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原49/50)
第 53 章(原49/50)
他知動物皆有靈性, 譬如狗的嗅覺就比常人靈敏許多,難道連貓也……他又為什麽随身帶着貓呢?
面上勉強蘊出幾分笑:“這是怎麽了?”
謝明庭面色冷沉,又連喚了幾聲湯圓兒才跑回來, 攀着他衣袍又躍回他懷中,腦袋仍舊不安地在他懷中轉動着, 粉嫩的三瓣嘴裏發出一陣低低的嗚聲。
的确十分反常的景象。
“沒什麽。”他很快調整好表情, 臉上難得地露了笑, “或許是嗅見同類的味道了吧。縣衙裏也養貓嗎?”
“是啊。”楚淮舟随意扯了個謊:“是啊,縣衙裏鼠患成災,經常咬毀卷宗, 就養了一只。”
謝明庭心不在焉地笑笑, 心中卻想, 同類?
不,不會是同類,多半是顧識茵。
貓兒嗅覺靈敏,十分熟悉主人的氣味。他曾在大理寺的卷宗上看見過, 東海郡有婦人被殺, 抛屍荒野,家人遍尋不得, 最終找到婦人屍體的,竟是婦人豢養的一只家貓。
瞧着湯圓兒這個樣子, 當是嗅到了顧識茵的氣息。而她父親曾在太學裏講授經學,也未嘗沒可能和楚淮舟認識……
眼下遠非和對方撕破臉的時候, 适逢小厮上了茶, 他端起茶盞淺酌一口, 慢悠悠地道:“實不相瞞,在下初來東陽, 拜訪賢兄,是有一件要事相托。”
“吾與吾妻,來到寶地,本是為了拜訪恩師。但昨夜我夫婦起了争執,她竟不辭而別。”
“她一個弱女子,既與我置氣,孤身在外,實在惹人擔心,在下想請楚兄幫忙,允在下在城中張貼告示,尋回內子。”
楚淮舟在心間冷笑,這人竟将強占弟婦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面上則爽快地答應下來:“這有何難,還請侯爺畫下嫂夫人面貌,在下這就命人刊印張貼。”
遂命人研墨鋪紙,供謝明庭畫像、拟告示。為防對方起疑,卻還多嘴問了句:“侯爺何時娶的妻,在下竟不知。”
謝明庭随意敷衍地答了句:“在洛陽的時候,家母不喜,婚事也便沒有大操大辦。”
他拒絕了對方留他住在縣衙的好意,出縣衙,另找了間客棧安置。安頓好疲頓的湯圓兒後,又吩咐陳礫:“你找幾個人,去打聽打聽楚淮舟的私宅在哪兒,近來家中是不是添了位表妹,然後給我盯緊了。”
楚淮舟是讀書人,讀書人,不管心裏怎麽想面上總還要講幾分男女之別的。換做是他,也會把顧識茵安置在自己的私宅裏,對外宣稱是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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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礫領命而去,此時天色尚早,念及今日立了大功的小貓,他索性出了客棧,在街上店鋪裏買了些小魚幹才回去。
前腳才跨入客房的門,後腳陳礫的消息就到了。
他說:“楚淮舟今日是送回去個女子,但沒人知道她的身份,為免打草驚蛇,我們也沒敢多打聽。”
又言簡意赅地提醒:“郎君,此去義興,還有半個月路程。我們的時間實在不多了。”
官憑上自有規定的赴任時間,且謝明庭也清楚,女帝只能替他拖住弟弟一時,拖不住一世。大約不久之後,雲谏就會離京來找他。
他的确是不能在東陽待得太久。
不過,對于謝明庭而言,“今日送回”的這個消息便已足夠了。他點點頭:“我心裏都有數。”
“你做得很好,先繼續盯着吧,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
*
卻說告示張貼出去後的那個傍晚,住進楚淮舟家中的識茵便得到了他派人傳回來的、謝明庭尋過來的消息。卻還安慰她,對方并未發現,要她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識茵在心間将這句話過了遍,不啻于五雷轟頂。
本以為他會循着來時的路去找,不曾想她連一日的時間都未争取到,心下于是十分惶恐,時刻擔心着自己的行蹤會暴露。
她也開始整宿整宿地做噩夢,是那間昏暗的密室,陰冷的牆壁,冰涼的銀制鎖鏈,還有無窮盡的黑暗與孤獨,埋進身體時,也是冷的。
他說:“茵茵……你也不想他們知道的吧?”
