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瀾姐兒不哭,可是魇着了?嬷嬷在呢不怕。”黑暗之中謝安瀾聽到人在溫柔哄她,猛地一睜眼,卻看到了一臉關切的秦嬷嬷,但與安瀾記憶中不太相同,眼前的秦嬷嬷太年輕了,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這是怎麽回事?

謝安瀾愣神的時候,秦嬷嬷可是已經心疼壞了。她一生追随長公主,自己不曾嫁人更沒有子嗣。對自家的小縣主那是疼寵到了心尖兒上,眼見這小小的玉人兒在夢中都皺着眉落淚,醒來後更是呆愣愣的,秦嬷嬷恨不得沖去偏院給那賤人兩耳光,要不是她生的好女兒瀾姐兒怎會如此?

她與阿宋兩人當年陪着公主遠嫁蒙古,其中的辛酸她們是知曉的,盼了十多年總算盼到了回歸故土,她們都想着公主總算是熬出頭了,誰想到驸馬又是這樣的性子。

偏她說到底只是個奴婢,只能抱着小縣主不停說着安慰的話。

謝安瀾也回過神來,之前那些都是夢境嗎?那又怎麽可能如此真實刻骨,難道是上天垂憐給了她重來一世的機會?想到此安瀾也顧不上自己頭昏腦漲,直接坐了起來。又怕吓着嬷嬷不敢直接問如今是哪一年,只推說睡得迷糊不記得是怎麽了。

秦嬷嬷聽了卻一點也不懷疑,只對偏院火氣更大。起身叫了個小丫鬟去通知長公主安瀾醒了,又端來一碗溫粥邊喂邊對安瀾說:“我的小祖宗,快先喝點兒粥吧。昏昏沉沉燒了兩日能記得才怪,還不是偏院那些禍害。害的你落了水,公主險些活剮了她們。”

安瀾這才明白原來回到了自己四歲那年。

昭陽長公主一生只得一子一女,兒子納喇遠在蒙古,長年累月也見不到一面。如今養在膝下的只有安瀾這個女兒,她又從小長得粉雕玉琢一般惹人喜愛,長公主自然是當成了眼珠子般護着。

她唯一的一次落水就是在四歲那年,過錯也确實在偏院。

偏院住着的是她父親謝羨亭的兩位妾氏,受寵的那位姓羅。這羅姨娘雖是謝驸馬的真愛,肚子卻不争氣,多年來也只有一個女兒,大安瀾三歲,名叫謝柔。

前兩日安瀾在後院的池塘邊玩,與謝柔不知為何争吵起來,那謝柔氣急了就動起手來,把安瀾推進了池塘裏。偏偏跟着的酥酥和春遲又不會水,都跳下去救縣主卻自己也在嗆水。就這麽耽誤了一會兒功夫,安瀾被救起來時就發起了燒。

斷斷續續的燒了兩日,小臉兒都瘦了一圈,長公主發落完羅氏與謝柔,就一直在床邊守着安瀾,直到今日下午見她退了燒,才被宋嬷嬷勸了回去。

安瀾剛喝完半碗粥就見一華服美婦人匆匆而來,只是發髻淩亂,眼底烏青,正是她的母親昭陽長公主。

長公主摸着她的小臉,一臉擔憂的問:“阿瀾,你可還有哪不舒服的?”

謝安瀾早已在看到娘親的那刻就紅了眼,死死的抱着長公主不撒手,落着淚只一句句的喚着母親。

昭陽看平日裏沒心沒肺女兒,如今吓得只會抱着她哭,更覺得有人拿刀在剜她的心,她輕拍哄着謝安瀾,眼中帶着寒意道:“阿瀾不哭,都是母親不好,平日裏只顧着自己的身份不想與她們計較,縱的她們不知天高地厚,竟想害我兒,母親定為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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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瀾還是抱着她不肯撒手,只問起酥酥和春遲,長公主卻連她們一起惱了:“留着何用?平日裏看着機靈,遇見事兒卻連主子都護不住,明日母親再給你兩個好的。”

這話裏的意思是要攆她們去莊子上,安瀾哪裏能同意,癡纏半天,長公主拗不過她松了口,叫人去吩咐她們二人養好了身子,各去領十板子。

說話的功夫就有小丫鬟進來禀報,餘姨娘聽聞縣主醒了過來探望,此時正在門外候着。長公主攬着安瀾頭也不擡道:“讓她進來吧。”

片刻便有人打起簾子,走進來一個女子。四十歲左右,穿着件深紫色的蓮葉紋褙子,容長臉,五官溫柔秀美,只是微微有些發福,正是餘姨娘。

她連步子都放得極輕,甚是恭敬的問了安,便開口道:“縣主可大好了?妾這兩日可擔心壞了,趕了個五福荷包出來,送來給縣主壓壓驚。”說完便拿出個繡工極為精致的荷包,秦嬷嬷接了過來奉給長公主。

長公主點了點頭道:“你有心了。”

餘姨娘依舊畢恭畢敬:“都是妾該做的,既然縣主已經無事妾就放心了。”

