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怕

第五十三章 怕

在水中游了一路,等謝燕鴻着一口氣再次用盡時,他們便停了下來,靜悄悄地浮出水面。他們游得并不算太遠,此時,扒着岸沿往回看,能看到原本追逐他們的狄人騎兵,從原來的幾十人增多到近百人,他們的馬旁,跟着幾只兇狠的獒犬,正在河岸邊嗅來嗅去。

攆了他們一路,估計也知道他們沒有後手,狄人要抓活口。

“再游遠一些。”長寧輕聲說。

謝燕鴻點頭,長寧安慰他:“不要怕。”

“不怕,”謝燕鴻牽他的手,說道,“走吧。”

又斷斷續續游了大約一刻鐘,兩人都冷得有些受不住了,浮出水面一看,與狄人的距離并沒有拉開。獒犬一路嗅聞到水邊便失去了蹤跡,一猜便知是入水了,狄人便一路沿水搜索。在水裏游怎麽能快得過馬,被發現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不如趁早出水。

長寧一撐岸沿出了水,回身将謝燕鴻也拉了出來,涼風一吹,冷得兩人打了個激靈。

岸邊立着好些胡楊木,雖不茂密,也能稍微遮掩行蹤。謝燕鴻深呼吸一口,感到了風中有細細的沙礫,往西邊看去,遠處依稀可以見到有起伏的沙丘,高者如山,那裏便是百裏沙海庫結沙。

“那邊能否躲藏?”謝燕鴻低聲問道。

長寧搖頭:“沙海難行,沒有向導,我也沒有把握。”

兩人穿行于胡楊林中,盡量與狄人将距離拉開,起碼拉開到箭矢夠不着的距離才好喚馬。胡楊木才将将抽芽,到處是星星點點的嫩綠,馬蹄聲與犬吠聲一直在他們身後,怎麽甩都甩不掉。

謝燕鴻開始焦躁起來,但也只能埋頭往前趕,別無他法。

長寧攥緊他的手,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很快,狄人的獒犬就會嗅聞到他們上岸的地方,蹤跡無法藏匿。長寧開始覺得有些恐懼,“恐懼”于他來說很陌生,帶着謝燕鴻在京城被禁軍圍追堵截時沒有恐懼,在魏州城外命懸一線也沒有恐懼。

這時候,他卻有些怕了。

他們是不是不應該在關內流連,是不是應該趁着冬日裏出關西行。他們是不是不應該僅憑二人之力,引來狄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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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不是做錯了,他是不是做錯了。

謝燕鴻仿佛察覺到什麽,反握長寧的手,輕聲說道:“不要怕。”

長寧說道:“我将馬喚來,這裏樹密,箭一時射不到。馬一來就趕緊沿河往南跑,無論如何都不能停。”

馬哨吹響,馬兒一來,他們的行蹤必定暴露無餘。這時候,就是賭一把,看他們的馬來得快,還是狄人來得快。

話音剛落,長寧便将大拇指與食指相對,抵住舌尖,發出一聲尖利的哨聲。

幾乎是同時,遠處正在搜索的獒犬耳朵抖動,擡頭望向這邊。長寧背靠着一株粗壯的胡楊樹,謝燕鴻伏在他懷中,兩人大氣不敢出,兩顆心隔着胸口,争先恐後地猛烈跳動,生怕在此時就引來了狄人注意。

謝燕鴻靜靜地數着自己的心跳,不過是幾息之間,他便聽到了馬蹄聲。與此同時,遠處的獒犬發狂般吠叫起來,狄人也大聲吆喝着,策馬過來。

仿佛憑空出現一般,渾身漆黑、四蹄踏雪的駿馬踏風而來,烏蘭替它精心養護的鬃毛在風中飄揚,小烏緊随其後,它們本就松松綁着的缰繩已經散開,但它們仍舊一前一後地跑來。茂密的胡楊林也擋不住輕巧靈動的它們。

正是命懸一線的時刻,長寧一刻也不等,說了聲“上馬”便雙手掐住謝燕鴻的腰,将他提溜到自己的馬上。

謝燕鴻忙抓住他的手,急急問道:“我為什麽上你的馬!”

長寧沒回答他,狠狠地在黑馬的後臀處拍了一巴掌,黑馬長嘶一聲,縱躍而出。小烏已經知道要跟着了,此時也随之躍出。躍出這一下力度太猛,謝燕鴻被迫放開了長寧的手,往前猛地抱住馬脖子。

謝燕鴻驚懼不已,胸中仿佛有個大洞,心直直墜入洞中。他抱着馬脖子,猛然回頭,正好見到長寧抽刀,雙手握住刀柄,立于初春的胡楊林中,立于他與猛沖過來的狄人中間。

“不行!”謝燕鴻在颠簸的馬上握住缰繩,邊勒馬邊喊道,“停!停下來!”

