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輛松綠色的馬車一大早便駛進了京都,車廂上有着謝家的徽記。

車旁跟着七八個穿着灰色短褐的健壯家仆,馬車外還坐着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一行人都顯得有些風塵仆仆。

佟彤一路上新鮮壞了,這是她頭一次出遠門,看什麽都好奇,又正是七八歲好動的年紀,總是撩開簾子往車外看,攔都攔不住。可佟彤發現離京都越近,阿娘的表情就越是憂慮。此時聽着車外熱鬧了起來,她好奇死了京都是怎樣的繁榮景象,是不是真如娘親所說的那樣美麗,她想撩起簾子看看。可看着阿娘緊鎖的眉頭,她還是忍了下來,只乖乖的靠在她懷裏。

謝夢竹卻是沒發現女兒的小心思,離家越近,她心中就越是感傷。當年她不顧母親的勸阻,執意要嫁給佟光。那是她第一次那麽堅持,甚至說了些讓母親難過的狠話。一向強硬的母親終于還是拗不過她,點頭答應了這門親事,她高興壞了,終于能嫁給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心中像開出了花一般,只顧着自己的甜蜜,甚至沒安慰紅腫着眼的母親一句。

如今過了多年,盡管吃盡苦頭,她仍然不後悔嫁給了那個人。只是有了自己的孩子,才體會到了母親當年的一片苦心,母親只是不放心當時剛及笄的她,也舍不得她嫁的那麽遠。可自己卻傷了她的心,這些年沒能在她膝下盡孝也就算了,如今還要累的她一把年紀仍要為自己操心。想到這些謝夢竹心中酸澀的很,纖瘦的手臂緊緊摟住了小女兒。

長公主今日起了個大早,原本想留安瀾在家中睡覺,誰知這小鬼機靈竟是自己起來了,硬要跟着她一同去謝府。長公主失笑不已,又哄着安瀾喝了半碗紅棗粥,才抱着她上了馬車。

到了老夫人的松鶴堂,三人還沒等來謝夢竹,卻先等來了大房的嚴氏。

長公主正慢條斯理的吃着綠玉糕,就見這位大嫂匆匆而至。剛一進屋便哭嚎出來:“母親好狠的心,這是要逼死大爺啊。”

突兀尖銳的一嗓子吓得長公主險些噎住,喝了好幾口茶水才送下去。老夫人更是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氣的手抖,指着嚴氏的說道:“你瘋了不成?若是不會好好說話,就去廊下找阿彩學學。”

安瀾實在沒憋住笑,只好趕緊低頭掩飾,阿彩是祖母新養的一只鹩哥,會說許多吉祥話。嚴氏知道被刺了也不肯罷休,仍是梗着脖子道:“本就是母親的心偏的沒邊兒了,好端端的非要瞞着我們接回小姑,哪家也沒有這個道理啊,再說佟家可是好惹的?您這不是把大爺架在火上烤嗎?”

謝老夫人瞧着大兒媳只覺得頭疼,當初替庶長子娶這嚴家女一是看中了皇商的家底,謝正當時初入仕途,哪能沒有銀子鋪路。二來也确實有自己的私心,庶子處處壓了自己兒子一頭,給他娶個商家女也是為了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可如今她只覺得這是自己最大的錯誤,不知謝正有沒有因為這個妻子難堪過,反倒她是常被氣的頭疼。

這嚴氏也不知是從哪學的穿衣打扮,成天插的滿頭金飾,活像個飾品展示架。茗姐兒都那麽大了,她這個當娘的倒好,穿的比女兒還鮮嫩,一點兒主母的架勢都沒有,淨愛些粉啊綠的,偏還皮膚蠟黃,老夫人簡直沒眼看。只慶幸安茗沒半點兒随了她。卻又不能容着她在這胡鬧,一會兒夢竹來了可不好看。

只得閉了閉眼,也懶得跟她解釋夢竹的難處,強忍着怒氣對嚴氏說:“他佟家是大族,可我們謝家也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我之所以沒與你們說,就是想讓你們當做不知道,你以為你們大爺當真不知?他既然都不吱聲,你跑來胡鬧些什麽?”

嚴氏有些将信将疑問道:“就算我們當做不知,萬一那佟家來鬧不還得大爺擋着?”

