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原48/49)

第 52 章(原48/49)

顧識茵是趁清晨離開的。

天公作美, 前一夜下了場霏霏細雨,天氣濕潤,她起身的時候, 身側的人猶在熟睡。

昨夜備給他的飯食裏下了微量的蒙汗藥,她上手去推, 連帶着輕喚了聲也沒回應, 她迅速起身更衣。

她沒帶任何行李, 臨出門時,睡在篾籮裏的湯圓兒卻被驚醒,從篾籮裏跳下來, 跳到她手臂上, 依賴地蹭着她瑩白的一截下颌, 不住地發出喵嗚喵嗚的可憐叫聲。

湯圓兒是被她從伊闕撿回來的,事到臨了,要抛棄這可憐的小貓她也心有不忍,然事急從權, 再是不忍她也只得将它抱回篾籮裏安置, 沒任何留戀地離開。

薛夫人及其侍女已經等候在書院正門處,将打包好的包裹塞進她懷中:“這裏是二十兩碎銀和一些幹糧, 還有入城的引薦信。”

“此去往東,走十五裏路即是東陽縣城。我的人會送你入城, 你且在城中暫避一避,等到明庭醒來, 定是以為你回京去了。屆時他走後, 我再想辦法送你回京。”

大隐隐于市, 識茵自然明白,她感激地紅了眼圈:“夫人的大恩大德, 妾沒齒難忘。來日必當結草銜環、作牛作馬,報答夫人恩情。”

薛夫人莞爾:“別說這些了,時候不早了,快走吧。等到他醒來就來不及了。”

識茵再度向薛夫人叩首致謝,就此下山。

早有馬車等候在山腳,即接上了頭,二話不說拉着識茵往東陽縣城去。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馬車裏,識茵斟酌着問車外趕車的書院仆役:“這位小哥,夫人讓你送我去東陽,可我沒有路引,只有一封夫人給我的引薦信,這能成麽?”

不怪她擔心,歷來百姓離開自己籍貫所在去往別的郡縣皆須路引,若無路引,便連城門都進不去。這也是她同意薛夫人去東陽暫避風頭的提議的原因。

仆役不無得意

依譁

地答:“您這就不知道了,咱們院長和院長夫人在東陽名望可高了,那東陽縣的楚縣令還曾是咱們院長的學生呢,夫人的引薦信,自然管用。”

“楚縣令?”

“是啊,也是從京城來的,還是個什麽世子,家中有爵位的,姓楚,別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京城來的,世子,姓楚。

車內,識茵漸漸陷入沉思。

滿足這三樣條件的人她倒是認識一個,那是她父親的學生,承恩伯世子楚淮舟。他少年時在太學學經,父親曾教過他,也是因了這一層關系,父親死後,他對她也頗為照顧,逢年過節總要送些節禮接濟她,以至于她曾起了不該起的心思,為他苦學棋藝,想要攀上這門親。

上元節的那局盲棋原就是為他而設的,只是她終究沒有等到他人,而是等到了雲谏和雲谏的提親。更于年節後得到了他外放的消息,就此徹底地歇了那些結親的心思。

她不知曉他外放去了何處,想來也不會這般巧。可既是京城來的,若是撞上了熟人,可就麻煩了。

想起那被欺騙的青年郎君,她幽幽嘆了口氣,眼眶也攀上絲絲縷縷的酸。

他們之間,終究是她對不住雲谏,她也不想再回京城了,天底下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但願雲谏能想開一些吧。

*

卻說識茵走後不久,謝明庭即被陳礫焦急的拍門聲吵醒,枕邊空空蕩蕩,唯有湯圓兒蹲在床邊睜着雙碧藍的眼無辜地望他,他心知不好,迅速披衣出院。

“夫人呢。”他冷靜地問。

“仆也不知道,醒來時院門就已經開了栓了。”陳礫焦急地答。

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匆匆洗漱後出院尋找。然而翻遍了整座崇明書院也未找到,倒是有奴仆聲稱,瞧見識茵下山去了。

她什麽都沒帶,便以為是在山上轉轉,哪裏想得到竟會一去不返。

事情終究還是驚動了封衡及薛夫人,得知識茵不告而別,封衡十分擔心:“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她怎麽會不告而別呢。”

“她又是一個人,這荒郊野外的,遇見了歹人可怎麽好。”

“我和她昨夜吵了架,許是因了這個吧。”謝明庭面無表情地說着,一雙眼卻略帶考究地落在師母身上。

事情不會那麽巧,從出這道院門到出書院下山,途中會遇到許多的奴仆,不可能只有一個人瞧見她下山去了。

那麽是誰指使他們這麽說的呢……自然就是他的這位好師母了。

他也知道她過去的事,因為自身的遭遇,被顧識茵這個騙子蒙騙、助她出逃,那可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薛姮亦被他看得心底一陣發寒,面上勉強蘊出幾分鎮定與焦灼,道:“那還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派人去找!”

“這山上也得找,說不定她就是去外面轉轉散散心了。小荷,你現在先帶人在山上搜!

