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從慈仁宮出來,景和帝心情大好。
忍不住想起幾月前,長公主為着女兒落水的事,怒氣沖沖的進宮來,為安瀾讨要個郡主的封號。他覺得這樣的長公主才鮮活好看,也更像他記憶中的阿姐。
他甫一出生就是邺朝尊貴的太子殿下,可其實蕭元的童年是很寂寞的。父皇對他很嚴苛,各種功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母後雖對他愛護,可也并不是個溫柔的性子,就連身邊的內侍們都不敢陪他玩鬧,他的東宮每日裏都安靜的可怕。只有阿姐,只要阿姐來了,一切就都變得鮮活起來。
她會陪他聊天,不會只問他的功課。她會在夏日裏提起裙擺,拉着他一路飛奔甩開宮人們,一起偷偷爬上禦花園的假山,坐在上面吃果子,從那看去太液池波光粼粼美極了。還會一起捉弄那些在背後偷偷說母後壞話的嫔妃們,故意弄髒她們的新裙子,看她們生氣卻還得做出一臉假笑。蕭元還記得他與阿姐冬日裏躲在一處沒人的偏殿裏,一起坐在地上吃烤地瓜,就是那次他們撿到了阿雪。阿雪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有着漂亮的藍眼睛。最喜歡躺在他腿上曬太陽,任他捏粉粉的小肉墊也不理會,高興的時候會一邊喵喵叫一邊蹭他的腿。蕭元簡直太喜歡阿雪了,可母後卻不許他養,只讓內侍們扔出去,不管他怎麽哭鬧都沒用。是阿姐帶人冒着雪把它找了回來,偷偷養在她的鳴鸾殿中,蕭元每日都會去陪阿雪玩。
後來父皇駕崩了,阿姐哭的幾乎要厥過去,卻還緊握着他小小的手,讓他不要怕。再後來阿姐嫁去了遙遠又陌生的地方,阿雪也不見了。他永遠也忘不了阿姐出嫁那日,她站在明政殿外高高的白玉階上,穿了一身大紅衣裙美極了,笑着對他告別,眼裏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哀傷。蕭元恨透了自己,如果父皇還在,阿姐永遠都會是笑着的,是他太無能了。
直到許多年後,他路過一處無人居住的宮殿。門外的石階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大貓曬太陽,他聽到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叫了一聲阿雪,那貓懶洋洋的走過來蹭了蹭他的褲腿。守着宮殿的老嬷嬷聽到外邊難得有聲音,便出來看看,誰想看到這浩浩蕩蕩的帝王儀仗,當時便跪在地上。聽到那年輕的帝王問她,這貓是不是她撿的。忙垂首回答:“回陛下,是昔年太後娘娘命人送來的,說讓好生伺候着,老奴這些年不敢怠慢。”半晌才聽到陛下對她說:“你養的很好。”
蕭元又俯身摸了摸阿雪,沒把它帶回去。當年果然是母後讓人把阿雪送走的,可現在的他已經明白了母後的用意,他不該喜歡阿雪,哪怕是喜歡也絕不能表現出來。他是一個帝王,他的性格中可以有些武斷,甚至可以有些暴虐,可唯獨不能有的就是柔軟。一旦他暴露出這樣的特質,那臣子們就不免會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在朝堂之上或是後宮之中,他都努力做個聖心難測的威嚴帝王,讓所有人都看不清。他把心中那些柔軟全都藏了起來,只為接回他的姐姐。十多年了,他終于做到了,可阿姐卻變得不再愛笑,也不再和他親近了。她看起來更像是邺朝尊貴的長公主,卻不像是他的阿姐。
天知道那日又能看到她鮮活的模樣,景和帝有多開心。她沒有向他行禮,不再是恭敬疏離的模樣,甚至沒再叫他陛下,她盛氣淩人的對他說:“阿元,不論合不合禮法,我都要你給安瀾郡主的封號。”他當然答應,他的阿姐說什麽他都會答應,何況只是給外甥女一個封號而已,又算什麽,安瀾就是公主也當得。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只能看着姐姐悲傷的孩童了。
方連海瞧着陛下一路都在出神,好像忘了今日要去應貴妃的靈犀殿。若是換做旁人嘛,他還會瞧着時機提上一嘴,可應貴妃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向來瞧不見他們這些閹人的人上人,他才不會多嘴呢,陛下再也不去靈犀殿才好。
慈仁宮內,安瀾與裴太後一起睡在寬大的沉香千工床上,聞着外祖母身上安心的味道,安瀾睡着的很快。可她又夢到了周季淵把她困在清涼殿內,她帶着絕望喝下了那碗烏黑的藥汁,這次她死後再沒見到過李浔,周季淵改朝換代殺光了蕭氏的族人。安瀾又一次哭着醒來,可把裴太後吓壞了,趕緊搖鈴叫了守夜的宮女來,讓把燈都點上。親自抱着安瀾給她擦眼淚:“不哭不哭,可是魇着了?還是哪不舒服?”
