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得一聲噼啪,一股焦味湧上鼻頭了,季新藝這才發現襪子燒焦了,架在炭爐上的腳也才緩緩不舍的挪開了。

還是今年新買的棉襪,沒注意腳底燒開一個大洞了,她又低頭握着腳掌來看,心裏直嘆息,不想棉的襪子也就湊得火源近了,只稍微感覺滾燙了就破洞了。

她又伸長了腿,腳掌也伸直了,棕紅的貼着腳面非常好看,她的腳又天生的較常人小些,她看着是覺很養眼,奶奶那一輩還有裹三寸金蓮的,那般殘忍的,她是沒覺得封建思想裏還有審美的,只怕是變相禁锢女人的一種手段罷了,腳小的也确實走不太遠,步子不大,總要小跑了才能追趕得上男人。林開恒就經常怪她矯情,走路老是這般扭捏作态的,她是有苦難言,她本以為他會因此多照顧她些,不想是這般冷言冷語的,她一個小腳女人,要跟上他這種高個男子的步伐,她除了奔跑着走還能怎麽辦。

這天冷了。木架子也是擦了灰才擺好的,今年夏天定做的,鐵爐子架上去還是剛剛好,還是用的新炭,幾大塊的,林開恒不在她也就沒找出鐵鉗敲開,家裏只她一人,她覺得這樣大塊的耐燒些,林開恒又進城去折騰他的生意去了。這地方偏僻,還是依的老習俗,他們家在這一帶還算可以的,雖然只是單層的瓦房,但占地大,面積很足夠,圍成了四合院式的宅落,牆腳栽種了些爬藤,很顯古樸,後院開了一個小門,林開恒不嫌麻煩,又開辟了好幾塊菜地,現在入冬了,種了些大蒜,平常也都是由她在打理,只是一個人的還是冷清孤寂。

白天有個大嬸還問她怎麽不一同進城,新藝心想她能怎麽回答,說林開恒嫌她礙事不成,又要遭人笑話,不過嫁過來兩三年,還沒生下一子半女的,周圍都傳她是個不下蛋的。這事都傳她娘家那頭了,她開解起爹媽時還能笑着說,這要連着生幾個,又要笑她是個母豬了。再說生不出兒子還不是一個勁的說,沒有半句好話,總歸橫豎都會被挑剔,她幹脆充耳不聞,婆家離的也不遠,他們偶爾過來說起的還是這事,她唯一能理直氣壯頂回去的一句,他們兒子熱衷生意,哪裏能見着的,她同時又不忘提醒他們,這要能生才奇怪呢。

這就是這邊的小城農郊,維持着表面的寧靜,可總較着真,都卯足了勁在奔波奮鬥。出門前一晚,林開恒還跟她說,你看前頭林三禮,院子拆了蓋平頂了,聽說要鋪鋼筋水泥,打算蓋個兩層,聽着就夠氣派,我這哪裏還能在家坐的住。新藝沒理他,男人上進本來應該開心,可這般小肚雞腸愛攀比,她也懶得說他,說了沒用,總有他一番歪理。他總歸會回到那句,我是個男人。家庭本來就不是久留之地。

她從來都随他。

天色暗淡下來了,季新藝關了大門,她又想起火柴盒裏空蕩蕩了,只能去了廚房開了煤油小爐子,煤油燈一并拿了過去,因為玻璃罩子落了灰,灰撲撲的一層,點亮了也似晚間的月光,昏黃灰暗的很。她小心端着出來,燈光的影子照耀在粉白的石灰牆上,拉長了她的影子,她到底內心不踏實,又去了大門口,拿了扁擔抵住門拴才算放了心。

這日子到底要過下去的,總要有盼頭才夠可以。可她的盼頭,她不知道她能盼出什麽。這生活,她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很安逸,她很接受了,對比附近的,她覺得很好了,小城以外什麽樣,她沒有出過遠門,也着實不清楚。

