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瀾看見李浔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心中又氣又急。
起身對寧齊光施了一禮,開口道:“坊間皆傳寧公子有詩才,卻不想您的畫技也如此精湛。可恕我直言,這畫中的女子除了五官,與我并無相似的地方,我既沒有你畫的這種娴雅氣質,也不愛這些素淨的顏色。寧公子所傾慕的不過是你想象當中的我,所以您的畫與情我都不能接受,這與您是不是狀元無關,失禮了。”說罷便順着李浔離開的方向追去。
只留下寧齊光靜立在亭中,低頭輕撫那畫卷,久久不曾言語,身邊萦繞的仍是她剛留下的清冷香氣,他有些舍不得離去。
李浔心中一片混亂,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只瞧着有條小徑人少些,就徑直往那邊去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安國公府中到處張燈結彩,連忙活着的仆人臉上都帶着笑意。可這樣的氛圍,卻讓李浔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飄着小雪的上元節,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只有他失去了一切,孤獨的躺在雪地中等死。
這樣的場景無數次的出現在他夢中,阿娘冰冷的屍體,大黃吐出的鮮血,可每次在他快要崩潰的邊緣,那個戴着兔兒帽的精致小姑娘就出現了,眼中含着淚,卻塞給他這世間最甜的杏仁糖。他想要道謝,卻木讷的只說了句:“我叫李浔。”那小姑娘笑着轉過身來卻成了風華絕代的女子,美的讓他心驚。
這個夢他經常會做,這些年他孑然一身行走在這個冷漠的塵世間,郡主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他想要緊緊抓住,但愛讓他膽怯。
這一年多他屢次晉升,不過二十有一就已是從三品的雲麾将軍。百姓們都說他是邺國的戰神,可他聽了卻是覺得好笑,他哪裏是神呢,多少次險些喪命,不過是敢豁出命去又有些運道罷了。他只是個凡人,求而不得的凡人......
終于覺得能離她近一些了,她卻已是有了意中人嗎?果然上天是不肯垂憐他這樣的卑賤之人。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李将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浔聞聲回過身去,見是一個穿着冰藍小襖月白裙的陌生女子,心中很是疑惑。那女子叫住了他也不說話,只是盯着旁邊假山出神,半晌才道:“飒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浔聽的莫名,本就心中煩悶,怎麽還遇上了這樣不正常的,要作詩叫住他作甚。見那女子還是一臉糾結的對着假山,李浔搖搖頭,默默的走了,想再尋個清靜地方。
白蒹葭自覺自己這詩念的很有意境,可等了白天也不見李浔開口,擡頭一看哪還有人,一臉無措的問身後的冬影:“他、他人呢?”
冬影苦着臉:“您念了一半李将軍就搖搖頭走了,奴婢也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啊!”
白蒹葭愣愣的,半晌才輕聲道:“搖搖頭......他這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還是擔心祖父他們不同意?”
安瀾轉了好大一圈,才在一株桂花樹下找到了李浔。他一個人坐在石凳上,也不知在想什麽,臉上的神情很落寞,半垂着眼,長長的睫毛投出好看的陰影。修長的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的寫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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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瀾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荷包,依舊是裝滿了牛乳杏仁糖,直接抛到了李浔面前的石桌上。李浔見了這荷包擡頭望來,看見是她又是驚訝又是喜悅,可馬上就慌亂起來,連忙用手去抹那桌上的字跡。
安瀾走了過來,有些好奇的問他:“你在寫什麽?”
李浔搖了搖頭,還是捂着那些字跡不肯松手:“沒、沒寫什麽,胡亂畫着玩的。郡主怎麽會到這來?”
安瀾眯起眼:“你少轉移話題,到底寫的什麽?不許用手捂着。”
李浔聽了這話,不敢再捂,慢慢的移開手。見安瀾湊過來看,他緊張的低下頭,不敢去看她發現之後會是怎樣的神情,嫌棄或是厭惡嗎?還是生氣的說再也不想看見他......這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安瀾低頭去看,那桌上沒擦幹的水跡分明就是“瀾”,雖然蹭的有些模糊了,但是仍能看出一筆一劃寫的很認真,字跡也說不上好看,但很端正。
安瀾心裏甜甜的,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但還是板着臉,沉聲問李浔:“你喜歡我?”