安瀾看着外祖母慈愛睿智的眼,狠下了心把前世的事當成夢境悄悄說給裴太後聽,只隐去了李浔的所有。安瀾說完已經做好挨罵的準備,可裴太後并沒有訓斥她胡言亂語,只神色有些複雜,沉默了半晌,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說:“安瀾不要怕,一切有外祖母呢。”又喚了宋嬷嬷與酥酥進殿來守着安瀾,自己卻去了前殿。
安瀾心裏仍舊有些沒底,也不知道外祖母肯不肯相信她的話。可她知道自己不是什麽聰明人,要不然前世也不會被周季淵騙了那麽多年。光靠自己她實在沒把握能扭轉乾坤,她雖是郡主可卻沒實權,又只是個孩子,別說周季淵了,連靖南王她都毫無辦法。她也想過向母親求助,可母親雖有些威望,可她既是長公主又是別族大汗的生母,實在不适合插手政事。外祖母若是肯管這事,最合适不過。要是不相信她,她就只能日後再想其他辦法,總不能再看着他們這些亂臣賊子颠覆國祚。
裴太後披着外裳在前殿坐了很久,安瀾說的她開始并沒有當回事,只以為是小孩子夢魇了。可這其中牽扯到了靖南王,且條理清晰,安瀾才五歲,要不是真的夢到了怎麽能編出這些,連前朝那些官員都說的八九不離十。靖南王蕭昉,不正是現在的靖南王世子?
她召來王嬷嬷:“派兩個信得過的人,要腳程快的,連夜去趟淮西周家,探清楚了他家所有情況,速速回報,不要驚動了旁人。”
王嬷嬷雖然有些不明所以,這大半夜的娘娘怎麽會突然想起這麽個沒落世家,但還是沒有多問,只趕緊下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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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安瀾雖沒睡好,但還是起了個大早,去了章皇後的鳳寧宮。
她是帶着心事的,前世舅母的死一直是太子哥哥的心病,他查了許久才發現果然有蹊跷。舅母向來待她一片真心,她又哪能坐視不管。
一邊吃着精致的雲絲糕一邊對章皇後說:“舅母殿中好香啊,是點的哪種香?”
章皇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不懂這些的,是瑞荷喜歡鼓搗這些,聞着倒也不難聞,索性随她了。瑞荷,這香叫什麽?”
安瀾瞧着那個容貌秀麗的大宮女把頭垂的很低,回禀道:“回娘娘的話,此香叫寒見。”安瀾聽了在心中冷笑,果然這時就已經動手了。撒嬌對章皇後說:“舅母,阿瀾還是有些困,能在您這睡一會嗎?”章皇後哪會不允,牽着安瀾就進了寝室。
誰知安瀾躺了一會兒就嚷嚷着頭疼,章皇後趕緊叫人去傳禦醫。
鳳寧宮的大總管許公公親自來傳話,又說的明明白白是康寧郡主不舒服。禦醫們哪裏敢怠慢,誰不知道這位郡主的金貴,一個不好,大家都要遭殃。
李院判年近花甲,卻帶着兩個藥童一路小跑着來了鳳寧宮,難免在請安時有些氣喘。章皇後卻是急的顧不上這些沒用的虛禮,只催着他快點看看安瀾。
郡主才五歲,李院判又年紀一大把了,看診也沒那麽多講究,直接診了脈。可奇怪的是郡主的脈象并沒問題,看着臉色也不難看,只一直說頭疼。
李院判覺得應該是沒有大事,卻見安瀾捂着頭對他說:“來時沒覺得難受,只聞這殿中的香氣覺得胸悶頭疼。”
李院判聽了趕緊去查驗香料,粗看上去都是些尋常的,可燒完的灰燼中卻有些發紅的粉末。他又找了些還沒用過的細細分辨,這一看才發現怕是這事要鬧大了,再三斟酌才對章皇後道:“娘娘,郡主并無大礙,怕是沒睡好又不習慣殿中太過濃郁的香氣,才會胸悶頭疼。”章皇後一聽這才放了心,吩咐瑞荷道:“哎呀,你以後用些味道清淡的吧,可把本宮吓死了。”,瑞荷卻已經白了臉,又聽李院判有些猶豫道:“您宮中的香料怕是有些不妥.....其中有一味産自西域的寒冰草。尋常人倒是無礙,可您之前生産本就傷了身子,又有寒症,積年累月用此香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章皇後傻了眼,這是要害死她?安瀾卻是一直盯着瑞荷,見她神色決絕,連忙大喊道:“快攔住她。”瑞香反應過來,伸手去攔,卻沒想到纖瘦的瑞荷不知哪來的這麽大力氣,一把沒能拉住,被她一頭碰死在了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