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精修版)

第 35 章(精修版)

謝雲谏已經醒了過來, 酩酊大醉後的眼睛一錯不錯地望着他,瞧上去甚是清醒,一點兒也不像醉酒的樣子。

屋中寂靜, 仿佛可以聽見湍急的心跳。識茵磕磕絆絆地道:“沒有的。是丫鬟。”

“你聽錯了,方才母親打發了她房中的人過來, 我叫她去煮醒酒湯了。”

她拿不準他是何時醒來, 更不知他聽去了多少, 只能寄希望于他宿醉後明日醒來便不記得,硬着頭皮不認。

她還不是很想讓謝雲谏知道,心都揪在了一處, 大抵此生也沒有這般緊張的時候。

謝雲谏迷惘看了她發白的面顏一陣, 又扭頭看向合上的門扉。

“真的……是丫鬟嗎?”

她臉上一紅, 依舊肯定地點頭。片刻清明間,謝雲谏看着她慌亂的眼睛、淩亂的衣襟,一顆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頭很痛,但也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長兄的聲音他太熟悉不過, 方才, 他很清楚地聽見了長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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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耳朵也堵住團棉花似的, 那些聲音傳入耳中來,并不能組成完整的句子。眼前也白蒙蒙的, 混沌不清。

只是,這大晚上的, 長兄為什麽要進他的屋子裏呢?

他不是狂悖失禮的人啊, 就算是他醉了要扶他進來, 也不該直接闖入內室和茵茵相見……

“雲谏。”

見他愣神,識茵忙扶起他, 心虛地關懷道,“你怎麽樣?頭還暈嗎?醒酒湯馬上就好了,你且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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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依舊頭疼如裂,一時也沒精力去想方才的事。他迷朦點點頭,扶一扶疼得要炸開的腦袋:“我的頭實在很痛,有勞茵茵照顧了。”

這一句說得落寞又客氣,識茵心下微酸。

她說過不少謊,在謝明庭面前,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騙他。但這是在雲谏面前,欺騙他,她實在心虛。

她也知道宿醉的人次日醒來都不會記得前事,也是因此才敢騙他。

可是他又何其無辜呢。把她騙進來的是婆母和他那個知法犯法的兄長,不是被蒙在鼓裏同為受害者的他……

玉薤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名酒,次日辰時謝雲谏醒來之時,已将昨夜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反倒為自己宿醉害得妻子勞累而自愧不已。

“我以後一定不亂喝酒了。”他面色莊重地向識茵保證,“昨夜是長兄找我,我想到他一走以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心裏一時難過才喝那麽多。以後不會了。”

識茵看在眼前可憐巴巴宛如小犬的青年,一時陷入恍惚。

他們兄弟二人實在長得太相似,相似到他不笑時她還有些不習慣,會不自覺将他當作謝明庭。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的臉上,是斷然不可能出現這幅神情的。也難怪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卻沒有人會認錯。

她心下無聲嘆一口氣,眼中浮起盈盈微笑:“那你可要記得你今日的話,我不喜歡你喝酒,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嗯嗯嗯!”謝雲谏點頭如搗蒜,一臉誠懇。

謝雲谏初回京中,朝廷還沒給他正式的人事任命,他在家無所事事,便習慣性地拿了槍到院子裏去練去了。

他自幼習武,一杆龍膽亮銀槍耍得出神入化,此時亦将長|槍舞得虎虎生風,槍尖挑出道道銀輝來,在明亮天色裏如銀芒亂灑,又如白虹貫月。

識茵從屋中出來時瞧見的便是他在院中練槍的模樣。她手裏攥了塊帕子,雙眼放空,心中念的卻還是昨夜的事。

謝明庭說他三日後要走,這自然再好不過。

但他又說要帶她走,且瞧着昨晚那個架勢,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院中,謝雲谏見她攥着帕子從屋中出來,還當她是要替他擦汗,當即很高興地丢了槍朝她奔來:“茵茵!”

“我自己來就好了,哪還用得着你替我擦啊。”

話雖如此,他卻已低下了身去,把已挂滿汗水的臉往她跟前湊。笑晏晏的模樣,一雙眼晶亮有神,滿含希翼。明顯是要她上手來擦。

識茵唬了一跳,但當着一衆丫鬟的面,倒也不好意思拒絕,攥着帕子,很認真地将他額上的汗水一一擦淨。

院中服侍的多是新買回來的丫鬟,自是不明就裏的,此時都看着二人抿唇無聲地笑。

少夫人和二公子可真是般配呀!