半個多時辰過去,衆人仍舊一無所獲。

知道搜不出來,謝明庭已失了全部耐心,他拱手告辭:“內子貿然失蹤,學生實在擔心,這就下山去尋,就先不叨擾老師師母了。”

封衡此時尚被蒙在鼓裏,匆匆命女兒取了紙筆來:“也好。你去山下的東陽縣城,讓縣裏幫忙張貼尋人啓事。”

“東陽縣令楚淮舟,其父是承恩伯,與為師是舊識。我給你寫封引薦信,你去找他幫忙。”

謝明庭卻搖了搖頭:“不必了,她定是回京去了。我沿着來時的路去尋吧。”

說完,也沒再對老師行禮,徑直轉身走了。

封衡不放心地攜妻女将他送至了書院門口,猶然為這件事費解:“這是怎麽回事啊。好端端的,那婦人怎麽會逃走呢。”

薛姮唯瞥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她心內實在擔心得很,瞧着謝明庭的樣子,像是已經知道了。識茵一個弱女子,哪裏敵得過他?

但願,識茵此時已經順利進了東陽縣城,而他也真如他所說那般,回京去找了吧。

山下,船只破水,仍沿着來時的路線駛離了白鹿山。

碧波茫茫,與兩岸青山水天一色。謝明庭立在船頭,青衫随風烈烈,一雙眼則始終望着岸上白鹿山下寬闊的官道。

山下就只有一條官道,一頭向東,通往東陽縣城,一頭向西,是從京城過來的方向,也連接周邊幾個州郡。

如今他們的船,就是在往西行。

陳礫此時已經将行李和那只被遺留下來的貓兒安頓在船室,手裏攬了件狐裘,自知失職,一時躊躇着不敢上前。

謝明庭卻先開了口:“讓他們在前面停吧,那座山後有一條小路可以抵達東陽縣城,我們騎馬過去。”

陳礫困惑極了:“侯爺?”

他重複了一遍:“去東陽縣城。”

陳礫還是不明:“侯爺,夫人不是應該回京嗎?”

謝明庭語氣篤定:“她不會回京。”

她的路引都還在自己手裏捏着,沒有路引,她哪兒也去不了。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顧識茵一個弱女子,什麽都不帶,在鄉野根本生存不下去。

她只可能是,去了東陽縣城。

既如此,他就來一出甕中捉鼈好了。她總這般倔強,一心只想逃離他,不放她如願跑一次、撞了南牆,又豈肯乖乖留在他身邊呢。

陳礫沒敢多問,指揮着船只在前方岸邊停泊登岸,換馬經小道前往東陽縣城。

*

與此同時,識茵乘坐的馬車,才剛剛抵達東陽縣。

這是座依山傍水的小城,承平日久,縣中商鋪林立、人物繁阜,馬車行進在青石板的街巷上,不得已降低馬速。

但當馬車行進至一處拐角處時,忽聞一聲驚馬嘶鳴,識茵被貿然停下的馬車慣性帶得直直往前撲,險些摔出車廂去,對面旋即傳來氣憤的一聲:“你們是什麽人,見到府臺也不知要下馬行禮嗎?”

駕車的仆役匆匆将馬停下,忙不疊道着歉:“回大人,我們是白鹿山崇明書院的人,無意沖撞了府臺,實在抱歉。”

“不礙事。”對面卻傳來一道金聲玉振般的青年郎君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你們沒事吧?可別磕着了。”

竟是撞上了當地的縣令。

識茵忙不疊從車中鑽出來,婉婉一福:“這位大人,我們無意沖撞,真是對不住。小女子這廂給您陪個不是。”

對面車中出來的是位青年郎君,身着合乎品級的淺綠衣袍,清瘦挺拔,在蔚藍天色下清新得有如一株翠竹。

尊卑有別,識茵視線如蝶規規矩矩地停栖在來人衣袍上,并未直視來人相貌。

對面的人卻似怔住:“顧家妹妹。”

“怎麽是你?”

這聲音這稱呼都是很熟悉的,以至于識茵愣了一刻才擡起眼來,視線對上,又是一怔。

來人,正是承恩伯世子,楚淮舟。

她竟在這裏遇上了他。

楚淮舟顯然比她更加驚訝:“顧家妹妹,你,你不是在京城嗎,怎會到東陽?”

他還不知她身死之事,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謝仲淩謝龍骧托母親向她提親之事上。

原本,他對這老師的遺孤也有幾分好感,好容易争取了父母的同意,卻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着顧家與陳留侯府定了親事。遂向朝廷請命外放,黯然遠走。

此後,京中雖一度傳出謝将軍身死的消息,但最後卻是謝将軍平安自江南返回。料想如今也該是夫婦團聚、恩愛和睦之時,又怎會叫她獨自一人流落東陽?

四周都是考究的視線,作為一個身死名消的人,識茵難免惶恐。紅唇顫顫地:“此事……說來話長。”

“那顧家妹妹現下是孤身一人嗎?”