他說:“我給你彈的琴你聽到了嗎,琴者情也,發自心肝脾肺腎……”
他說:“現在沒有人能打擾我們了,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但到了最後,這些宛如冰晶裹着的、陰冷的夢,無不化作北邙山下孤零零的墳墓,她夢見他把她放進棺材裏,和她一起躺下,棺木蓋過頭頂,釘子咚咚地契進棺蓋與棺身,如同釘在她的心髒。
她在夢裏逃了一整夜。
但與之對應的,整整三日過去,院外始終風平浪靜。告示已經張貼了出去,始終沒有半分線索。謝明庭遂去了縣衙,向楚淮舟請辭,預備離開東陽縣。
楚淮舟終于長舒一口氣。
這幾日,為了不使識茵暴露,他已多日不曾返家。心間那根弦也始終緊繃着,畏懼被他看出點什麽。如今,可總算是可以解脫。
他親自送謝明庭回暫住的客棧,二人一路寒暄着,不多時,便走到了他宅院所在的正始坊,不禁微微蹙眉道:“謝侯爺是走錯了嗎?這附近似乎沒有什麽客棧。”
“是沒有什麽客棧啊。”謝明庭笑着說,“可我記得,楚公子不是住這附近麽?今當遠別,怎麽,也不請我去家中坐坐?”
謝明庭說這話的時候,二人就已經走至楚淮舟私宅的院牆邊,既被他這般明晃晃地點出來,楚淮舟也不能拒絕。
他拿不準謝明庭究竟知曉了沒有,手心都沁出微微的薄汗:“侯爺說的是,在下這就叫人回去準備酒菜。”
“不急。”謝明庭微微笑着打斷他,“不就這幾步路嗎?”
說着,他拂袖先向前走了去。楚淮舟神色晦暗,只得給心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進府後先行去報信,自己亦跟上。
此刻,楚宅中位置偏西的那一間臨芳院中,識茵才剛剛用過午膳。
是楚宅侍女來送的飯,為免暴露行蹤,她這幾日甚至未出房門,整日都惴惴不安着,唯恐謝明庭會将她捉回去繼續關在暗室。
她沒有胃口,不過略用了幾樣菜蔬,侍女又服侍着她漱了口,将要退下時,她忍不住問:“表哥今日沒有話帶給我嗎?”
自謝明庭來到東陽城中張貼告示尋她,這已是第四日了,依舊沒有半點他離開東陽的消息傳來,識茵有些擔心。
侍女很老實地搖頭:“沒有。”
她眼中止不住地失望:“好,你退下吧。”
侍女于是離開,臨去時尚細心地替她将門掩上了。獨識茵一人坐在窗邊,以手支頤,出神地對着窗下翠竹蕭蕭,雙目漸漸萦上淺淡的愁意。
屋外風吹,蓬蓬翠竹在風中婆娑而舞,發出一陣龍鳴般的窸窣蕭瑟。
許是才用過飯的緣故,在窗下坐得久了,額上亦有困意襲來。
漸漸的,眼前的翠色越來越模糊,兩個眼皮子亦如秋千一般打起了架,直至一道白色殘影從窗外躍進來,發出一聲軟糯的“喵”。
識茵被這聲貓兒叫聲驚醒,困頓地點了下小腦袋,有剎那的清醒。
“湯圓兒,怎麽是你?”她震驚地看着手臂邊的貓兒。
湯圓兒一身雪白的毛發此刻已經沾滿了塵灰和碎竹葉,站在筆硯旁,抖抖擻擻,那些塵粒子立刻飛了她滿手。
它“喵喵”地叫着,讨好地将腦袋放進她手掌心蹭着,下一瞬,房門被人從外面破開,陳礫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少夫人,得罪了!”
