第62章 62

第62章 62

我思維空白了一瞬。

怎麽說呢?

我一直覺得, 太宰治就像是謎團,我站在世界的一端,他站在倒懸世界的另一頭, 我明明看向他,卻只能看到一片光怪陸離的幻影, 能被我解讀出來的事物, 只不過是他刻意編織出來供世人解讀的假象。

我不了解他。

——縱然我已經很努力地解讀這個“謎團”了,但我依舊一無所獲。

然而, 此時此刻, 織田作之助卻說, 我和太宰治有奇怪的默契。這句話在我腦海裏來回轟隆隆地播放。

也許——

我距離太宰治,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遙遠呢?

織田作之助沒有注意到我的走神,服務員上菜, 他吃了一口咖喱飯裏的土豆,閉上眼睛,似乎在細細感受咖喱在舌尖味蕾上炸開的感覺。片刻後, 他繼續陳述着:“在小說賞的話題結束後,我試探了一下太宰。”

“試探?”

“嗯, 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

“治君不就是……”

織田作之助搖搖頭:“是的, 他是港口Mafia的首領,但首領的資料是隐秘,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只是産生了一些懷疑,于是, 我詢問他, 港口Mafia會如何處置芥川?”

“治君怎麽回答的?”

“他說, 明天一切都會回複常态,什麽追查也沒有。”織田作之助的語調一直很平穩,但在此時此刻,也出現了細微的波動,“……很奇妙,但我能感覺到,太宰對芥川沒有敵意。”

“這很顯而易見吧。”

織田作之助是真的為這個問題困擾,他追問:“為什麽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大家都是好人啊。”

這還不夠顯而易見嗎?

織田作之助被我這句話幹沉默了。

他似乎覺得,追問我這種問題,是個錯誤。但明明我說的才是事實真相嘛,他們太拘泥于表面了。

算了。

不和這群男人計較。

“再之後呢?”

“我認出了他的身份,談判破裂了。”

“诶?”

我沒聽明白:“什麽叫做談判破裂?”

織田作之助平靜地——也虧他這個時候還能如此平靜的說話,只是語氣裏混雜了一些複雜而微妙的情緒,太細微了,難以讓人分辨清楚,他說:“我拿出随身武器,做出了必要的防範。”

縱然早就知曉了這一幕,但是,在當事人平靜地提起這一幕時,我依然感覺到難以形容的沉重:“你用手||槍對準了太宰治?”

“嗯。”

“為什麽啊……”

織田作之助困惑地看着我,似乎對我會發出這種疑問而為難。這是太過理所當然的情況,倘若有人問我“一加一為什麽等于二”,我大概也會産生同等程度的困擾吧。

織田作之助誠懇地點頭:“是,拿着手||槍對着太宰,是有點離譜……”

“是吧……”

“至少應該帶個火||箭||筒才保險。”

“……”

火、火|箭|筒?!

織田作之助你是認真的嗎?

我被他這個離譜的回答,震得腦瓜子嗡嗡作響,甚至聽見樓頂上發出的響聲——畢竟,中原還監聽着餐桌上發生的一切,我簡直不敢想象,對方聽見這句話的感受。

幸好,中原忍住了。

——他竟然沒有直接踩碎天花板,給織田作之助來一套來自重力的暴打,真是不可思議。只能說,中原的涵養功夫得到了直線上升。

但這話題真他媽的……

我痛苦地壓住太陽穴:“不,織田先生,我問的不是這個原因——您難道還沒有意識到,治君他其實是當你是他朋友的嗎?”

“……”

“……”

織田作之助凝視着我。

在嘈雜的餐廳裏,在一陣意義不明的沉默之後,他回答:“我知道。”

果然,他還是不了解自己對于太宰治的意義……等等,他剛剛說什麽來着?好像是……

織田作之助重複說:“是的,我知道。”

這談話越來越離譜了。

我突然産生了一種想法,也許我不應該在這個餐廳裏,和織田作之助談論過去發生的事情。太宰治曾經和我說過,不要再往前,再往前去,便是深淵。

也許,他說得對。

但在我踏入深淵之前,我已經被深淵所俘虜。我低下頭,像是被真相的重量壓彎了脖頸,同時,我用勺子撥弄着餐盤上的雞塊:“你怎麽會知道的……”

“太宰當時說,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世界。除了我們所身處的世界之外,還有無數個類似的世界,在另外的世界裏,我和太宰是朋友。”

“……”

片刻後,織田作之助好像不會說話般,又強調了一遍:“他自己說的,在另外的世界裏,我和他經常去酒吧,喝着酒,說些無聊的瑣碎話題。”

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了。

我甚至連我在想什麽都不确定,某塊曾經苦苦追尋而尋找不到的拼圖,就這樣直截了當地擺在我面前。

但我感覺不到喜悅。

反而被巨大的荒謬感籠罩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太宰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在另外的世界裏,真的是朋友?”