謝燕鴻終于知道長寧為什麽讓他騎自己的馬,因為這匹馬根本不聽他的,謝燕鴻發狠,用了死力氣,馬嚼子勒得黑馬吐出白沫,它也壓根不停。眼看着跑得越來越遠,馬上都要跑出胡楊林了,謝燕鴻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翻身滾下馬。

初春的泥土柔軟,但謝燕鴻還是被摔得眼前一黑,下意識抱住頭,在地上猛地滾出好多圈才停下來。

他眼冒金星,差點分不清東南西北,兩匹通人性的馬都停下來了,小跑着過來,甩着尾巴在他身邊。他拽着馬镫踉踉跄跄地站起來,甩了甩頭。這回他騎了自己的馬,小烏溫順,馱着他往回跑。黑馬無可奈何,甩了甩頭,也跟在後頭。

寡不敵衆,謝燕鴻沒想硬拼,他連刀都沒抽出來。

遠處,狄人已經驅馬,将長寧圍了起來,另有幾騎追上來,正好與回頭的謝燕鴻碰見。狄人見他自投羅網,叽裏咕嚕地不知在說什麽。謝燕鴻主動下馬,雙手攤開舉起,便有一個狄人下馬來,搜走他腰間的彎刀,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脅迫着他往前走。

長寧立在包圍圈中,狄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箭矢刀尖全部指着他,他渾然不懼。見謝燕鴻被刀架着脖子過來,他輕合上眼,再睜眼時,眸光深沉,神色鎮定,開始朝那狄人的頭領不知說些什麽。

謝燕鴻覺得自己什麽也聽不懂,內心焦灼。

“他說,你是梁朝的将軍,他是你的随從。”

謝燕鴻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那名狄人少年,此刻他騎在馬上,正好在謝燕鴻旁邊。他不僅會說話,還會說漢話,雖然有些口音,但也堪稱流利。他年紀應該不大,聲音嘶啞,脖子上還有謝燕鴻留下的掐痕。

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威脅般動了動,謝燕鴻感覺到了刀刃的涼意,他無心再看那少年,只專心看着長寧,試圖從這些陌生的音節中聽懂什麽。

那少年看他一眼,滿含惡意道:“将軍可以活,随從不可以活。”

謝燕鴻急得上前一步,刀刃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刺痛。挾持他的敵人罵了一句,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回來。

狄人頭領喊了句什麽,牽狗的人将吠叫不止的獒犬牽過來。此時,謝燕鴻也顧不上別的了,朝那少年問道:“你們要幹什麽?!”

“你的随從是個勇士,北狄贊賞勇士,能活就放。”那少年說道。

什麽活?怎麽活?

謝燕鴻一頭霧水,但他馬上就懂了——長寧的長刀被拿走,扔在一邊,他手上只拿着一把匕首,牽狗的人一松繩,獒犬吠叫着撲向長寧。那不是普通的狗,是狄人專門馴養用在軍中的,爪牙鋒利,身軀龐大,不像狗,倒像是狼。

長寧就地一滾避開,伏低身子,橫執匕首,擋在身前。獒犬一擊未中,也壓低身子,喉嚨裏發出威脅性的“嗚嗚”聲,目露兇光,涎液自嘴角流下,淌了一地。

兩相對峙,圍在旁邊的另外幾條狗,吠聲震天,驚得幾匹戰馬都有些不安了。

獒犬突然發難,閃電一般撲向長寧,這一回,他沒有避,獒犬尖利的牙齒咬進他的小臂肌肉了,但與此同時,他的匕首也直直插入獒犬體內。雖然刺中,但未曾致命,獒犬沉重的身軀将他壓在地上,牙咬得更深了,幾乎要将他的手臂咬穿。  長寧拼命抵住想要咬向他咽喉的狗嘴,暴喝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将那把匕首深深地送入獒犬的身體內。

謝燕鴻覺得自己血液都要凝固了,大喊道:“長寧!”

仿佛過了許久,長寧猛一翻身,将獒犬的屍體掀翻在地。他用力太猛,獒犬沉重的屍體滾了兩圈,滾到了其餘狗的腳邊。似乎是被同類的屍體吓住了,幾條狗夾着尾巴退了兩步,吠叫頓止。

長寧站起來,兩手都是血,左臂是自己的血,犬齒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了幾個血洞,還撕去了一小塊肉,另一手是狗的血,淋淋漓漓地從順着匕首的刀刃流到地上。

謝燕鴻看向狄人的頭領,他看上去臉色陰沉,不像是想遵守承諾的樣子。

死了一條狗,還有這麽多條狗,就算長寧把每一條狗都殺了,生死還是掌握在這群狄人手裏。信任敵人的承諾,這是最笨也最自欺欺人的行為。

謝燕鴻眼睛通紅,牙關咬得太緊了,下颌都是疼的。

他猛地往架在脖子上的刀上撞,挾持他的人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吓了一跳,下意識就把刀往後撤。趁此機會,謝燕鴻屈肘撞向他持刀的手臂,準确地擊中了麻筋,手松刀落。瞬息之間,謝燕鴻抓住了刀,什麽也顧不上,反手便揮。

刀劃過旁邊的馬,又劃過了阻擋不及的人。

馬受驚吃痛,仰天長嘶,前蹄高高擡起,将馬上的少年甩落在地上。

一片混亂中,謝燕鴻腦子一片空白,只能跟随本能。他揮刀抵住那少年的脖子,大喊道:“不許動!”

作者有話說:

長寧:猛男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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