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近鄉情怯

第六十章 近鄉情怯

“快走。”謝燕鴻假作埋頭狀,附耳到長寧耳邊催道。長寧不為所動,謝燕鴻咬牙切齒地又道:“快點兒,別玩了,做什麽呢?”

謝燕鴻動了真怒,長寧不再掐他的腰,把手放到他膝彎下,似乎想直接将他抱起來。就在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波折又起,斛律恒珈端着酒盞就過來了。長寧只好再次坐下,謝燕鴻倒吸一口氣,把臉埋得更嚴實了,裝醉。

這些日子以來着意去聽去學,謝燕鴻算是能聽懂了部分狄語。

斛律恒珈似乎在與長寧商量牛羊牲畜數目,長寧松松摟住裝醉的謝燕鴻,漫不經心地對答。謝燕鴻豎着耳朵聽,心中暗暗算數,發現他們所談的數量不少,不禁擔心起來,長寧真的有這麽多的牛羊能賣給恒珈嗎?

說着說着,恒珈停下來了,謝燕鴻不能擡頭去看,只聽到了衣料窸窣、酒盞碰撞之聲,猜是他和長寧對飲了一杯,之後又是無言,謝燕鴻能感受到灼人的目光在自己後背流連,他吓得汗毛都豎起來了,渾身僵硬。

長寧倒是鎮定,應和着樂聲輕輕哼着歌兒,手指繞着謝燕鴻的頭發梢,一圈一圈的。

突然,恒珈說道:“這個人我是不是見過。”

謝燕鴻心髒一縮,攬在長寧後脖子的手一下抓緊,他突然意識到,恒珈這句話是用漢話講的,他連忙揪了揪長寧的袍子後領。長寧攬住他的手也突然繃緊,随即慢慢放松下來,慢吞吞地、帶着醉意,用狄語回答道:“您說什麽?我聽不懂。”

恒珈眼睛眯起來,看了看他,哈哈一笑,含糊敷衍過去了。

謝燕鴻擔心自己露餡,想走的心更急切了,但此時若走得急,便顯得心虛。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一更天,三更宴畢,到時候,胡姬們紛紛回到後院,胡商們則要出府。也有少數被青睐的胡姬會跟随胡商們離開,但那都是少數。

謝燕鴻也動過心思,想着能不能收買哪位胡商将他帶出去,但最後還是作罷。一是他沒有銀錢財物可以邀買人心,商人重利,誰平白無故得罪斛律恒珈幫一個漢人。二是通判府守衛外緊內松,丹木細細告訴過他,進出府的車駕都一一查過的。

即便真的能出去,朔州如今是狄人的大後方,恒珈把朔州管得鐵桶似的,生怕出一點兒岔子,能出府也難出城。

各種想法在謝燕鴻腦內轉了又轉,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恒珈的視線,與長寧好好說幾句話,看看他到底有什麽脫身之法,然後還得趕在宴會結束之前,及時回到房內,防着斛律恒珈來查看。

豁出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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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燕鴻一咬牙,掐着嗓子哼哼了兩聲,仿佛酣醉方醒。他摟緊了長寧的脖子,整個人坐直了,臉拱到長寧的耳根頸窩處,仿佛在纏人地索取親吻。與此同時,他的手直接從長寧的衣襟伸進去,将他的袍子領口都扯開了,露出小半塊蜜色的胸膛。

長寧的脖子上空蕩蕩的,纏金線的百索不在,魚形玉佩也不在。

謝燕鴻心中悵然若失,但他一時也顧不上想別的了,用盡了渾身解數扮演熱情奔放的胡姬。他一直埋着腦袋,雙手也沒露出來,全部從長寧松開的衣襟伸進去了,貼着他的皮膚從胸膛順着窄腰繞到後背,摸到了他後背上凹凸不平的舊疤。

長寧捏住他的小臂,從袖口順着手臂往裏摩挲,托住他的手肘,不許他再亂動了。他摟着懷中使壞的人,沉聲笑了,笑得胸膛都在震,與恒珈笑着調侃了幾句。

美人急色,木頭才能坐懷不亂,此時離席就再合理不過了。長寧将謝燕鴻一把橫抱起來,大步就要往外走。

斛律恒珈生性多疑,方才驚鴻一瞥,疑心難消。但此時不是得罪商人的時候,祭祀要緊,他不能出差錯。他想了想,伸手将長寧攔了攔,笑道:“廳堂後面就有地方,何必走遠。”

既然都急色了,舍近求遠怎麽想都不合理。

謝燕鴻心中暗罵恒珈刁鑽,長寧從善如流,順着恒珈所指的地方,坦然地抱着謝燕鴻去了。

宴席的鼓樂聲、說笑聲一下子被抛在身後。庭院的蟲鳴聲、潺潺流水聲,一下子就入了耳。謝燕鴻不敢擡頭,只敢偷偷從餘光去看,恒珈所指的地方不過是廳堂後頭的內室,原主人充作外書房,如今擺上了涼床,挂上了幔帳,陳設簡陋,權當主客暫時休憩之所。

長寧手上不得空,擡腿将門一下踢開,進去後先将謝燕鴻放在涼床上,回頭便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将門掩上。他回頭時,謝燕鴻已經站起來,将頭上的帽子、圍在頭頸上的紗巾全摘了,露出一張完整的臉來。

丹木替他認真地描了眉眼,畫了嘴唇。但無論再如何描畫,也不能将男子完全裝扮成女郎。謝燕鴻露出來的臉,雌雄莫辨,英氣勃發但又平添三分柔和旖旎,在燈燭之下愈發好看。

“你......”謝燕鴻喉嚨幹澀,艱難地說道,“過來,讓我看看。”

長寧沒說話,馴順地走近,微微低下頭。謝燕鴻一時緊張,近鄉情更怯,垂着眼不敢直視,雙手擡起,輕輕地摸到了長寧結成小辮的頭發,又摸上了他的額頭,接着是輪廓鋒利的眉骨,他的眼睛還是一如往昔,琥珀色的瞳仁如醇酒般醉人,只是目光沉沉,不知他在想什麽。

謝燕鴻嘆了口氣,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小聲說道:“你別這樣看我,我心跳得厲害。”

長寧的眼睫在謝燕鴻掌心輕輕扇過,他閉上了眼,謝燕鴻将手挪開,隔着蒙面的布巾摸上了他的臉。謝燕鴻小聲問道:“你臉上留疤了嗎?怎麽弄的?”