“應該是真的吧。”

“應該?”

“就算是說謊,也沒必要挑選這種拙劣的謊言。”織田作之助看着我,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避我的注視,平靜而坦誠,“他和我說那番話的時候,态度也很真摯。”

我不想指責任何人,但這句話說出口,說不是指責,似乎都是在自欺欺人:“那你為什麽還……”

“所以呢?”

“什麽?”

“所以,平行世界的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是朋友,那又能代表什麽呢?”織田作之助一字一句地诘問我。

他是真的不理解。

“……”

“我記得,太宰也曾喊錯過你的名字,曾經稱呼過你為‘秋醬’吧。在另外的世界裏,也許,他和另一個世界裏的白井秋子,也曾有過十分親密的關系。”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但我寧願站在風暴裏,接受狂風驟雨的捶打,也比待在舒适溫暖的餐廳裏,聽着織田作之助這番話要好。

織田作之助手中的叉子,直接刺穿了一塊咖喱土豆,他的聲音随後響起:“我不明白,白井小姐。”

“……”

“對于你來說,虛無缥缈的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比你現在的生活還重要嗎?”

“……”

我眨眨眼睛。

織田作之助看着我困惑的表情,很傷腦筋地笑了:“抱歉,我收養了挺多孩子,有時候遇到一些人,就情不自禁拿出了對自家□□的态度出來了。”

“嗯。”

織田作之助凝視着我,他字字句句發自肺腑,這種真摯的坦誠幾乎要灼傷我:

“但我姑且也算是多吃了幾年大米,在偵探社這幾年,也見過不少癡男怨女的事情,就算你未必想聽我說,但我還是忍不住多規勸幾句,抱歉——”

“不、不用道歉……”

“太宰當我是朋友,但事實是,我之前未曾見過他,也不曾在酒吧裏和他談天說地。他真正懷念的人不是我,他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

“……”

“我不是他口中的織田作,對于太宰的情誼和偏愛,我都受之有愧。”

“……”

“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太宰已經模糊了其中的界限,但我分得很清楚,他凝視的朋友不是我,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那麽,白井小姐呢?”

“我怎麽了?”

織田作之助凝視着我,明明是我設計詢問他,此時此刻,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似乎也能感覺到我的痛苦,聲音都放得更柔和了:“……太宰治在凝視你的時候,是看向你,還是看向另一個世界的白井秋子?”

別、別說了……

“他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愛你,還是只不過是将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轉移到你身上?他愛你,還是借着你的身影去愛另外一個人?”

我弱弱地反駁:“可我明明也是白井秋子啊。”

“可現實是——”

“另一個世界裏的太宰治,可能和那個世界裏的白井秋子,經歷過相識,怦然心動,戀愛,糾纏,結婚,甚至共度一生。可這些事情你都不曾和太宰治一同經歷過,就算有着相同的名字、外貌、性格、異能力……但沒有共處經歷的我們,真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織田作之助的語氣沒有很強烈。

甚至,我可以确定,他同樣深深地為這類問題,發自內心地被困擾着。

“……”

“……那你的答案呢?”

“現在的我,有需要照料的孩子們,有彼此信賴的同事,同樣,也有能為之投入一輩子追求的寫作夢想。”

織田作之助輕聲回答,我不确定,他這番話究竟是說給我聽的,還是在努力說服自己:“我不知道白井小姐過去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但是,我只知道,不要去追逐幻影,要追逐真實不虛的生活。”

“……”

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點什麽。

織田作之助發出很淺的嘆息:“我早該将這些事和你說明白——”

“不,我早就知道了。”

只不過,我就是克制不住僥幸。

我總是忍不住期待:

太宰治的視線也許只是投向我。

太宰治的溫柔也僅僅只為我一人綻放。

我知道的……

我其實很早就知道的……

我向來很倒黴,很倒黴很倒黴的,洗澡總會遇到斷水,購物輪到我總是斷貨,考試總差一分,排隊總是遇上最長的隊伍,刮刮樂總是謝謝惠顧。

我就是這種倒黴蛋。

所有的好事都不會輪到我。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