她點點頭。

她一個弱女子,怎能獨自在外生活。楚淮舟神色漸漸凝重:“那你先随我回縣衙,我們回去再說。”

楚淮舟君子風度,主動将車廂讓出來與她,自己則換乘了馬匹,與她一道返回了縣衙。

“顧家妹妹,你現在可以說了。”

延她入會客的花廳坐下,楚淮舟溫聲道。

四周仆役都已屏退,為着避嫌,門窗皆洞開。但眼下識茵卻顧不得那麽許多。她情急地跪下來:“豺狼在後,小妹已經走投無路,求兄長

PanPan

庇佑!”

楚淮舟忙上手去扶:“妹妹這是何意!”

她堅持不肯起,雙眸含淚,依着前時對薛夫人的說辭将這半年以來發生的事說了,唯隐去了自己被關密室□□的事。楚淮舟大駭:“世上竟有這般荒唐的事!”

那與他同年中榜的狀元郎他也是見過的,印象中清風朗月一般的人物,背地裏竟會做出強占弟婦的事。

而以識茵話中之意,豈不是,豈不是這件事也是陛下所默許的……

胸腔裏心髒砰砰亂跳,他心中明白,陛下器重陳留侯,識茵身死的事,必然是得她同意,不能再翻出明面上的了。但茵妹妹,又何其無辜?

“你先起來。”對她的憐惜最終壓下了心間的那點顧忌,青年郎君神色堅定,玉質溫潤,“這些天,你就先住在我家中,我住在縣衙,對外宣稱你是我表妹。”

“等過些日子,若你想回京與謝将軍團聚,或是去扶風你舅舅家,都可以。”

“小妹多謝兄長。”識茵感激地說。

到底也是自己曾想嫁與的人,楚淮舟她是信得過的。她也沒有辦法了,謝明庭那個人再陰狡不過,并不是那麽好騙的,僅靠她自己,只怕沒有辦法躲過去……

況且,她這次出逃,定是惹惱了他。若再被抓回去,這一次,連那裝出來的溫柔也不會再有了,等待她的,只會是變本加厲的報複。

*

事實證明,顧識茵的顧慮并沒有錯,她前腳才進縣衙,後腳,謝明庭幾人就已入城。

他策馬走在東陽縣修砌平整的石板路上,視線流水般渡過兩側街巷,懷中,湯圓兒正努力扒着他腰間系着的蹀躞帶維持着不掉下去。

他似在尋人,實則有些心不在焉。此時距離顧識茵出逃也才半日,他卻已經忍不住擔心起來。

雖說他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斷,但白鹿山下的官道連接好幾個郡縣,萬一她沒有來東陽呢?她一個人,什麽也沒帶,就算薛姮為她備了盤纏,她一個弱女子,無異于小兒抱金于鬧市,若是碰見了不懷好意的人可怎麽辦?

諸如此類的擔憂有如洶湧奔騰的海浪,一重又一重地湧上來,謝明庭忍不住開口:“去縣衙。”

原本,他還想着放她在外面待幾天,撞了南牆自會死心;原本,他還擔心大張旗鼓地張貼尋人啓事會打草驚蛇,可這些,比起她的安危,簡直不值一提。

縣衙之中,才将識茵送回自己私宅中的楚淮舟也收到了那封引薦信與他來拜見的消息,不由微微嘀咕出聲:“怎麽這麽快?”

這光風霁月的狀元郎,難道是屬狗的不成?聞着味兒就追了過來?

對方的品級遠在自己之上,又有封先生的書信。他只能前往府衙門口迎接:“在下東陽縣令楚淮舟,不知陳留侯光臨,有失遠迎,還望侯爺見諒。”

“無礙。”謝明庭抱着湯圓兒,面色柔和,于天光下竟也有幾分溫潤君子的假象,“在下初來貴寶地,叨擾賢兄,心裏尚且不安,又何來見諒之說。”

二人一邊寒暄着一邊走向縣衙中慣來待人接物的那間花廳,謝明庭道:“我記得賢兄也是永貞二年的進士?我們是同榜?”

“在下可沒有那個天分。”楚淮舟有些不好意思,“比起侯爺的高中狀元,在下只是通過了明經考試,忝列二十七名而已。”

大魏的科舉分為明經與進士兩種,其中明經較為簡單,只需熟讀經書便能考上。但進士科卻甚為嚴格,錄取的人數也僅有明經科的十分之一,何況是狀元之位。

“楚兄不必妄自菲薄。”謝明庭道,“難怪在下總覺得楚兄眼熟得很,像是在哪裏見過。對了,楚兄可也曾在太學進過學麽?”

“侯爺真是好記性。”不過幾句寒暄的話,楚淮舟也沒放在心上,“在下少年時曾在太學學習經義。”

謝明庭颔首微笑:“是了,我也曾在太學進學三年,那我們就算是同窗之誼了。”

說話的這一陣間,二人已到了那間慣常用來招待客人的花廳門口。原本一直安安靜靜伏在謝明庭懷中的湯圓兒忽然變得躁動起來,自他臂彎裏一躍而下,朝花廳間跑去。

謝明庭輕叱一聲:“湯圓兒!”

湯圓兒頭也未回,仍舊焦灼地在花廳的桌子椅子間亂蹿,似在尋找着什麽,躁動不堪。

楚淮舟的心,一瞬便躍至了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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