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幾人一路無話,又駕車來到了公主府門前。

昭陽長公主府可與尋常官員的府邸不同,守在門口的不是幾個家仆小厮,而是一排身穿銀甲的帶刀侍衛。

瞧這架勢,不光是佟順心中害怕,連顧嬷嬷也有了些懼意。可到都到這了,又哪能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灰頭土臉的回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顧嬷嬷見其他幾人俱低着頭坐在車上不肯動,半點兒沒有要上前搭話的意思,只好自己下了車,磨磨蹭蹭的上前兩步,與其中一名侍衛說道:“可否勞您進去通報一聲?我們是江南佟家來的,家中的老夫人讓我們來接謝氏回去。”

那侍衛雖然嚴肅,可也沒有難為人,聽完顧嬷嬷的話就示意她在這等着,自己轉身進了公主府。

長公主正倚在榻上讓兩個小丫鬟給染着指甲,聽了前邊的禀報,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對秦嬷嬷說:“這佟家還真是嚣張啊,當真跑到了我這來要人。還連個帖子都不曾遞過,就讓幾個奴才登我的門,既如此......你叫阿宋去一趟罷,不用留什麽情面。”

宋嬷嬷卻是剛陪着安瀾和佟彤從宮中回來,正瞧着兩個小姑娘翻花繩呢,就被秦嬷嬷叫到了門外說了此事。

這兩個多月來宋嬷嬷是沒少與謝夢竹母女接觸的,彤姐兒活潑可愛不說,連那謝家的小姑也是個再柔和不過的人。兩人之前在佟家的遭遇她也多少聽說了一些,心中本就對那佟家有些憎惡,如今一聽竟還敢對公主如此不敬,佟家的老婦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宋嬷嬷帶着怒氣,只對阿秦點點頭,便腳步匆匆的往前院去了。秦嬷嬷站在原地瞧着,只覺得這佟家來的幾個人,真是倒黴。

宋嬷嬷本就長得嚴厲刻板,一路上又冷着一張臉,身後還領着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這陣仗吓得府中各處的丫鬟姨娘們大氣兒都不敢喘,生怕遭了惱。直到瞧她們一行人奔着府門去了,衆人才松了口氣。

天氣本就炎熱,顧嬷嬷又是一路奔波而來,只覺得站的腿腳發軟。可這身邊站着這麽些帶刀的侍衛盯着,她又不敢坐在府門前,只覺得又曬又累,心中也起了些火氣。

正在此時,公主府側門大開,出來了個四十如許的嬷嬷。眉眼間有些淩厲,臉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穿了一身鴨蛋青菱花紋的裙褂,挽的圓髻一絲不亂,只插了一根玉簪子,再無其他飾物。雖穿的素淨,一身的氣勢卻是吓人,還帶着好些個健壯的婆子。

顧嬷嬷只瞧了一眼便知這定是個主事的嬷嬷。就見那嬷嬷有些冷冽的掃了她一眼,開口道:“殿下讓老身來瞧瞧,你就是那江南佟家來的?”

顧嬷嬷見她這幅态度,心中火氣更旺,仰起頭擡高了音量說道:“我正是聽了佟老夫人的吩咐,來接謝氏回去。公主也該是知曉的,謝氏是佟家的媳婦兒,老夫人發了話讓她回去,她就是死了,老奴也得把她擡回佟家。”

宋嬷嬷聽了也不與她廢話,遞給身後婆子一個眼神,那婆子上去就掄圓了抽了顧嬷嬷一耳光。

動手的婆子又高又壯,平日裏又是幹慣了粗活的,下手哪會輕得了,一巴掌扇的顧嬷嬷頭腦發暈,只擡手捂着臉,有些反應不過來。宋嬷嬷淡淡開口道:“不開眼的老貨,你是個什麽身份,還想指點指點公主該怎樣做事?我管你哪個老夫人,敢在公主府門口放肆,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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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嬷嬷這才回過神來,一張黑臉漲的通紅。她在佟家威風了幾十年,打殺過的丫鬟婢妾多了,可何時挨過別人的打?一時間只恨不得活撕了眼前這些婆子,可又怵着這些侍衛不敢動手,一雙小眼轉了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始哭嚎起來:“來人啊,大家評評理啊,青天白日裏要殺人了!沒有王法了!公主就能扣着別人家的媳婦兒不放嗎?”