謝老夫人聽了只想把茶杯扔到她臉上,多年的修養全用來控制自己的音量:“府中可有收拾好的院子?你以為長公主為何大清早的來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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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嚴氏還有些茫然,長公主也覺得無奈,出聲道:“等夢竹到了,自然是住到我府中去。”

嚴氏這才明白過來,鬧了個大紅臉,有心解釋兩句卻不知說什麽好,老夫人卻是不想聽她再說話,只冷着聲音道:“回你院子去吧,你若是有空就該好好幫安茗物色人家,與茗姐兒一般大的哪個還沒定親?你這當娘的心也太大了。不必到處使銀子瞎打聽我院中的事,該讓你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

嚴氏一聽婆母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動作,更是臉面沒處放,匆匆告了退。

老夫人雖被她氣的有些頭疼,可長公主在一旁坐着,一會兒又終于要見到女兒了,仍是強打起精神。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聽門口的小丫鬟禀報,說是姑娘回來了。

老夫人急的要站起來,俞嬷嬷見了趕緊去扶:“您可慢着點。”

話還沒說完就見小丫鬟打着簾子,走進屋來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小婦人,領着一個七八歲的女童。

因是寡居的身份,謝夢竹穿戴的很是素淨。只着一襲淺藍色繡着白蓮的長裙,頭上也只有一根青玉簪。彎彎的眉,大大的眼,謝家人的長相少有不好的,她自然也是個美人兒。只是此時看起來憔悴的很,可能因為總蹙着眉的緣故,眉心也有了淡淡痕跡。

謝老夫人看着女兒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默默流淚。

長公主寬慰了好久二人才才擦幹淨眼淚,重新落座。

老夫人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女兒,卻又礙着兩個孩子在這,不好開口。拉着佟彤的手道:“你就是彤姐兒?一轉眼都這麽大了,外祖母卻是頭一次見你,還給你準備了見面禮。”說着從俞嬷嬷那接過來一個純金的長命鎖,親手給佟彤帶上。

佟彤眨眨大眼睛,回頭看向阿娘。見阿娘笑着點了頭,她才對謝老夫人道:“謝謝外祖母。”

老夫人又看向安瀾:“阿瀾,這是你佟彤堂姐,你們想一起去玩嗎?可以去院子裏踢毽子。”

安瀾知道這是大人們有話要說,何況這麽多年沒見,她早就想念死佟彤了,哪有什麽不願意的,帶着笑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佟彤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拉起她的手,一起去了院子裏。

但安瀾卻是不打算踢毽子,悄悄對佟彤說:“可我不會踢毽子啊,不如我們叫些甜糕去亭子裏吃,那裏還能看到小魚。”

佟彤只聽到甜糕就高興了,笑的大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哪還管什麽毽子小魚。狡黠的對安瀾眨眼:“好啊,豆沙團子最好吃了。”

兩個小姑娘高高興興的吃到了一處,安瀾覺得一起偷吃甜點簡直是培養友情的最好方式。佟彤碰到了臭味相投的好友,也懶得再裝出乖巧的模樣,只湊在安瀾耳邊悄聲問,還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屋中的氣氛卻是有些低沉,老夫人問謝夢竹在佟家的情況。她卻不想惹母親傷心,只搖頭不語。老夫人見女兒這麽多年還是這樣的性子,越發着急:“你這是要急死娘啊,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哪能放心?再說你那庶兄是個什麽人你也清楚,如今多虧了殿下肯讓你們住過去,那你就更該把事情說清楚讓公主心中有數,你可不能不懂事。”

謝夢竹這才咬咬唇,低聲說道:“自從夫君前年染病去了,婆母的性子就越發古怪,總是變着花樣磋磨人。這都沒什麽,可她還把阿彤抱到她院子裏去,不讓我見。說是要請女先生教導阿彤,我雖然不放心,也不敢去鬧,畢竟她也是為了阿彤好。”

謝夢竹說到這卻有些說不下去,強忍住眼淚才又道:“可我沒想到她心狠到那個地步。阿彤有一日夜裏偷跑回來找我,只說想回來住,我還訓她不懂事。可沒想到阿彤身上全是傷,胳膊上背上都是腫起來的紅痕,腿上和腰間的軟肉都讓人掐紫了。那先生哪是教導,根本就是虐待。孩子才那麽小,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就拿戒尺狠狠抽,動不動就罰阿彤不許吃飯,就是大人也受不了這樣。我問阿彤祖母知不知道這些事,她卻很害怕,躲在我懷裏悄悄說祖母總是狠狠掐她,一邊兒掐一邊問她,為什麽你不是個男孩兒。”

謝夢竹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捂着臉流淚道:“她怎麽對我我都認了,可阿彤不行啊,她還那麽小。”

兩人聽了俱都心驚,她雖沒細說自己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可老夫人和長公主看她一雙粗糙紅腫的手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老夫人氣的抱住謝夢竹哭着捶打:“你為什麽不早告訴娘?你是個傻的不成,就讓那老婆子這麽欺負。”

長公主聽了也氣惱的很,對謝夢竹說道:“府中的院子我都讓人收拾好了,你與阿彤晚上便住過來。本宮倒是要看看,誰敢到我的府上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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