李浔沒敢擡頭去看她的神色,只聽這聲音心中就是一緊,他寧可永遠藏着這份愛,也不能再也見不到她。他手緊緊的攥着拳,用力到指節泛白才能用平淡的聲音說出話來:“不是,在下不敢。”
安瀾心中有些無奈,實在搞不懂這傻子口是心非個什麽勁兒。自己馬上就要及笄了,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肯說。她不知道李浔心中的症結到底在哪,萬一十年八年的也解不開,那兩人就這麽耗着?見李浔還是低着頭不說話,只好想了個辦法。
李浔低頭站着,半天也不見安瀾說話,心中慌亂不已,忽然聽她說:“站在那,一步也不許動。”他想也沒想就連忙稱是。
哪知安瀾卻越走越近,直到離他只有半臂的距離才站定,李浔鼻息間全是她身上的清冷香氣,心跳的厲害,面紅耳赤的。他鼓起勇氣不再盯着地面,想問問郡主這是何意。
可才一擡起頭,就看見那雙妩媚的桃花眼中含着淚,有些悲傷的看着他,輕輕一眨那淚珠就像斷了線,她也不擡手去拭,任由冷風吹着,只認真的看着李浔。
李浔的心就像被人緊緊的捏了一把,疼得厲害。手忙腳亂的在自己身上找帕子,可找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哪有帶帕子的習慣。他急的腦子一片空白,想擡手去擦安瀾的淚,又怕自己手髒,弄髒了她的臉。
只好連聲去哄:“郡主別哭,風一吹該臉疼了。您要我去死都行,就是別再哭了。”
安瀾哭的很安靜,只是不停的掉眼淚,聞言帶着些鼻音對李浔道:“我為什麽不哭,你吃了我那麽多年的杏仁糖,現在才來說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幹嘛要吃我的糖?”
李浔登時就愣在了原地,聲音顫抖的低聲說:“我喜歡,我喜歡郡主。一直都喜歡郡主,您別再哭了好不好?”
安瀾終于聽他親口說出這話,嘴角忍不住的翹起,心中又甜又暖。上前半步,傾過身去,拿李浔的衣襟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抓着他的衣襟擡頭問他:“那你剛才又為什麽說不喜歡我?”她聲音本就嬌美,剛哭過更是音中帶着些顫。
她的臉靠的那麽近,近到仿佛他一低頭就能吻到那豐潤的紅唇,可李浔還是穩了穩心神,聲音艱澀的開口:“因為我配不上郡主......我娘是個胡妓,我連自己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誰,我這樣肮髒的卑賤之人,配不上您。”
他每說一個字,心就要痛上一份,渾身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能知道她也對自己有情意,已經是他從不敢想的了。
他不敢欺瞞她,哪怕說出來就無法得到,他也不敢欺瞞。
因為他不敢想象得到之後,如果安瀾知道了他身世的真相,因此離他而去,那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他承受不了失去的後果。
安瀾聽完後愣了一下,松開了抓着他衣襟的手。
李浔輕輕閉上眼睛不想看她厭惡的神情,只是自嘲的一笑,果然是他的奢望罷了。也是,誰肯愛一個身世如此不堪的人呢,更何況是那世間最美的牡丹花。今日的所有已夠他用一生的時間來回憶了,他很知足。
可下一刻他眼皮上就被印上了涼涼的一個吻,他驚訝的睜開眼。安瀾笑着問他:“因為你的母親是胡人,所以你的眼睛才會這麽好看嗎?比旁人都淺一些,光下這樣看像是琥珀一樣。”
李浔這輩子都沒忘了這一天,她的臉被冷風吹的有些發紅,可嘴角的笑意卻很溫柔,眼神中也沒有半分的嫌棄厭惡,有的只是心疼。
李浔自己的心就像飄了起來,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的問:“郡主真的不介意嗎?我的身世不是什麽秘密,恐怕以後會帶累您,一起遭人非議。”
安瀾毫不在乎的搖搖頭:“一個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你又沒有做錯任何事,他們憑什麽對你指指點點,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丢人的。反正你不許再找借口,不然就把我的糖都還來!還有,不要再叫我郡主!”
李浔這輩子從沒這麽開心過,薄唇勾起好看極了,耳根紅紅的,一雙鳳眼亮晶晶的看着安瀾:“阿瀾,糖我都吃了,還不起的......就當是我的賣身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