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時間停滞了一瞬。
寧妤若面無表情道:“幼稚。”
謝少珩不是好脾性的人,聽到這話,想也不想道:“你寧大小姐多成熟啊,在寧家受着繼弟繼妹的欺負,竟一聲都不吭,換作是我,确實做不到如寧大小姐一般——”
“成、熟、穩、重。”
嘴上說着‘成熟穩重’,可那譏諷的眼神,明明是在嘲笑她遇事只知道忍氣吞聲。
北峰城就這麽大,寧家作為北峰城數一數二的豪門顯貴,那點子彎彎繞繞,北峰城裏誰都知道。
寧妤若轉頭看向他。
謝少珩倏然對上她的目光,看見她目光中的冷意與微不可察的難過,突然有些後悔。
“我——”
“你說得對。”
她面無表情地打斷他,不想再聽他說話,她扭過頭,徑直從房頂上跳了下去,身輕如燕,幾瞬便沒了蹤影。
謝少珩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煩躁地皺起了眉。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面的嘈雜聲也低了下去。
白日裏來往的香客們大部分都已經離開了道觀,整個玉貞觀又重回夜裏的寧靜。
Advertisement
寧妤若和寧老太太一起用了齋飯,又陪着寧老太太在玉貞觀裏走了走。
寧老太太道:“我要是沒記錯,後日你就該去書院上課了,明日祖母和你一道回去。”
寧妤若聞言,腳步稍頓,“祖母,你不必遷就孫女,孫女看得出來,祖母在這裏待得很開心,既然如此,不如在玉貞觀多住一些時日,不必為了孫女勉強回去。”
寧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你一向孝順。”
她說着,聲音微微沉了下去:“也不單單是為了你,這段時間我不在,沈氏又鬧出了不少幺蛾子吧?”
寧妤若沒吭聲。
寧老太太說:“你也不必瞞我,沈氏為人我再清楚不過,若不是受了委屈,你又何必在即将回書院的節骨眼上,跑到玉貞觀來尋我。”
寧妤若沒說話。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委屈,她只是不想留下來看那一家人令人反胃的嘴臉罷了。
寧老太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祖母雖然老了,但還沒死,有祖母為你做主,誰也別想欺負到你頭上。”
寧妤若這才開口道:“祖母別胡說,祖母才不會死,祖母定會千秋鼎盛,活上許多年。”
她頓了頓,又道:“祖母只管放心,誰也欺負不了我。”
寧老太太笑了笑:“那就好,祖母不想千秋鼎盛,只想護着你,平平安安到出嫁那一天。”
她囑咐道:“還有你這玉佩,千萬帶在身邊收好,莫要讓人拿了去。”
寧妤若聽過不下數十次類似的囑咐,她忍不住問道:“祖母,這玉佩到底有何用處?”
寧老太太微微一笑:“将來會有大作用,你只管收好就是。”
寧妤若見祖母不肯說,也不再追問。
她拿起玉佩看了看,這玉佩跟了她十多年,如今除了顏色變深外,沒有其他的變化。
可好好一枚玉佩,顏色突然變深本就不是什麽正常的事情。
寧妤若将祖母送回房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剛走進房間不久,她就聽到門外傳來幾分響動。
那響動并不明顯,能夠聽得出來,這些人在刻意壓着動靜。
寧妤若微微垂眸,躲進了書櫃後面。
這行人果然推門而入,看見空空蕩蕩的房間,愣住了。
“那娘們呢?”
“不、不知道啊,小的打聽得千真萬确,謝少珩的相好就住在這裏,或許是還沒從羽士真人那裏回來,不如咱們去羽士真人那裏找一找?”
“你他娘的活膩了!連羽士真人都敢惹?你不怕死老子還想多活兩年呢,不去!”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驚呼聲:“老大!謝少珩在那邊!”
“娘的,咱們被這謝少珩耍了一天,連他的相好咱們也抓不到,走!去将謝少珩殺了出出氣!”