她能固守的,大概就是為他們林家添上幾個孫子。她沒辦法想象,若幹年後,林開恒暴着青筋對她撒潑開叫,這麽辛苦,這麽到處奔波的,這還沒個後代這到底圖的什麽。

今年的年豬街坊鄰裏說好了,新藝還是照着去年的量加了兩三斤,大魚也預定了兩條,去年還有打撈上來10斤的,她切塊足足拿鹽冷了一大缸,後來不夠,她把一個半米高的酒甕都清理出來冷肉了。林開恒很喜歡吃臘肉臘魚,每年總要腌不少,他也不怕鹹的口幹,每年出門還要她特意做幾罐,吃完了又回來,一個搪瓷缸要壓的滿滿的,人家家裏是新鮮的梅幹扣肉,林開恒愛的都是臘肉蒸幹菜,能吃下去幾大碗米飯,她有時就說他掐他,要肥死,肥在外頭看誰搭理。林開恒就老是半開玩笑說,肥死了不是有你,反正你在家又走不掉。新藝得空私下就想,原來他是這麽放心她嗎,還是說,她只是他不太操心挂心的女人,所以放在家裏比較安心。總是尋上有好吃的,他就不嫌來回奔波了,騎上自行車來回20公裏他也樂颠颠的,其實離城裏也并不太遠,可每回出現總說忙,大半年都見不到一次,他老說一忙就忘了時間。他新開了幾個店,具體在城裏哪個位置她也不清楚,至于在經營什麽,他更是沒有提過,問他,他也說競争大,沒個定數,都是根據市場需求來走。她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家裏後院栽種了好幾棵果樹,都是一兩年生的,已經有好些年月,現在挂果也多,她嫁過來以後,林開恒問她喜歡的,他又搬過來幾棵桔子樹柚子樹,都是移栽的,本來就是結果的,今年枝頭已經挂滿了,她想她如果知道他具體去處。她還可以給他送過去,或者叫熟人帶過去。這麽些果子她一個人也吃不完,婆家娘家都種了很多果樹,更是不需要的了。給旁人她又怕他回來計較,總要爛樹上了的。她準備等他回來,今年的柚子結的好,叫他幹脆運了城裏分給店員,一點福利,留住人,省得過完年人員變動,又要麻煩。而且今年大頭的人情有幾家,都是60大壽,随禮少不了不說,他一個大男人也脫不開身,生意是照顧不到了,總要耽誤一陣了。

這裏離城裏有一段路,離一個小鎮還是稍微近些,趕集的日子往常都是定在農歷的初一和十五。新藝已經算好了日子,雖然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可這裏不是城裏,随時都能買上需要的,在這裏要看日子,東西總要先屯了。她今年還特地縫了一個布袋,麻布袋雖然大,不好提,那是男人扛肩上的方便,或者紮了口袋丢車裏,象她女人去趕集,要打年貨,菜籃子還是太小。去年林開恒城裏買了一些帶回來,他一個男人到底心裏只有生意,對待家庭所需還是不太了解,一捆山藥她最後都送了人,只有他們兩個人根本吃不完,何況他還買了一大袋芋頭,過年他們兩人除了紅燒了些大葷,餘下就是芋頭炖白菜粉條,擱在酒精小爐子上,邊炖邊吃,雖然沒有孩子很冷清,可那樣的圖簡便居然還是吃的熱火朝天,林開恒中間又添了熟肉進去,大過年的,幹脆幾個大葷就沒怎麽動過,而她連米飯都省了。

大年初三回了娘家說起來,爹娘都說她也太懶了,開恒那種大男人主外不懂這些,她一個女人這般跟着出格,公婆聽到要黑臉的。新藝只能默默的掐上林開恒,林開恒只悶哼,賴她自己嘴巴閉不牢,看他何時往外說過。他們兩人就吃了個中飯,下午就回去了,晚飯還是那樣子開唰着吃了,玻璃罩子的昏黃燭火呼應着酒精爐子的白光,照映的整個廳堂暖融融的,她吃完忍不住拍着肚子倒在了椅子上,林開恒拉她去洗碗時,她都忍不住甩賴,洗了一年的碗,非要他也體驗幾天,林開恒倒正色說了,這一年的我可都經常不在,哪裏還累得着你了。她聽他如此說,更要罰他去廚房操勞,怪他還好意思說出口,不是他常年不在,她還能沒個崽,還何苦遭盡街坊鄰裏閑言,還要忍受一份孤寂,忍受黑夜綿長無盡的空寂害怕,她一個女人的,房子又這般空曠,人前說起來她是覺得還挺有面子,相比其他表姐妹,嫁的還不太差,可到了夜裏,老是一人,只她屋裏有個燈火,其他房間都黑漆漆一片,到了晚間,她都不敢擡頭往院子裏瞧,點了燈她是再不出去的,這一筆一筆的賬她要真較真跟他算起來,他幾輩子給她打下手都還不完。

她這兩日還尋思着,等過了開春,圍牆四周要麽種上一批荊棘,雖然也害怕有人翻牆動土,但她到底更害怕哪天她真懷上了,還會有閑言閑言,再說要有這種帶刺的植物爬滿外牆,也能适當防個蛇鼠蟲害。早前種的一批防蛇蟲植物,今年夏天幾場暴雨,早摧殘的不行,這會兒已經入冬,等到林開恒回來,宅院大大小小的角落他們還是要逐一清掃排查,有蟻穴鼠洞都要盡早水泥填補上,粉刷的工具她閑時都已經找出來歸整在一個紙箱裏了。她想等他回來,她就拉着他幹活,還不知道他什麽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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