唯獨跟随識茵回來的雲袅抱着湯圓兒微白了臉色,神情略不自然。

練完槍後,謝雲谏又去到湢浴,囫囵洗了個熱水澡。見天色尚早,他道:“要不我們出城去玩吧,久悶在家裏也挺沒意思的。”

他既是新回來,一心只想和新婦培養感情,讓新婦早日接受自己。

然他不似兄長學文,能夠吸引小娘子的也就一身引以為傲的武藝了。弓馬,騎射,擊丸,馬球,他樣樣是京中翹楚,就連哥哥也不及他的。而這些,顯然是無法在府裏施展的。

再說了,他不還得防着謝明庭來打擾他們嗎?真想不通哪有他這樣做兄長的,天天往弟弟房裏跑……謝雲谏無聲地在心裏嘀咕。

識茵實則也不想待在陳留侯府之中。

她雖對這個新換回來的“丈夫”并無什麽情意,但他是比他兄長母親要純善百倍的存在,應對他,至少比留在府中面對謝明庭和武威郡主好。

“去哪裏啊?”她問。

“去北邙吧。我帶你跑馬去,茵茵會騎馬嗎?不會我可以教哦。我可是涼州軍中最好的騎射師父!”謝雲谏無不自豪地道。

二人遂出府去,只謝疾謝徐兩個親衛相随。雲袅忙去了鹿鳴院報訊。

謝明庭正在書案前寫一封給女帝的奏表,字似崇臺麗宇,是和主人外表一般的清正齊整。

“人呢?”

“回世子,方才,方才二公子帶着少夫人去北邙了。”

謝明庭持筆的手一頓,霎時一滴飽滿的墨汁落在書箋上,暈開一片墨漬。

濃密的長睫唯在近乎凝滞的空氣裏顫了顫,他沒什麽表情地将原本已寫了大半的表文取出,另取了書箋鋪在白玉鎮紙下:“還有呢?”

他的命令既是要将所看到的一切都報給他,雲袅略略猶豫後還是說了出來:“方才,二公子在院中練槍,少夫人給他擦汗來着。”

擦汗。

謝明庭冷笑了聲。

當真是郎情妾意啊。

忽然再沒有寫下去的心思。他擱了筆,疲憊揉了揉眉心:“去叫陳礫備馬。”

“世子?”雲袅驚道。

北邙何其廣闊,況且,他以什麽理由去呢?

單單昨日就已是連着兩回打擾二公子和少夫人了,算上如今已是第三回,二公子很難不多想。

“去吧。”謝明庭卻堅持道。

他很清楚,以雲谏的性子,現下又有個自己作為反面對比,他若不橫加幹擾,只怕沒兩天顧識茵就得徹底倒向弟弟。

另一邊,謝雲谏已帶着識茵策馬出城,往北邙去了。

二人同乘一騎,行過洛陽的千街萬戶,所過之處,自然引起不小的驚嘆。

“那是才從江南回來的謝将軍吧?他懷裏的可是他的新婦?”

“生得可真美貌,聽聞只是個小戶女,哎!她如今,可算是交了好運了!”

……

諸如此類的言論不勝枚舉,識茵聽在耳中,不免陷入恍惚。

從前她像個見不得光的物品一般被謝明庭藏之深山,這是她少有的能夠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抛頭露面的時候,竟有種死了一回般又重新活過來的感受。

只是何來的好運呢?

那些所謂羨慕她交了好運的人,一旦知道她真正遭遇了什麽,那些羨慕,頃刻就會轉變為唾棄她不貞的流言蜚語。盡管那并非她的錯。

已是深秋,北邙草場上萬千翠綠都已褪作枯黃色。寂寥的原野上風吹草動,不時掠過一兩只鼹鼠野兔,道不盡的蕭瑟。

等到了草野平坦處,謝疾又不知從哪裏牽來一匹矮小的棗紅馬,供識茵騎。謝雲谏跳下馬來,十分自然地從身後摟住她,欲抱她上馬。

識茵唬了一跳:“我自己來吧。”

她畢竟和謝雲谏相處日短,又是對着這張一模一樣的臉,難免心生抗拒。

“那你小心一點。”謝雲谏嘴上說着,仍伸出手去,以防她從馬上摔下來。

識茵立在馬的左側,手拉缰繩,踩着馬镫極輕易便翻身上馬去,輕盈得像一只雲雀。

她持缰、夾馬等一系列姿勢都無可挑剔,顯然有人在他之前悉心教過了。謝雲谏不免有些懵:“茵茵會騎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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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茵不好意思說是他沒回來的時候他兄長教的,只含糊應道:“只會一點點。”

“那再好不過!”謝雲谏一個鹞子翻身上了自己的馬,笑得眉眼彎彎,“我們去前面山谷跑馬吧!”