寧妤若聽到他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深刻地意識到,她就是被謝少珩牽連了,平白受了無妄之災。
她從暗處走了出來,一道身影突然動作矯捷地從窗戶蹿進房間裏,将她摁回暗處。
寧妤若推開面前這人,冷漠地喊了聲:“謝少珩。”
謝少珩躲在暗處,聽到這話,應了一聲:“嗯?”
寧妤若深吸一口氣:“你白日已經牽連過我一次,如今是打算再牽連我第二次?”
聽到她嫌棄的話語,謝少珩竟然也沒生氣,他淡聲道:“他們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借你地方暫時躲一躲,等他們離開我就走。”
寧妤若閉了閉眼,表情極為冷淡,說話的語氣像含了冰:“不借。”
她不留情面道:“你立刻走,否則,我便發出聲音将他們引過來。”
竟是連半分關系也不想和他沾上。
謝少珩無聲地發出冷笑,他往暗處一站,漫不經心道:“我若不肯走,你莫非還真把他們引來不成?”
他微微靠近她,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要是動靜鬧大了,你家老太太也會睡不安穩,你當真忍心嗎?”
寧妤若擡眸看他。
謝少珩淡淡回望。
他其實沒有要針對寧妤若的意思,現在這麽做,也只是單純地想借寧妤若的地方躲一躲罷了。
外面那群人都是蠢貨,他來之前
殪崋
制造了寧妤若仍然留在寧老太太處的假象,寧老太太身邊護衛多,他們不敢去觸老太太的黴頭。
今夜此處,那群人不會再踏足第二次。
但除此之外,他特意來尋寧妤若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頓了頓,遲疑道:“白日的事情……”
寧妤若打斷他:“你說得對,我就是擅長隐忍,畢竟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是出身高貴,備受父母寵愛的大少爺。”
謝少珩自知失言,誠懇道:“抱歉。”
寧妤若看了他一眼,這已經是短短兩日,他同她說的第二次‘抱歉’了。
寧妤若直直看着他,竟然覺得,他也不是這麽無可救藥。
謝少珩對上她懷疑的目光,撇了撇嘴沒說話。正在這時,他的目光突然一頓,看向寧妤若脖子上的玉佩,微微挑眉:“你這玉佩還挺好看的。”
他還記得在洞穴激烈之際,他不慎碰到的冰涼潤澤的東西,就是這玩意吧?
洞穴太暗了,他沒機會看到這玉佩長什麽模樣,如今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倒是能看清楚了。
也順帶,想起了很多激烈之際的細節。
福至心靈的,對上謝少珩的目光,寧妤若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她語氣平淡,微微壓抑着怒氣,“謝少珩,我知道像你這種人,某些方面經驗豐富,滿腦子只有這些肮髒下流的東西,但那日發生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我相信你也不願因這場意外讓我們産生關聯,所以——”
她一字一句道:“請你收收你腦子裏的東西,別讓我覺得惡心。”
“否則,我以後也會想盡辦法惡心你。”
她頓了頓,道:“你也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吧?”
以他對她的厭惡程度,她若是刻意在他身邊轉悠,他會覺得很惡心吧?
謝少珩聽到這話,倏然冷下了眼眸,“我讓你覺得惡心?”
寧妤若淡淡對上他的目光:“嗯。”
謝少珩眸子愈發冷了,他又道:“在你心裏,那日的事情讓你感到很惡心?”
不僅如此,她還覺得他經驗豐富?
她從何處得來的結論?
寧妤若平靜點頭:“對。”
她相信,在謝少珩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
謝少珩眉眼沉了沉,緩緩低下頭,一字一句道:“寧妤若,本少爺告訴你,上一次也是本少爺——”
話音未落,寧妤若看着距離她越來越近的巨大臉龐,心跳陡然加快,下意識地,她一巴掌拍了過去,清脆的巴掌聲伴着謝少珩的後半句話一同響起。
“啪。”
“第一次。”
聲音同時落下,兩人都有點懵。
寧妤若那一巴掌力道不重,與其說是打了謝少珩,倒不如說像是在——
調情。
時間像是停滞下來,寧妤若看着懸在半空的手,生平難得的,感到了心虛。
謝少珩定定看了寧妤若半晌,氣笑了。
他舔了舔後牙槽,道:“你在做什麽?”
