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鄉下集市一般擺個早中午,到正午基本收攤了,只留下一地的果皮蔬菜外幫子,去晚了,想買的便買不到,都是擺些農家所需常用的手工藝品,或是自家種植養殖的農産品。
新藝還是起的大早,家裏自行車被林開恒騎走了,她還要走老長一段路,在一個停車路口去等三輪載客車,這種車就兩排凳子,擠擠也只能坐上十來號,鄉下來回的人又多,能不能擠上去還難說。
天氣太冷,又是大清早的,她出門時不忘紮上了厚布的頭巾,主要包住耳朵,怕凍了,早些年她剛嫁來,還不太熟悉這邊情況被凍過一次,後來皮膚一直癢癢的,可難受了,她愛縮了腦袋在被窩裏睡,結果老是半夜被癢醒了,露出腦袋又冷,鑽進被窩一熱了又癢的不行,個把月也沒見好,晚上翻來覆去的,難得林開恒回來,也被她吵的搬了枕頭另一頭睡了。家裏還是老式的仿明清家具,挂的傳統的民間麻布蚊帳,她怕落灰了,秋冬也沒卸下,床頂被林開恒放了幾個木箱子,她又擔心有老鼠爬上,蚊帳更是多縫了幾條布帶子,每晚睡覺拉緊綁上了,結果林開恒回來嫌麻煩,一直就沒系上,天冷也進風,更讓她睡不好。
今天布袋子她卷了塞口袋裏了,雙手也順便插進上衣口袋,出門還碰到些熟人,可能看她這般輕便的,都問她是不是進城找林開恒,她忍不住瞥了下嘴,心想誰會找他噢,顧自走了。一路都在想着明年還是縫個可以背的布袋子,單肩提的,萬一收獲要足,一邊肩膀只怕要勒得垮了。背在背上,也不引人注目,省得誰見了都過來問。
今天還是起的早,車子挺空,她選了靠外邊的位置坐,她暈車,又暈柴油味,這種車還會一路的颠簸,比她坐林開恒的自行車還要痛苦幾分,鋪的又是沙石,遠遠沒有進城的柏油路來的平整幹淨,她姑娘時倒是經常進城,每年過年爹娘都會帶上她進城買幾件新衣服,新年新開始,圖個喜氣,娘家離城裏要比現在林家村近些,附近沒有集市,家裏所有東西爹娘都是隔三差五進城去買,所以城裏她是非常熟悉的,只是林開恒可能不知道這些,他沒問過,她也就沒提起過,大凡他說出一條道或者附近好玩的,她不用猜他在哪,具體縮在哪個角落,她進城都能找到他。
旁邊幾個人聊天,也是聊城裏的事,看她們車上放了幾個麻布袋,只怕是進城買了年貨回來。人家問她去哪裏,這麽一大早幹什麽去呢。新藝沒辦法只能笑笑,都是同地方的,不太理睬好像也顯得太過冷漠了。她只說也去辦點年貨,早些買,免得再過一陣漲價了。這會兒聊到城裏市場的家鵝價格,她一聽還是超貴,她于是也說吃不起,她準備過年只備條大魚油炸些豆腐提過去就是了。外人當然不懂,說給爹娘只怕也不能理解,只是這林家村有個老廟,這裏歷史非常悠久,當年不通大路,又幾乎跟外界隔絕,後來雖然開放了,這裏祖輩在這幾百上千年了,還是非常的傳統,每年過年,這方圓數十裏各家各戶都要挑了擔子去供奉廟神,燒香拜佛不說,還要放鞭炮,倒了酒挨個的廟神來敬。第一年她肚子沒動近,公婆還叫她提上些大葷,貼上紅紙廟裏去拜拜,意思是意思意思。她跟林開恒作為新時代的青年男女,當然不會信奉這些,他倆當時還是窩在一角的椅子上說笑,林開恒跟她說,更稀奇誇張的後頭還少不了,叫她別往心上去,因為他就從來只當故事,從來不信這些。他後來又問她家裏有這些沒有,她只得老實說不清楚,她們家離城裏太近了,基本樣樣差不多跟城裏接軌了,加上家裏也買了自行車,進城是非常方便的。