可一嗓子嚎出來,周遭仍舊靜悄悄的,一點兒不像她想象當中的人山人海來圍觀。她還想着若是百姓都聚在府門外議論紛紛,就算是貴為公主肯定也會為了息事寧人,把謝氏交出來。

她沒來過京都,自然不知這公主府處于臨近內城的朱雀大街,住在這的都是高位的官宦人家,誰會沒事出來瞧熱鬧,更何況還是公主府的熱鬧,即使聽見了也都當作沒聽見。

也有些路過的平頭百姓,可滿京都誰不知道長公主是個善心人,這位殿下做的那些善事,大家哪個都能說出來幾件。施粥施藥的這些年就沒停過,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麽不講理的事?百姓們都是受過殿下恩惠的,自然懶得停下來聽這瘋婆子胡謅,沒唾她幾口都是怕髒了長公主的地方。

宋嬷嬷冷眼瞧着她撒潑,等她自己發覺沒趣停了下來,宋嬷嬷才吩咐門口的侍衛道:“把這瘋婆子綁到衙門去,敢冒犯長公主這瘋病可不清,先關上一陣子讓她清醒清醒。”

侍衛們都是窮苦孩子出身,多虧了長公主如今才能有這樣的好日子,聽着這婆子對公主不敬早就想動手了。如今宋嬷嬷發了話,他們哪還肯忍着,毫不留情的将顧婆子反綁了起來。

顧嬷嬷哪見過這樣的陣仗,一聽真要将她送官立刻慌了手腳,趕忙沖着馬車的方向嚷嚷起來:“佟順,你還不快點來救我,就這麽傻看着?我回去非要老夫人好好懲治你!”

宋嬷嬷聽了眯起眼:“看來那馬車上的都是一起來的,那就一起送官吧,省的再來鬧事。”

佟順被侍衛推搡着下了馬車,只覺得怒火中燒,想一腳踹死姓顧的蠢婆子。

京兆府的大牢內,顧嬷嬷腫着半邊臉,仍是嘴上不饒人,叉着腰指着佟順鼻子罵:“瞧你那個窩囊樣,看着我讓人打了,還只顧着縮在馬車裏當王八,等回去我可輕饒不了你。”

佟順本是老老實實蹲在牆角,一直強忍着自己的怒氣沒搭理顧婆子,可如今她又滿嘴噴糞佟順脾氣再好也忍不了了,站起身來罵道:“要不是你個蠢婦連累,我們幾人又怎會蹲大牢!”說罷又擡手給了顧婆子一耳光。其他幾個跟着來的小厮也心中恨上了這老婦,自然不會相幫,都只狠狠的瞧着她不支聲。

佟順雖然矮小,可畢竟是個男人,手勁也是不輕,顧婆子捂着腫的對稱的雙臉,徹底傻了眼,又見其他人也是這個态度,她也不敢再多話,老實了下來。

江南佟家,一輩子好脾氣的老太爺卻是罕見的發了火。在佟老夫人的青柏院中将古董摔了一地,指着老妻說道:“你初嫁與我時便脾氣不好,這些年也不曾收斂過。可我念着你畢竟是我的結發妻子,事事都随你,這大半輩子我可給過你半點兒氣受?”

老夫人愣愣答不出話,她實在不明白這老頭子今日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敢來她的院子砸東西。

就見佟老太爺捂着心口又對她說:“光兒沒了,我知道你難過。所以你怎麽折騰謝氏,甚至怎麽對待彤姐兒,我也都只當沒看見。可你如今是越發瘋魔了,竟敢縱着顧婆子那老貨去鬧公主府!那長公主也是你能惹的起的?要是族中的子弟因此受了牽連,我就休了你這悍婦歸家去,也算給大家一個交代。”說罷拂袖便去。

佟老夫人想不明白,她何時要顧嬷嬷去鬧公主府了,她只是讓他們去京都把謝氏帶回來啊,怎麽會鬧成這樣?

那死老頭子剛才說什麽?休了自己,自己嫁到佟家三十年了,他要休了自己。

立在她身後的丫鬟春語一直低着頭不敢說話,生怕老夫人受了氣又要打罰她出氣,卻不想老夫人竟然直挺挺的暈了過去,吓得她連忙喊人。

請來的大夫卻連連搖頭,說老夫人這是急怒之下中了風,以後怕是下不來床,也說不了話了。

佟老太爺聽了心中有些愧疚,若不是他對老妻發了這麽大脾氣,她也不會忽然病倒。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她總不會再折騰了,一大家子人也不會被她牽累。

景和三十一年,又是一個盛夏。

只覺得今年比往年都熱,下午的日頭又正曬,京都的街上都見不到什麽行人,只一些販夫走卒湊做一堆,坐在樹蔭下閑聊打發時間。

卻見一輛竹青色的華蓋馬車行駛在街上,甚是引人注目。車壁上鑲嵌着許多珠寶玉石,看起來華貴非常,車廂上的徽記是個“梅”字。

陳五聽身邊一個賣瓜果的小子嘆道:“嗬,也不知這是哪家的貴人,也忒氣派。”

陳五咧嘴一笑,反正也沒什麽生意,索性與他閑聊起來:“你是京都人不知道也正常,可在我們廣東這梅家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可是兩廣總督梅大人,聽說上個月回京述職呢。”

還真讓陳五說對了,馬車上坐着一對母女,正是兩廣總督梅逸峰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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