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第10章

◎他沒有動,視線收回,摒除雜念。◎

棗紅色果下馬四肢矮小,線條結實流暢,馬鬃梳理地整整齊齊,眉心有一塊雪白的毛,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初學騎馬,那三種都不是上上選,尤其是像你這種毫無基礎的,很容易摔馬。”盧辰钊牽着缰繩,示意她上去。

李幼白愣着沒動,看了眼遠處,盧辰瑞正跟幾個郎君騎得暢快,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緋色衣袍在身後高高揚起,宛若旌旗簌簌,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李幼白的窘境。

盧辰钊站在李幼白面前,與生俱來的矜貴姿态不曾放下,只那般微擡着下颌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那目光充斥着無形的壓迫感。

李幼白福了一禮,道:“我愚笨,不好麻煩世子。”

盧辰钊眼皮凝了少許,卻是寸步未退。

李幼白實則有些憋悶了,盧辰钊對她有偏見,卻還是為着國公府世子的身份來教自己騎馬,若是騎馬難免就會有肢體觸碰,他本就覺得自己別有所圖,到時豈不是認定自己刻意靠近招惹?她便是長上十張八張嘴,也斷然解釋不清的。

她是需要先生來教,且迫在眉睫,可先生若是盧辰钊,那她寧願多等一日。

思及此處,李幼白別開視線,不想再看他眉目英挺的注視,帶着那世子爺的自尊與理所當然。

當她以為盧辰钊會走掉時,那人牽着馬上前兩步,再度開口:“趙先生是出了名的暴脾氣,你若是不想挨罰,最好在今日便學會控馬。”

見李幼白蹙眉,盧辰钊言辭淡淡:“明日他要挨個檢查,凡不過關者,一律不許學習射箭。”

聞言,李幼白的臉霎時一僵,她手腕纖細,力道不足,當初練字便費了不少精力,不僅日日臨摹,閑餘時更是不敢松懈。握筆講究掣筆不動,她練了半年才小有成效,落在紙上的字勉強能入先生的眼,饒是如此,那段時間她的手掌酸澀到夜裏抽筋,疼的睡不着,坐起來還是要練。

兄長告訴她,若想有成,無他,唯熟練耳。

先生和兄長都說她有天賦,可她不覺得那是一種助力,反而是壓力,提醒她要更勤勉更克制。

而今射禦,恰恰是她最薄弱最想避免的課程。她那雙手一旦握住缰繩,便失去了掌控之力,好似馬兒變成主導,她也只能在馬背上視死如歸,等着被甩下馬的那瞬。

更何況射箭,弓要滿,氣勢要足,還得射中靶心,不,或許她練上數月連靶子都射不到。

李幼白默默衡量一番,随後一閉眼,摸着馬鬃爬上馬背。

緊接着小腿一緊,她下意識想避開,盧辰钊卻是用力按住她的小腿,擡眼沉聲說道:“別動。”說罷,大掌圈起她的腳踝,往前一壓,使其抵在馬镫上。

“背要直。”他的掌又挪到她後腰,輕重适宜地拍了拍,李幼白立時繃緊後背,雙手去找缰繩,盧辰钊卻沒有急着給她,反而繼續告訴她要領。

“你若是緊張,馬立刻便能感受的到,既能感受到,便不會受你鉗制,它會反抗,會跟你争奪上位者的權力,直到你把它馴服,讓它意識到,你才是主使,它才可能臣服與你。雙腿放松,別給它太大力道,左手試着握住。”

李幼白的手被他覆住,就像一塊熱炭,幹燥灼熱,她手指微顫,睫毛翕動,餘光瞥見他專注的神情,不由暗暗吸了口氣,随後接過他塞來的缰繩,在手上纏繞兩圈後拉住。

“不需要拿馬鞭嗎?”眼看盧辰钊要拍馬臀,李幼白的心一下懸在嗓子眼,按照趙先生的教導,上馬要持馬鞭,若馬不從,以鞭馴之,再不從,再馴。

盧辰钊掀開眼皮,對上那清澈慌亂的眼睛,道:“趙先生是武将出身,講究“以暴制暴”,這種方法對于絕大多數郎君來說,是簡單有效的,但對于手無縛雞之力的你來講,并不實用。

若适得其反,你的力道只能給果下馬撓癢癢,不出片刻便會被甩下馬來。”

他雖矜貴傲慢,但教導的很是耐心,李幼白将其講的全記在腦中,一面緊張,一面循序漸進,雖速度不快,到底沒有危險。

這匹果下馬性情極其溫順,她戰戰兢兢走了兩圈後,盧辰钊又教她策馬。

“要不然明日再學策馬,我想先熟悉熟悉。”李幼白覺得自己還需要歷練,也不能貪功冒進。

盧辰钊卻不依她,“趁着手感,最好盡快解決。兵法常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興許明日你連上馬都不敢了。”

他忽然握住缰繩,手指險些握住李幼白的,長臂一圈,人便躍到馬背,貼住李幼白坐定。

李幼白手指松開,回頭,看見他一本正經的臉,目不斜視,“別看我,看前面,也不要看幾丈遠,比如現下,你只管盯着那面旗子,不許低頭。”