新藝這時候想到這些,一下又心焦起來,差點忘了,過年這些紙錢紅燭還要買些。那這樣提的就多了,林開恒不在身邊,靠她還真提不了。大年還要放年炮,往年都放的萬串的,這還要看林開恒的了,林開恒老是突發奇想,去年鞭炮放了好幾個,她當時就嫌他浪費,以後有了孩子,有的是開銷地方,人情還多起來,哪裏那麽容易賺的錢,到時候又到哪裏去賺,有點錢也不存着,大年初一還要放一響,後來她掃起來累死。他倒說現在家裏人丁單薄,這樣放着熱鬧添煙火氣。就他事多。
林家宅院雖然是四合院式的,但卻是前院帶後院,中間連了一個臺階,後院地勢要高上一些,他們住房是設在了後院,地面專門攪拌了水泥鋪了好看的石板,怕開春雨水太多,今年林開恒又跑了附近磚瓦小廠,運了一些新瓦,翻修了一番,換上了現在新燒制出來的,瓦片比較堅硬大塊,似乎也好看一些,前頭院子現在都是種些果樹花卉,留了幾個房間,水泥砌了幾個臺子放農産品了,也整出了一間放些農用設備,雨衣雨靴她也都放那裏頭了。她現在曬些幹菜也都在前院裏忙,前院場地足些,也都搭了架子,挂了好幾條繩子,心情好時她也會制作些腐竹挂在那晾曬。她這次也只是去買些香菇木耳筍幹之類的幹貨,其他的家裏都有,瓜子花生也要備些,也只是備些,沒有孩子,他們都算這輩裏小的了,其他有也還沒婚配呢,所以從來只有他們出外拜年,沒人跑他們家拜年,宅子那麽大,年年都只有他們兩個,冷清的不行。
聽說明年底就要通上電了,要有燈了,還不知道呢,只是那樣也許不至于太冷冷清清了。那夜裏林開恒不在,鄰居有新媳婦找她說話的,她也可以留了人家吃晚飯,有了電,前院也裝上,那可以很亮很亮了。城裏是早就有的,她老早就非常羨慕,不像他們,每天點個煤油燈,老是怕不小心打掉了,那樣完全漆黑黑的,晾她膽子再大,要突然有個聲響,只怕也要吓得眼淚蹦出來。
她每年冬天都會自己勾上幾雙毛線拖鞋,點個煤油燈,傷眼睛,天一黑就不能幹了。天冷太陽落山的早,七點不到完全黑了,那麽早就要入睡,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要說她不怨,那是不可能的,輪她心情不好的幾天,她夜晚躺直了被子也不想蓋,眼淚任它止不住的流,她就不想呆了,想一走了之,跟他林家決裂,跟他林開恒再無瓜葛,可她同時又想到,倘若離開了他,又怎麽跟爹娘交待,怎麽面對外人盤問,而她又該走去哪裏,她又該如何生活,她未來又會怎麽樣。她不明白林開恒為什麽認定了她會一直在,為什麽會那麽放心她,連她自己都不能肯定,她如果決定放下一切,她會瘋狂到何等地步,她又會幹出多少驚世駭俗的事。
老是有人譏她下不了蛋,前一陣剛好買了幾斤雞蛋,她路過時,居然還有人當着她的面起哄,叫着不下蛋的過來了,她當時一聽,火氣一下冒騰騰的,再控制不了,當時冷笑着過去,拿了雞蛋砸那人臉上了,砸了一個又砸一個,砸完一個又砸一個,砸到那人跟她賠禮道歉她才算消了氣。她幾次都夢見她對着林開恒嘶聲咆哮,你既娶了我,便只能與我有孩子,即便我今生生不了,都不準跟旁人生。她想就是回歸現實,卻也是她心境寫照,她作為他的妻,她就是要如此這般任性,如此這般不通情理,如此不可理喻。非如此,她都不接受,決不。
當然現在,林開恒是比她還不急,她幾次主動提起時,他也說不礙事,不急,還年輕。她想男人的話也不見得全信得,要再過五年十年,要還沒個動近,不知他還能不能這般淡定。可對于她,也是決不可能允許他跟旁人私通的。就算再辛苦再痛苦,孩子她也只希望是由她所出。倘若連孩子都不是她所生,那她呆在這個家,還有什麽意思呢,又有什麽意義呢。而她又能以什麽樣的心情安心在這裏呢。又怎麽去面對公婆,面對旁人的指指點點,面對世俗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