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馬車不止外壁裝飾華麗,車廂內更是奢靡。
月白色的車簾用的是上好的蜀錦,內壁上還用不少金箔貼出了朵朵蓮花的紋樣。一張紫檀木的桌案上放着銅盆大小的一塊兒冰雕,雕工細膩,将象駝寶瓶刻畫的栩栩如生,散發着絲絲涼意,別的不說,就光是這一大塊兒冰恐怕就夠尋常百姓人家大半年的嚼用。
畢竟冰在歷朝歷代都是昂貴的,除了品級高的官員會被“賜冰”外,無論是購買還是自己存儲,價格都是不菲。若不是頂富貴的人家,又哪舍得把一大塊兒冰,雕成如此。
車內的主位上坐着個四十多歲的官家夫人,五官秀美,風韻猶存,只是有些微微發福。穿了一襲煙紫色滾着銀邊的祥雲紋立領錦裙,梳着高髻,帶了整套的青玉頭面,正是兩廣總督的正妻寧氏。寧氏這一身打扮雖然沒有失了身份,可也并不如何出挑,就連那套青玉頭面都只是尋常,與這奢華的馬車有些風格不符。
寧氏的嫡女梅晗坐在母親身邊,剛過了十五歲的及笄禮,正是鮮妍的年紀。膚色白淨,一雙清澈的杏眼長得極好,也是個嬌俏美人兒。可此時卻撅着紅唇,對婢女捧來豔紅的一盤楊梅視若無睹,只把臉沖着車壁賭氣。
寧氏見女兒如此不懂事,心中有些無奈,不過到底是自己嬌寵了多年的女兒,又能怪得了誰。
寧氏不只是兩廣總督的正妻,她出身安國公府,又是家中的嫡次女,這樣的身份哪怕是在京都的貴女圈子裏,也是有不少人簇擁讨好的。寧氏自幼就過得順遂,嫁人後夫君更是一路高升,可以說這輩子她順風順水,從沒想過自己有求人的一天。
可此次夫君被陛下召回京都,等了一個多月都沒等來召見,如今就連坊間都有了些不好的傳聞。他哪能不慌了心神,夜夜夢中驚起,眼見着人都瘦了一圈。寧氏與梅逸峰少年夫妻,雖這幾日裏沒少埋怨他這些年做的太過、不知收斂,可哪又忍心就這麽看着不管,再說真若有個什麽不好,她與幾個孩子也要一起遭殃。
可寧氏知道即使回娘家打聽也沒什麽用,安國公府雖然爵位高,可手中半點實權也無,說到底是沾了老祖宗的光。如今一大家子老少爺們只知吃喝享樂,若問他們些京都的玩樂之處說的比誰都明白,可拿政事去問他們,他們還以為你故意埋汰人呢。
寧氏思來想去好幾日,決定去長公主府碰碰運氣。年少時她與長公主還算有幾分交情,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往公主府遞了帖子,沒想到還真成了,這才有了她與女兒走這一遭的事。
可女兒實在不讓人省心,別人家的婦人都是盼着生兒子。可寧氏是一連生了三個臭小子,才盼來了梅晗這個小棉襖。對于這個唯一的女兒,寧氏是一直嬌寵着,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女兒嘛那是家中的嬌客,不寵她寵誰,晗兒又長得好看惹人喜愛。
可如今家中俨然陷入了危機當中,梅晗還是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一如既往的花錢如流水一般,一門心思只放在了打扮與玩樂上。從不曾關心過他們夫妻二人一句,她父親瘦的都有些可憐了,她也好像沒發現,寧氏至此才覺得是自己沒教好女兒。
梅晗聽聞她要去長公主府,便嚷嚷着要一起去,寧氏想到女兒的性子有些擔心,可又一想這也是個讓女兒清醒過來的好契機,也就點頭答應了。
可誰想到今日這祖宗睡到晌午才肯起床,寧氏讓丫鬟催了五六遍才見梅晗姍姍來遲。竟還半點兒不覺得自己錯了,只撒着嬌問寧氏:“母親說我戴這東珠的釵子好看,還是這紅寶的步搖?”
寧氏簡直被她氣的七竅生煙,頭一次對女兒發了那麽大的脾氣,一把扯下了她頭上戴着的那對鑲着龍眼大小東珠的金釵,摔倒地上道:“你能不能懂點事?明知道今日要出門,還睡到日曬三杆,你是要公主等你嗎?還有!咱們娘倆是要去求人,你穿成這樣生怕人家不知你父親貪墨了多少銀子不成?真要等到咱們一家被推到菜市口砍了頭你才能懂事嗎!”