他抓住李幼白的手腕,重新摁在缰繩上,低沉的聲音帶着強烈的溫度,一點點噴薄出來,李幼白的頸被燙的發紅,耳垂處的發絲微微拂動,擾的臉頰發癢,她不敢動,依言挺直後背目視前方。

随即馬背一震,果下馬甩開蹄子飛奔起來。

冬日的風驟然凜冽,刮在面上猶如利刃,李幼白感受着颠簸,不可遏制地害怕,也不忘卻搜索經驗,她試着拉缰繩,觀察馬匹的狀态,看它無恙後便又加大力道,風馳電掣,她的發絲蕩漾起來,擦着盧辰钊的唇飛過。

盧辰钊面不改色,心口卻有些熱。

女孩的香氣一并傳來,還有一種熟悉的墨香,鑽進他的鼻間,又鑽入五髒六腑,胡亂地竄,令他血液也熱騰起來。

他的手始終與她保持距離,便是再颠,也叫自己的身體盡量與她隔開,手臂圈着她的腰,像一張拉滿的弓,他整個人虛坐在馬背,随馬匹的起伏而上下起伏,目光偶爾瞟過她的發,她發間的青玉簪,她圓潤飽滿的耳垂,雪白通透的半邊臉頰,他能将她的所有收之眼下,輕而易舉。甚至只消靠前一點,便能感受那肌膚的觸感,是滑膩亦或者柔軟。

他沒有動,視線收回,摒除雜念。

馬停下來,身前人的頭發松散地垂落,幾绺沒入衣領,她扭頭,眸光已然興奮明亮,不似起初的安然冷漠,亮的像是一團火。

“盧世子,我仿佛知道一些了,像這樣拉缰繩,它不會煩我。”

她一遍遍試着,像是要給盧辰钊展示自己新學來的技能,樂此不疲地兀自歡喜,她平素很少笑,然笑起來十分好看,眉眼彎彎,唇輕啓,濃密烏黑的睫毛像是小扇,漆黑的瞳仁透出盧辰钊靜靜的面孔,他看見自己的臉,就那麽安然地躺在她的眼裏。

李幼白高興極了,仿佛一下開了竅,那種欣喜是自內而外地散發,困擾自己的難題終于有了方向,她說了許久,見盧辰钊始終都是一副表情,便倏地停了下來。

“今日多謝盧世子,也叨擾世子了。”

“不必。”盧辰钊翻身下馬,又去伸手,李幼白看他張開的雙臂,猶豫了下,還是就着他的手跳下馬來。

蓮池從校場外進來,急急趕到盧辰钊面前,李幼白不好打擾,便走遠了些,摸着果下馬說話。

盧辰瑞跑累了,駕着馬匹折返歸來,一眼看到那果下馬,不由啧啧。

“兄長果真大手筆,連這等馬都弄了進來。”

李幼白:“很貴重嗎?”

盧辰瑞抹了把汗說道:“尋常果下馬也就算了,身量矮小,達官顯貴是當做寵物來豢養的,眼前這匹果下馬産自黔州,比其他果下馬要高大,适合女郎騎行,但物以稀為貴,産量少,賣的價格也高,便也不大好得。想來兄長是因為書院有女郎,才特意購置兩匹,這兩匹,約莫也是托人買的。”

李幼白不禁看向角落裏說話的主仆,蓮池不知在回禀什麽,盧辰钊神情很是嚴肅。

不多時,他走來。

盧辰瑞笑嘻嘻道:“兄長用心了。”故意挑了挑眉,朝那兩匹果下馬分別看去,孫映蘭還牽着一匹石榴紅的,站在場外聽趙先生講解,她已經上去走了一圈,想來還是害怕,這才下來牽着。

“小白,我教你,這馬可比方才那匹乖巧多了。”盧辰瑞伸手去摸馬背,盧辰钊走到他面前,指着馬廄中的馬匹問:“前不久她墜馬時,你在何處?既攬事便要終其事,豈有半途而廢之理?且要教別人,自己先要學到精髓,一知半解便是誤人子弟,你将趙先生教的都學會了嗎,在此沾沾自喜,不以為意,待考核時若不能拿優,四叔焉能饒你?!”

他這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盧辰瑞就像被潑了一盆冰水,垂頭喪氣聽着。

孫映蘭過來,徑直走向盧辰钊:“盧世子,能否勞駕你教我騎馬?”

她看的真切,盧辰钊教習李幼白騎馬,教的仔細嚴謹,關鍵很有耐心,才只學了半個時辰,李幼白便能策馬馳騁了。

趙先生着實是個嚴苛的,總板着臉,說話也跟打仗似的,沒甚好脾氣,關鍵她聽不懂,也不敢照他的法子上馬,拉着缰繩走了好幾圈,看李幼白被盧辰钊抱在懷裏肆意灑脫,她嫉妒極了。

盧辰钊将挽起的袖口放下,背手在後:“我還有事,需得離開校場。”

言外之意是拒絕,孫映蘭咬着唇,快哭出來,盧辰钊又道:“便讓四郎教你吧,他騎術算得上精湛。”

還在羞愧的盧辰瑞:.....?