*
這廂,謝明庭和楚淮舟二人才剛剛走到楚府的門口。
楚淮舟延他入待客的正廳坐了,命仆役上了茶。
謝明庭不急着喝茶,目光先在廳內轉了一圈。整間小客廳布置得古樸典雅,穹頂繪着的是以黑白棋子繪就的北鬥七星圖,廳中懸着爛柯人典故的書畫,多寶架上則擺放了架玉制的珍珑,廳內處處可見圍棋的元素。
“楚兄喜棋?”謝明庭問。
楚淮舟客套地答:“家父便是以棋博士入仕,家學淵源,不得不好。”
這時先一步返回家中去往臨芳院報信的侍從匆匆去而複返,見謝明庭在,欲言又止。
謝明庭手撫着茶杯,淡淡地笑:“怎麽,有什麽事是我在這裏而不能說的嗎。”
他竟如此直白而不留情面,楚淮舟倒躊躇起來。謝明庭又道:“我聽說楚兄府上近來來了位表妹,不妨請出來相見。”
謝明庭果然是知道了!
楚淮舟覺得自己額上有冷汗在爬,他強作鎮定地呷了口茶:“是某的表妹,父母雙亡,從家鄉過來投奔,近來暫住在府上。”
“……表妹生性腼腆,又是在室女,男女有別,恐怕不便相見。”
“楚淮舟!”謝明庭卻直呼其名,将茶盞往案上一磕,重重一拍桌案,茶水登時四濺,“你非要在下點出來是嗎?”
“魏律,拐帶少年及婦女者,理應處以絞刑。蘇氏是在下之妻,你私藏他人之妻,謊稱是你表妹,究竟想做什麽?!”
到底是初為官的年輕人,此刻被他像審犯人一般質問,便有些沉不住氣。楚淮舟面色微白:“在下不知道侯爺在說什麽。”
“不知道?”謝明庭冷笑,“好啊,那你引我去看你的表妹,可敢嗎?”
“你……”
楚淮舟的怒意都僵在臉上,半晌才冷笑一聲:“侯爺以外男之身,登堂入室,空口白牙、點名道姓地說在下私藏了您的妻子,半點證據也沒有便可以随意污蔑人,我竟不聞,世上竟有這般的道理。”
“表妹她身子不好,加之男女有別,原本不便會客。不過既然侯爺咬定了是我私藏,某也少不得要自證清白了,焉有不從之理,去,請表小姐過來。”
不多時,一位相貌清秀、荊釵布裙的女子便被小厮引了進來,羞答答地行禮:“見過表兄、陳留侯。”
楚淮舟的臉色這才好了點:“侯爺,這可是你走丢的那位令夫人嗎?”
“哦?那是在下錯怪楚府臺了。”謝明庭笑晏晏地道。忽而起身,俯身向楚淮舟行禮,“在下還有事,就先行一步。”
他态度的轉變未免來得太快,楚淮舟還未反應過來,他人已走至庭下,侍從慌忙報了臨芳院中人去樓空之事。
楚淮舟忽然一陣頭暈目眩。
所以方才,只是他為了拖延時間、調虎離山演出來的一場戲?
而他竟還像個傻子一樣,被對方戲耍了小半個時辰!
他氣急道:“不許走!”
謝明庭回過身來,眼中清湛湛地倒映着對方身影:“楚兄還有什麽吩咐?”
楚淮舟神色一凜,心間又惴惴的寒。他能有什麽吩咐,從頭到尾自己都沒有承認這件事,此時若挑明,豈不剛好送了把柄到對方手裏?
他只恨自己,為什麽着了對方的道,沒能早一點識破!
湧到喉口的千言萬語都化作眼底的一抹譏諷,楚淮舟強抑火氣地開口:“在下送送侯爺。”
這
依誮
一送就送到了東陽縣城城門外的碼頭,陳礫已将識茵安頓在船室中,獨自等候在船頭。
他同謝明庭交換過眼神,謝明庭會意,回身對緊随其後的楚淮舟道:
“看來吾妻已經尋到了,就不牢楚兄費心了。”
淺笑晏晏,清顏如玉。楚淮舟的臉色霎時敗如死灰。
船室內,識茵已被麻繩五花大綁地捆住,嘴裏亦塞了塊麻布,發不出半點聲音。聞見這熟悉的聲音,她全身一震,無奈手腳軟綿,竟使不上半分的力掙脫。
船外的争執卻還在繼續:“謝明庭。”
楚淮舟近乎一字一句地直呼對方名字,袍袖下手掌攥拳攥得死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犯法的?”