梅晗從小到大哪見過母親生這麽大的氣,一時也被吓住了。任由嬷嬷給她換了身淺粉色緞面裙子,雖不難看,但卻有些素淡,頭上也只插了一對中規中矩的如意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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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馬車梅晗才委屈起來,公主又如何,京都的各色貴女自己見得還少嗎長得也都不過如此,竟是些破落戶,前日裏見的還是個侯府的小姐呢,她不過随手送了個紅玉髓的簪子就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小家子氣。要她說就不該回京都來,在廣東多自在,哪個官家的夫人小姐不得捧着自己,過的比真正的公主還舒服。再說這公主在京都這一畝三分地窩着,恐怕也是個井底之蛙,憑什麽要她委屈自己,母親還不是怕自己穿的太華貴,讓公主沒了面子嗎。
寧氏見自己問話女兒也當沒聽見,還是耍着性子,嘆了口氣道:“随你罷,你去了才能明白母親的意思。”
她望着窗外想起了多年前,她也是晗兒這個年紀,常陪着長公主在一處玩,雖沒起過什麽惡念,可她心中也是嫉妒的。不光是她,當年京都的哪個女子,不嫉妒那顆被帝王捧在手心最耀眼的明珠呢?在聽聞昭陽公主遠嫁和親時,她甚至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竊喜,這顆明珠終于也要染上塵埃了。但又怎樣呢?她自以為終于在親事上贏過昭陽一頭,可如今又要去求她。
母女二人都不說話,一個堵着氣,一個想着心事。馬車終于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大門是五間三啓門,每扇門上金釘六十有三。寧氏這些年常住廣東,長公主的府邸她還是頭一次來,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有些驚訝,這居然用的都是親王規格。又見府門前站着一個嬷嬷,圓臉、身量不高,她上前兩步有些遲疑道:“可是阿秦?”
秦嬷嬷利落的福了個身,帶着笑道:“可不就是老奴,多少年沒見您了,您氣色還是這麽好。”
寧氏笑着瞪她一眼:“又拿我玩笑,殿下可還好?”
秦嬷嬷領着她們一行人進了側門:“好着呢,就等您來呢。”
梅晗與母親分坐了兩頂小轎,去了三進的院子。一路上梅晗也懶得瞧園子中的景致,只覺得母親竟然不哄自己,有些委屈。
到了三進的正院中才見到了長公主。寧氏看着坐在窗前,閑扇着宮扇的女子有些晃神,她依舊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美麗的、尊貴的,即使眼角有了細紋,也不再像昔年那般鋒芒畢露,可這份氣度卻是一直沒變。
直到見長公主對她笑了,寧氏才回過神來,趕忙拉着女兒一同請了安。
梅晗偷偷打量這位頗負盛名的長公主,确實長得極美,心中不免對她的女兒康寧郡主起了些好奇心。可來京都只聽說這郡主在宮中極為受寵,養的有些嬌氣,可卻從沒聽過關于她長相如何的傳聞,想來是不怎麽好看的,即使好看也肯定不如自己。
昭陽叫了起,指着雕花圈椅讓她們坐,與寧氏感嘆道:“咱們上次見面,還是我剛回京都的時候,這一轉眼又是十多年了。”
寧氏接過小丫鬟奉上來的茶,趕忙開口道:“可不是嗎,您卻一點兒沒變樣。”
長公主笑笑:“哪能不變啊,你慣會哄我。”又看向梅晗道:“這是你那時剛生下的女兒?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寧氏點頭道:“叫阿晗,讓我慣的沒個樣子。”
長公主這才想起來問秦嬷嬷道:“阿瀾怎麽還不見人?”
秦嬷嬷還沒等回答,就見快步走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梅晗打量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屑,這就是那陛下最寵愛的康寧郡主?也就是個子高些,果然長得很是一般。
卻見那少女跪在地上說道:“啓禀殿下,郡主、郡主她摔了跤。”
春遲越說把頭垂的越低,聲音也越來越小。
長公主卻是聽的一清二楚,忙站起來問道:“摔了跤?嚴不嚴重?可有磕碰到哪?”
春遲哪敢隐瞞,連忙說道:“郡主磕到了腿,杏晚看了說不算嚴重。”
長公主聽了,一顆懸着的心才算放下來,剛坐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對寧氏說道:“她這一天到晚是要吓死我才肯罷休,你們略坐一會兒,我去東院瞧瞧就來。”
寧氏可是深知這郡主的受寵程度的,連忙表示了自己的擔憂之情,希望一同去看望郡主。都是女眷也沒什麽不方便的,再來也不願意晾着客人,長公主也點了頭。
母女二人一起與長公主來了東院。
梅晗只瞧了那坐在榻上的少女一眼就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她有些自慚形愧,自己之前竟與她存了比較的心思,雖旁人不知曉,她卻是羞惱的緊。原來這世上竟真有“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美貌,她今天算是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