安瀾心道這餘氏倒與前世一模一樣,雖生下了父親唯一的兒子謝雍,卻對母親處處讨好,恭敬非常。前世她尚不覺得有什麽,如今看來倒是個聰明人。

要說起謝府也是一筆爛賬。謝家雖是世家大族,可如今早已不是世家鼎盛的時期。謝家大爺名為謝正,單字皆為庶出,所以他是庶長子,但卻很有才幹,如今已是正三品太常寺卿。當年尚沒功名在身時,聽從嫡母安排娶了皇商嚴家的嫡長女,兩人育有兩子一女,過的也算美滿。如今謝老太爺早已去世,只剩謝老夫人,也就是安瀾的祖母,與大房一同住在謝府。

安瀾的父親是謝家二爺謝羨亭。要說贏過他庶兄的地方只有兩點,一是他出色的樣貌,昔年引得京都無數閨秀為他癡狂。二是尚了當朝昭陽長公主。

其實本還有個謝三爺與謝羨亭為雙生子,名叫謝慕舟。長得好、學問也好,卻在十三歲時就染病沒了。謝老夫人傷心欲絕,把希望全放在了謝二爺身上。誰知他屢試不中,還愛上了個出身微寒的女子。

當時弱冠之年的謝羨亭雖然考不□□名,但他出身世家,相貌更是無人能及,京都有大把女子愛慕于他。他卻對同窗好友的妹妹羅素荷,一見傾心。可羅家只是小門小戶,謝老夫人肯讓她進門,已是看在了兒子苦苦哀求的份兒上,自然不可能給她正妻之位。從此,羅素荷成了羅姨娘。年輕的謝羨亭覺得委屈了她,就加倍的對她好,與她同進同出,更是無論如何不肯娶妻。謝老夫人沒辦法,只好指給了兒子一個美貌丫頭,正是餘姨娘。卻也是一直不受寵,但肚皮卻是争氣的,僅有的那麽幾次竟生下了個兒子。

直到景和十五年,陛下要迎昭陽長公主回朝的消息在京都傳開了。也是此時,謝羨亭被當朝裴太後召見了。

他一路上是戰戰兢兢,實在不知太後為何要召見他。直到跪在華麗的大殿中腦子都是木的,誰知那高高在上的太後打量了他一番便說:“你既一直不曾娶妻,那最近也不要娶了,哀家的昭陽年少時曾心慕你。”

謝羨亭只叩首稱是,渾渾噩噩的出了宮才反應過來裴太後的意思。

是要他娶昭陽公主?他三十有五也不曾娶正妻,一開始确實是因為怕委屈素荷。可日子久了就變了味兒,他發現這樣實在是灑脫自在,不論如何夜夜笙歌也沒人有資格過問。

可如果他真能成了驸馬,盡管她嫁過旁人又如何?他就也再不用在庶兄面前擡不起頭來,畢竟他娶的是邺朝最尊貴的公主,而謝正呢?不過娶得一商家女,這樣才能叫嫡庶有別。

謝羨亭覺得簡直太劃算了。

昭陽長公主篇

世人只知我姓蕭,是大邺朝的昭陽公主。而我的名字卻少有人知,我叫明珠,我父皇的掌上明珠。

父皇在位期間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給我華衣美服,給我稀世珍寶,更給了我尊崇與驕傲。他有很多的女兒,都是公主,可衆人只知昭陽。

也正是因為他對我的偏愛,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已隐隐約約知道了什麽叫做皇權。無論是須發皆白的老臣,還是勇猛無雙的将軍,世人見到我年輕的父皇,都只能恭敬下跪,口稱萬歲。

而在這後宮之中,無論是高位的妃嫔,還是貌美的新寵,她們不管有多讨厭我,都只能對我溫柔的笑。母後常教導我不要那麽任性,可我覺得我是這天下最有資格任性的少女。

我十四歲時,父皇笑着問我要個什麽樣的驸馬。我想都不想就說謝羨亭。

他有些好奇的問我為什麽,我說因為聽聞全京都的女子都喜歡他。

他哈哈大笑說,好啊,我的昭陽想嫁誰就嫁誰。

他生前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是轟動京都的及笄禮,而這一切美好都在我父皇駕崩後戛然而止。時至如今我仍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可對我而言,他絕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父皇駕崩後朝政一片混亂,黨争不斷。如果不是母後姓蕭,讓他們有所忌憚,我甚至不知弟弟能否登上皇位。而就在我們舉步維艱時,又傳來蒙古犯境的消息,而此時的邺朝絕不能經歷戰争。

當從來嚴肅端莊的母後摟着我哭的毫無儀态時,我就知道,我要去和親了。必須是我,因為我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是當今陛下的親姐,昭陽公主代表着的是邺朝最大的誠意。

我所有美好的年華都在異鄉度過,可我不後悔。我享有世間最好的一切,就要擔起一國公主的責任,只是每當午夜夢回,見到的都是京都的繁榮景象。

我等了十六年才終于回歸故土。

當母後問起我還願不願嫁謝家羨亭時,我有些怔忪,忽然想起父皇的笑,鬼使神差的說了願意。他本就該是父皇給我的驸馬,盡管我從未見過這個人。

不過我也确實是願意的,如果這樣能讓我的母後和弟弟少些愧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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