謝明庭笑了:“怎麽,楚兄這是要攔我?我帶我自己的妻子走,也是犯法?”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她是你妻子?”
“我能把她一路從洛陽帶出來,楚兄以為,我會沒有戶籍與路引?就憑這兩樣,還不能證明她是我妻子麽?”
“此我家事也,與旁人無關,奉勸楚兄不要多管閑事,還是回去看看你府上的情況吧。”
楚淮舟的神情登時變得有些慌亂:“你做了什麽?”
“不怎麽樣。”只是在水井裏下了包蒙汗藥而已,謝明庭不耐挑眉,“你也可以繼續執迷不悟,将我執送洛陽,就看到時候,我們倆的腦袋誰先掉。”
他并沒有說得太明白,楚淮舟的臉色卻暗了下來——他知道,謝明庭是在說,他已獲了陛下同意,就算他把他抓起來執送朝廷也無用,否則,他又豈敢這般明目張膽地無視王法?
他也有父母宗族,不能忤逆陛下。可,茵妹妹她……
謝明庭看他的眼神有奚落的意味:“你看,你不舍得為她舍棄你頭上那頂烏紗帽啊。”
楚淮舟的面色一瞬蒼白如紙。
謝明庭又走近幾步,将來時的引薦信交到楚淮舟手中:“這個,勞煩你交還白鹿山薛夫人。就說茵茵已被我尋回,一切平安。”
“回去吧,我和她的事,不是你一個外人就可以置喙的。”
說完這一句,他不再理會楚淮舟,徑直上了畫舫。
船簾打起,艙門洞開,步入那張裝潢精美的船室,恰與榻上被捆得嚴嚴實實、目露驚恐的女孩子對上了視線。
他眼底毫不掩飾地劃過一抹譏諷,旋即伸手将她嘴裏的麻布取了下來:“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尋求庇佑的男人啊,簡直無用。”
“他連雲谏都比不上,你看男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
從他身邊逃走還沒有五日,竟又被這般輕易地捉回來,識茵心下是絕望的。她恨恨地瞪他:“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話她似說過多次,每一次争吵,都似以這句開場,還真是沒意思。
謝明庭在心間腹诽。
船只已經抛錨起航,他走到窗邊開了窗子,看着岸上越來越小、縮為塵蟻的楚淮舟,心中微微滿意。
他沒有再關窗,踱回榻邊,一邊替她解着繩子一邊道:“我能對你怎麽樣呢?”
“我愛你,這顆心都恨不得剜出來捧給你。可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呢?說愛我的是你,先來撩撥我的是你,把我一腳踹開的是你,答應了要和我在一起、等我費盡心思給你換了身份又要逃走的還是你。”
“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都會是孤零零一個人,是你偏偏要闖入我的生活裏,既說愛我,又不要我,可若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我,又為什麽一開始要來招惹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一只手已撫上她微涼的臉頰,霎時又微微一怔:“你瘦了,為什麽?”
識茵沒理會,唯厭惡地別過臉躲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你的,我是你母親聘給你弟弟的新婦,是你騙我!是你們家騙了我!”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我當日只是想同我的夫君親近而已,我怎麽會想到你是個騙子!”
“可我沒有騙你啊。”輕握住她兩側雙肩,謝明庭溫柔着注視她眼睛,“難道你喜歡的雲谏不曾告訴你嗎?他會同你提親,是因了上元節燈會的那局棋,可那局棋根本就不是他下的,是我啊。”
“他騙了你,從一開始,你遇見的就是我!”
是他?
識茵心神微怔,錯愕地凝目。
他在她怔然的目光裏,一點一點背出當日的棋式,“所以,你的夫君本來就該是我。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放手又有什麽錯。”
“他那麽喜歡你,難道,連這個事情也不曾告訴你麽?”
說完這一句,他微微收斂呼吸,視線緊緊鎖在她臉上,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想從她臉上窺得一二分對弟弟的憤懑。
識茵卻是長久地愣住。
不可能……怎麽會是他?