寧妤若:“……抱歉。”
她誠懇地道了歉,又道:“我以為……”
謝少珩冷嘲熱諷道:“以為我要親你?”
他眸中的譏諷太明顯,寧妤若定了定神,面無表情地将他推開。
她平靜道:“我以為你要對我動手。”
謝少珩眉眼冷淡地譏笑了聲,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
第二日寧妤若醒來時,謝少珩早已離開。
她想起昨夜那場烏龍,便覺得一陣頭疼,莫名其妙扇了謝少珩一巴掌,她難得地感到了理虧。
以謝少珩的性子,還不知會如何懷恨在心。
等到祖母派人來尋的時候,寧妤若才回神,将自己收拾好,走出了房間。
今日是他們回城的日子。
寧老太太自從知道謝少珩也在玉貞觀後,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和謝少珩碰面,也曾囑咐寧妤若,盡量避免和他碰面。
今日一早,寧老太太聽說謝少珩已經一大早離開後,才派人來尋寧妤若。
寧妤若出門的時候,馬車已經套好了,十幾名護衛圍在馬車旁邊,等候着寧老太太。
寧妤若扶着自家祖母上了馬車,坐穩後,馬車緩緩向北峰城的方向駛去。
-
謝少珩夜間在寧妤若那裏受了氣,換成任何一個女子,他都不會是這般好脾氣,可偏偏那人是寧妤若。
是他覺得虧欠了的人。
謝少珩憋着一肚子氣,在玉貞觀越待越覺得憋屈,于是一大早便快馬加鞭回了城。
知道他今日會回來,謝家早就派護衛一早在城門口候着了。
謝少珩看着這些護衛,神色露出幾分不耐厭倦。
看這樣子,他今日是別想将闫子書那幫人叫出來喝酒了。
他憋着氣回了家。
一進門,他便直言道:“林家人都欺負到我頭上了,你們難道還要忍着嗎?”
“你們忍着就罷了,莫非還要限制我的自由不成?”
謝衷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惹下這麽大的禍,不避着點,難道還想讓林家人将你的命拿去給林家小少爺填命不成?”
昭慶公主聞言,蹙眉道:“胡說什麽呢?林家小少爺也配讓我兒填命?”
謝衷冷笑兩聲:“那你說怎麽辦?咱們兒子親口承認林家小少爺的死和他有關,林家将這個小兒子如珠如寶的護着,結果卻死在了咱們兒子手裏,林家能善罷甘休?”
昭慶公主翻了個優雅的白眼,冷笑連連:“就林家那個小少爺,整個就一混世魔王,也配我兒子去給他抵命?他家兒子是珠寶,莫非我家兒子就是草芥不成?”
“照我說,那樣的混世魔王,死了就死了,咱們兒子也算為民除害了。”
謝衷淡淡睨了謝少珩一眼,道:“在外人眼裏,咱們兒子才是北峰城最大的混世魔王。”
兩人争論個沒完,謝少珩瘦長分明的指節在桌上輕敲了幾下,冷冷打斷他們:“我管不了這麽多,林家人若是再惹到我頭上,我不會再對他們客氣。”
謝衷和昭慶公主面面相觑。
昭慶公主頓了頓,笑着問道:“少珩,這位林家小少爺到底是怎麽得罪了你,你說給母親聽聽,我也好去林家面前分說一二。”
謝少珩散漫道:“看他不順眼,就動手了。”
謝父謝母面面相觑,見他不想說,兩人也就沒有追問。
昭慶公主緩緩道:“林少爺的事不急,現下或許有一樁更重要的事要說與你聽。”
謝少珩漫不經心道:“何事?”
昭慶公主抿了口茶,緩緩道:“皇城那邊,似乎有意要你娶公主。”
謝少珩聞言,指節微微一頓,擡眸看向昭慶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