北邙群峰低矮,廣袤無際,數峰之間,一條條平坦的官道宛如經線和緯線交錯縱橫,是再适合不過的跑馬之所。

謝雲谏帶着識茵及兩個親衛在北邙疾馳,很快便到了日落黃昏。溫柔的秋陽似一匹輕紗飄落在群峰之間,将荒坡衰草都染作金色。

眼看天色不早,謝雲谏提議道:“天要黑了,找個地方過夜吧。不然待會兒完全黑了就不好看路了。”

“對了,這附近有座我們家的別院,要不去那過夜吧,茵茵?”

“不要。”識茵想也不想地道。

對上他詫異的視線,她有些心虛地低眉:“那,那院子鬧鬼……”

實則這也并不算撒謊了。她記得第一次去那座別院的時候,就聽見床底下傳來女人哭聲,吓得她撲進了謝明庭懷裏。

此後雖然不曾聽見,但那座院子無疑是她被騙婚的證明。她實在不想過去。

何況以謝明庭的偏執,說不定今晚就得尋來,昨夜那樣的事實在可怕,她不想再經歷第二遍。

鬧鬼?可是在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的北邙,不應更怕鬼嗎?

謝雲谏撓撓腦袋,也沒多想,“也行,那我們就找個地方安營吧。”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謝雲谏已經找好了安營的地方,謝疾也從北邙別院裏取了帳篷布被,二人七手八腳,很快便搭好了帳篷。

帳篷搭在一處山崗之上,有水源,四周數百丈內無有墳冢,顯是精心挑選過的。謝雲谏挑開簾幕躬身迎她進去:“營帳簡陋,不比家中,今夜就委屈茵茵将就一晚了。”

識茵忙道:“不委屈的,麻煩雲谏了。”

實則他們完全可以去別院,會露宿野外,完全是因為她的無理要求。然他絲毫沒有懷疑和猶豫便同意了,她實在有些歉疚。

她的客氣和疏離都太過明顯,謝雲谏忍俊不禁,伸手将她發頂沾着的一片草葉拂下:“茵茵不用和雲郎這麽客氣的,我們不是夫妻麽?”

“我……”

“行了,你去歇息吧,待會兒飯做好了我叫你。”謝雲谏笑眯眯地道,說話間已背身走了出去。

謝疾和謝徐兩個正在不遠處架鍋燒飯,一個搭柴生火,一個處理着今日獵得的野兔,串上木棍用火烤,盡皆幹淨利落。見郎君只身出來,又一唱一和地演起了雙簧:

“郎君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你這不行啊?”

“怎麽少夫人不肯搭理你麽?”

“肯定是郎君之前在江南蟄伏太久惹了少夫人生氣了!”

“郎君好慘啊,成了婚也不讓近身,和我們一樣打着光棍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興致勃勃。謝雲谏沒好氣地一人給了一巴掌:“去去去!少夫人的玩笑也是你們開得的?”

又道:“她是怕羞呢,我們茵茵可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子,出身清貴,溫柔賢淑,我這不才回來嗎,她會害羞再正常不過。以為是你倆在涼州勾搭上那些庸脂俗粉?就是過路的狗也得抛兩三個媚眼。”

“她是喜歡我的,只是太害羞而已。我慢慢等她對我敞開心扉就是了,不像你倆,想有個人等都不成!”

二人都只嘿嘿地笑,繼續着手裏的活。謝雲谏卻苦惱地皺了皺眉。

他一見了茵茵就忍不住想和她親近,但茵茵卻好似不是很喜歡他的樣子,他也就只得收斂了。

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突然死而複生,她不應該高興才是嗎,怎會還抗拒他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

北邙的另一端,謝明庭同陳礫已經踩着月色回到了別院。

他初時便到了這座別院,問守在別院中的仆役,卻都說雲谏不曾來。主仆二人又在北邙山中漫無目的地找了一個下午,仍是一無所獲,眼見着天色漸暗,料想他們會回到別院來過夜,便又折返。

這次,結果卻依舊讓他失望。守在別院的仆婦道:“回世子,二公子不曾來,倒是他身邊的謝疾曾經來過,取了氈帳又走了。”

“看起來,是想在外面歇一晚呢。”

外面住。

謝明庭煩躁地蹙眉。

荒郊野嶺的,他想把茵茵帶到哪裏去?

這分明是故意躲着他。

他一只手還攥着缰繩不放,大有要繼續尋找之勢。陳礫忙道:“世子,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要不,明天再找吧。您先歇一晚。”

“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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