片刻後,最初的怔然褪去,她倒是想起來了。這個問題實則她很早之前就試驗過,用當日的那局棋來試探他是不是自己真的夫君,也正是因為這個,她才确信了他“夫君”的身份,心安理得地與之親近。
至于後來,騙婚事發,她便篤定他嘴中沒有一句真話,自然連這件事也一并推翻了。
卻原來,真的是他嗎……
怔神不過片刻,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被他的邏輯繞了進去,搖搖頭反駁:“可那又怎麽樣?”
“就算雲谏騙了我,但從始至終,追出來和我相見、向我提親的都是雲谏,不是你。我仍舊該歸于他的,謝明庭,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同樣是欺騙,她對雲谏竟如此大度,謝明庭握着她的手倏然攥得死緊,一字一句都近乎咬牙切齒:“所以,同樣是欺騙,雲谏你就可以原諒?”
“是又怎麽樣呢。”
和他說話是真的很累,識茵心底湧上陣濃濃的無力:“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從前說的那些喜歡,也不過是逢場作戲。”
“我不想再和你糾纏下去了,所以,不妨今日把話說得明白一些——就連你自以為是的這局棋,那原本也不是為了你而設的。”
謝明庭忽然意識到她想說什麽,倏地青了臉色:“不許說!”
他不想聽!
但識茵卻堅持說了下去:“你聽清楚,那局棋,從一開始就是我設的一個局。但那不是設給你陳留侯世子的,是我曾經很想嫁給一個人,所以為他苦學棋藝,在燈會上設下那局棋,也是想借此親近他……”
“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等到他,卻等到了你……”
紅唇仍在眼前一張一合,但後來她所說的那些話,謝明庭卻一字也再未能聽見。
他神情已然悉數僵在了臉上,腦海中盤旋的,全是方才她那些絕情的話,
不是為他而設……
從來沒喜歡過他……
同樣是欺騙,雲谏就可以原諒……
身體裏的血有如大河傾波,自騰起翻天的巨浪,又似置于冰與火之間,冷了又熱熱了又涼。他恍惚站起了身來,眼前厚重的鮮血有如傾盆的雨漫過,是那年躲在楹柱後親眼看見的、母親将利劍刺進了父親腹中。
分明隔得很遠,噴湧而出的鮮血,卻似如現在這般,激烈又溫熱地澆在他臉上。
耳鳴的盲音褪去,記憶裏的那道聲音也清晰起來,是父母在争吵,是母親在歇斯底裏地吼叫,不愛她,就去死。
背叛的人,都該死!
心神都在胸腔裏奔騰如群馬,不受控制。他緩緩站起身來:“所以,是楚淮舟,對嗎?”
“來,告訴郎君,你和那姓楚的是什麽關系。”
“讓郎君猜猜看好嗎?他是你父親的學生,所以,你們兩個之前就認識?青梅竹馬,郎情妾意?”
他的語聲變得有些奇怪,不似往日虛假的溫和,而是不帶一絲感情的冷峻。看着她時,臉上竟裂開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識茵頸後陣陣發涼,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她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謝明庭,不像是她熟悉的那個人,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個人。
他會殺了她的!
她毫不懷疑這一點。
于是害怕地朝後方的笫榻縮了縮:“不是……”
不單單是現下為了保命的謊言,但她對楚淮舟,的确沒有那麽深的情意。
“不是嗎?我沒有那麽好騙啊。”
謝明庭微笑着說着,忽地傾身
PanPan
過來,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在了船窗上,一手擒住了她後頸迫使她朝船艙外看,語聲也變得不受控制地暴怒起來:“可是你看,你睜眼看啊!那個楚淮舟,眼睜睜地瞧着我将你帶走卻什麽也不敢做,如此懦弱的人,憑什麽值得你喜歡?”
“我是那麽的愛你,又憑什麽,憑什麽你不肯喜歡我?!顧識茵!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憑什麽?!”
前胸磕在窗檻上,火辣辣的疼。識茵狼狽不堪地被他按着後頸,像一條任他宰割的魚。
她甚至還來不及看,便被他拎着衣領拖了回去,身上羅裙都被他一條一條地撕裂,她終忍不住地崩潰出聲:“謝明庭,你這個瘋子!”
“是,我是瘋子啊。”響在耳後的聲音陰冷又暴怒,“顧識茵,他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現在我也可以告誡你一句,不愛他,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