不等長寧回答,他又問:“疼不疼?我能不能看看?”

說罷,他便輕輕揭開了長寧蒙面的布巾,盡管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還是被吓了一跳,長寧的臉頰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疤痕,像是燒傷,凹凸不平,顯得他面目猙獰,不似善類。謝燕鴻倒吸一口氣,正要上手去摸,長寧擡手扼住他的手腕。

“噓,”他說,“有人。”

話音剛落,門便被輕輕敲響,丹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來給客人送酒。”

長寧将面巾重新蒙上,謝燕鴻上前去,将門推開一條小縫,外頭只有丹木一人。丹木見了他,松了口氣,問道:“沒有事吧。”

謝燕鴻忙開門将她放進來,不等她問,便急忙道:“我得趕緊回去,不然怕穿幫了。”

“斛律恒珈認得我,我去另叫一個人來。”

丹木說完便轉身出去了,不多會兒便帶了另一個高挑的胡姬來,她與謝燕鴻身高相仿,能蒙混過關。謝燕鴻感激不盡,兩人分別避在大圍屏後,将外衫外褲相互調換過來,如此一番下來,回頭斛律恒珈來看,也找不出證據來。

“我得趕緊回去了。”謝燕鴻說。

長寧跟在他後面,說:“我同你回去,送到了再回來。”

謝燕鴻看看天色,此時還不到二更,宴會熱鬧,恒珈一心要和胡商們推杯換盞、稱兄道弟,一時還分不開身,便點了點頭。他繞着辦宴的廳堂好幾天了,一直盯着這兒,對守衛的情況比較清楚,便當先走在前邊帶路,長寧默不作聲地殿後。

通判府人極少,守衛基本只在恒珈出現的地方出現,漢人仆從們生怕觸了恒珈的黴頭,總是躲得遠遠的,有吩咐了才現身。整個通判府黑漆漆一片,只能聽到他們兩人輕輕的腳步聲。

突然,從庭院的樹叢裏竄出來一只野貓,謝燕鴻頓了頓,往後撞在長寧身上。

謝燕鴻有些不自在地解釋道:“是只野貓罷了......突然竄出來......我......”

沒等他說完,長寧便抓起他的手,寬厚的手掌還是謝燕鴻熟悉的溫度,連掌心的厚繭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定了一些,接下來的一路,兩人的手都沒松。

很快的,謝燕鴻所住的偏廂就在眼前了。

謝燕鴻将他引進去後,便說道:“今日不是說話的時機,你快回去吧,穩住斛律恒珈才是最要緊的。過幾日再找時機見面。”

他怕自己舍不得,也不再去看長寧,趕緊換了衣裳洗了臉,旋身出來的時候,見長寧還抱着手倚在門邊,不知在想什麽。再見到長寧,謝燕鴻始終覺得如墜夢中,長寧好像還是那個長寧,但好像又有哪裏不一樣了,這讓他越發覺得自己在做夢。

二更鼓聲遠遠傳來,謝燕鴻愣愣地盯着長寧沉默的背影,不知為什麽,鼻頭一酸。他吸了吸鼻子,連忙說道:“已經過了二更了,你快回去吧。”

長寧轉過來看他,長久地看他,看了好一會兒,猶豫着說道:“你好像瘦了些。”

何止是“好像”,謝燕鴻大病初愈時,都差點被銅鏡裏映出來的自己吓到了,消瘦憔悴,最近這旬日來才算好些。他擡手揉了揉鼻子,發現長寧還在盯着自己,好像沒見過自己似的,又好像在仔細掂量,他是不是真的消瘦了,到底哪裏消瘦了。

“別看了,”謝燕鴻惱道,“快回去。”

長寧沒聽見似的,皺了皺眉頭,伸手摸上了謝燕鴻的臉,摸過他的眼角眉梢和鼻尖嘴角,就像不久前謝燕鴻撫摸他時一樣。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謝燕鴻的臉,謝燕鴻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但又舍不得隔開他的手。

“你沒有什麽想與我說嗎?”謝燕鴻小聲問道。

回答謝燕鴻的是長寧的沉默,謝燕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生怕從裏面看出一絲絲陌生,哪怕是一絲絲,都會提醒自己,這或許只是個夢。

長寧的手指輕輕擦過謝燕鴻的唇珠,謝燕鴻眷戀他的溫度,下意識地挽留他一觸即分的指腹,雙唇輕輕含住他的拇指。長寧便用拇指揉他的嘴唇,現出掩藏在唇後微張的齒列,還有藏得更深的舌尖。

謝燕鴻臉上發燙,但又有點兒想哭,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這和他設想過千萬遍的重逢不一樣。

他們不過分別了月餘,不知為何,好像過了好久好久,久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長寧又湊近了一些,好像想要再看得真切一些似的。

突然間,被闩上的門被猛地推了一下,吓得謝燕鴻一激靈,他連忙将長寧推開,慌忙道:“先躲起來!”

作者有話說:

沒毀容,假的。

長寧目前腦子剛剛治好,沒太清醒,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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