天大寒,日頭被濃雲遮蔽,冷冽的風吹不透,盤桓在院子上空不斷咆哮嘶吼。

半青搓着被凍僵的手,從耳房抱來一筐炭,打簾進入,看見姑娘坐在桌前看書,白淨的小臉一塵不染,呼吸時能看到一團團白霧,她膝上放着手爐,用來暖和右手,防止拿不起筆。

“姑娘,今兒恐怕要下雪,咱們生炭吧。”

李幼白沒擡頭,“好。”

國公府有地龍,每日都燒的極旺,但前兩日春錦閣和碧玺居的煙道壞了,雖說也熱,可煙霧缭繞地嗆人,便先停了火,找工匠修葺,工程量大,少說也得半月,故而便各自分了炭,叫用炭爐取暖。

李幼白不嬌氣,倒也還好,只盧詩寧受不大住,遂搬去了主院跟蕭氏一同睡,幸國公爺去了臨縣。

午時用膳,半青說起小庫房的事,便也提到了大佛寺。

“方嬷嬷說夫人最近常去大佛寺燒香,一待便是大半日,前些日子她還捐贈了一尊白玉彌勒佛,住持将開了光的珠子作為回禮,夫人收下後便佩戴在腕上,很是虔誠。”

李幼白嗯了聲,心道夫人為家中孩子祈福,約莫是為了明年的鄉試。雖說凡事心誠則靈,不需講究財力,但國公府底蘊深厚,拿出一尊白玉佛像跟普通人家三五貫錢差不多,何況是為着世子和小姐的前程,便是再多也不會計較。

“咱們要不要也去一趟,奴婢聽說書生都愛去那兒,想來大佛寺是靈驗的。”

半青托着臉,歪頭看李幼白,姑娘鎮日讀書,也沒其餘愛好,如此單調乏味的日子她卻是堅持了十餘年,一日都不曾厭倦,半青單是看着,便覺得心累,那些書有什麽看頭,翻開來一列列的字,看的人頭昏腦漲,眼都花了。

李幼白自是沒有點頭:“求佛不過是找慰藉,彌補心中的缺失。半青,人定勝天,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好了,便用不着擔心,也無需去找佛祖求情。”

她說的振振有詞,半青也不好挑破,畢竟月銀都用來買書了,剩下的一星半點根本不夠供奉香燭,哪裏能去大佛寺燒香。

傍晚,鵝毛般的大雪飄落,蕭氏身邊的栾嬷嬷過來春錦閣,叫李幼白過去主院用膳。

半青找出厚實鬥篷,看了眼說道:“姑娘,鬥篷用了兩年,都不如先前暖和了。”

李幼白穿好對襟短襦,又接過鬥篷系好帶子:“無妨,等明年我身量長了再做新的,這件總歸是狐皮的,擋風。”

主院燒着地龍,膳廳處的炭火很是旺盛,李幼白将将坐下,便聽蕭氏開口。

“聽書堂幾位先生說,你課業極好,上回考試拔得頭籌,我很是意外,便寫信告知了你母親,她倒是稀松平常,若三娘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定是要歡天喜地不知所以然了。”

盧詩寧抱着她撒了會兒嬌:“我便不是讀書的料,母親只管打趣好了。”

她知道李幼白學問好,也從丫鬟口中得知她近日來甚是安分,便覺得自己那番話起了作用,再看李幼白穿着,混在郎君堆裏,連衣裳都跟他們一樣素淨,雪青色對襟短襦只有銀線滾邊,沒有其他裝飾,便是下面的裙子,也只繡着簡約的如意紋,方才她進門時穿的鬥篷,針線老舊,款式早就過時,顯然沒有把心思花到裝扮上。

不像孫映蘭,每日面容精致,衣裳更是不帶重樣,今兒緋色百褶牡丹裙,明兒團芙蓉纏枝八破裙,連腰間發髻上的配飾也都與衣裳配套,單是箱籠便放了一間屋子,每回看兄長時,恨不能剝皮拆骨把兄長吃了,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蕭氏給李幼白夾了箸牛肉,笑道:“你來齊州後不曾出過門,明兒正好是大佛寺講經,我便帶你和三娘去寺裏聽講,權當散心了。”

李幼白擡頭,蕭氏和盧詩寧齊齊朝她看來。

“放心,不是僧講,是俗講,大佛寺請人為俗衆講經,定是淺顯易懂的,李娘子,只我一個小娘子不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盧詩寧的聲音帶了幾分軟糯,拉過李幼白的手,懇求地看着她。

李幼白遲疑了少頃,道:“好。”

入夜,盧詩寧鑽進蕭氏被窩,蕭氏給她理順頭發。

“明日可千萬記住,不能失禮,不能私下與那郎君見面,你要說話,咱們便大大方方,其餘事情,母親盡可能為你周全。”

盧詩寧依偎在蕭氏懷裏,點頭:“娘對我最好了。”

作者有話說:

昨天有點事,今天肥更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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