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但那是多年之後的謝柏群了。
現在的謝柏群沒有辦法做到那麽豁達,他閉着眼睛什麽也沒說,過了一會兒摸索着把肖落的手抓着往臉上帶,然後慢慢地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
男人的手很大,掌心都是粗糙的繭子,但很暖和。
肖落有一些不明所以,過了一會,隔着厚厚的繭子,肖落才後知後覺地想,他是哭了麽?
謝柏群的肩膀都連帶着顫動起來,肖落突然想,自己答應他又怎麽樣呢?如果他真的這麽喜歡自己,自己答應他又怎麽樣呢?
但他終歸什麽也沒說,謝柏群不想讓他看到,他就什麽也不說。
過于安靜的病房裏,肖落聽見謝柏群微不可察地問:“可是為什麽他不和我說呢?”
“我又不是那個局長,我甚至也不怎麽認識那個局長,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
肖落沒有辦法回答。他也想問,為什麽偏偏是謝柏群呢?
“你別走。”謝柏群哭夠了,從肖落的指縫間偷看他,抽了抽鼻子,感覺到麻藥消退之後越來越劇烈的疼痛,臉色煞白地扒着肖落的手,說:“你別走,我害怕。”
“上廁所怎麽辦?”肖落笑着逗他,“尿你床上嗎?”
“你等我睡着了再去,在我醒過來之前回來。”謝柏群一笑笑出個鼻涕泡,肖落拿着紙巾幫他擦了擦。
雖然聲音還很小,但謝柏群這會已經可以說出連貫的句子了。
“啧。你怎麽這麽黏人啊,高材生。”肖落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哪怕他心裏有萬千不甘,想要替謝柏群鳴不平,他現在也得在謝柏群面前笑出來。
因為他的高材生還有打算往前走,他會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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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黏你。”謝柏群眯着眼睛說。
過了一會握着他的手力道輕了,青年又陷入半昏睡的局面,只是睡得也不安穩,皺着眉頭呼吸有些困難,肖落出去喊醫生過來看看謝柏群的情況。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報告裏不可能不往上寫。但肖落還是打算能拖一時是一時,一直到錢澈那邊收尾采證告一段落了,準備将郭蒙禮移交檢察院了,肖落才開始把這件事情往上彙報。
謝柏群的精神已經比剛入院的時候好了很多,偶爾錢澈他們輪流來看他,他也能撐着起來聊幾句,精神好的時候還能和孫星空打兩局游戲。
但謝柏群一直在逃避自主進食和下地,倒也……稱不上心理陰影,純粹就是怕疼。
早上的時候醫生讓肖落試着給謝柏群喂了一點葡萄糖水,喝下去還沒有五分鐘,謝柏群就吐了出來,伴随着劇烈的腸胃痙攣,一直到打了針才好一點。
中午的時候肖落又被迫遵循醫囑來督促謝柏群試着下地走兩步,被謝柏群冷臉相對了半個多小時,好說歹說才讓他勉強點了頭。
“親我一下,你親我一下我就走……”
“……”
“不親也行吧,那之後你都陪我睡覺。”
“就一天。”
“七天。”
“一天。”
“五天。”
“一天,你一天聽話只能頂一天。”
進來檢查的醫生忍不住說:“當菜市場讨價還價呢?你趕緊的,你們領導哪天沒陪着你了?”
兩個人一時間都尴尬地消了音,謝柏群撐着肖落有力的肩膀試圖坐起來,身下縫合的刀口已經沒有前兩天那種火辣辣的疼了。
但渾身都提不起力氣,坐起來的時候謝柏群眼前就花白了一陣,扣在肖落手臂上的手使不上勁,全靠肖落托着他。
謝柏群走得很吃力,他原本每天有精神的時候撐死了也就三四個小時,還沒有從床邊走到門口,謝柏群的膝蓋彎就開始發軟,緊緊地抱着肖落的脖子。
“再走兩步。”肖落哄他,“起碼走到門口好不好?”
謝柏群抱着他搖頭,肚子裏從站起來就是一陣絞痛,挪了幾步之後那種疼痛愈演愈烈,不一會肖落摸到他的病號服都有濕漉漉的感覺。
直到他是真的疼得狠了,把人抱起來抱回床上,摸到他的腸子正突突地跳,謝柏群握着他的手想使勁往下按。
謝柏群的腸胃這段時間裏應激性都非常嚴重,有時候只是想幫他翻個身,都會突然沒有由來地痙攣起來,謝柏群把臉埋到被子裏,這并不是一個好的對抗疼痛的方式。特別是對于謝柏群來說,很容易喘不上氣。
肖落坐在床上按了鈴,護着他的肚子不讓他碰,這一次謝柏群是真的疼狠了,喊了一聲:“我肚子疼……沒騙你,是真的疼……”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有懷疑過你。”肖落心疼地要命,謝柏群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鬧歸鬧,但并不是個輕易喊疼的人,從住院到現在,這還是他第一回喊疼。
醫生揉了十多分鐘也不頂用,最後還是打了針,人才慢慢睡過去,主治把肖落喊了出去,解釋道:
“他身體不好是一回事,但我覺得這個也有他的心理因素在,其實他身體恢複得算快了。
但之所以睡的時間特別長,是因為他醒着的時候精神都很緊張,你在的時候還好,我給他檢查的時候他特別緊張。
所以之前才會出現每次給他做個什麽檢查都鬧得天翻地覆的局面,這方面我也不專業,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就可以的話,你還是多陪着點。”
“嗯……”肖落在醫院外邊抽了根煙,正打算回到謝柏群的病房的時候,腳步猛的頓住了。
謝柏群的父母就站在病房外,顯得老了很多。
他中學的時候,因為家裏雙親關系不好。所以也常會去謝柏群家住,免得回家了給父母添堵,謝柏群的父母對他來說是非常值得敬重的長輩。
肖落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謝柏群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
但只有兩件事情上和父母總是難以共識。
一個是關于他該不該當警察,另一個就是關于他的身體健康狀況。
這一回兩個雷都踩了,踩炸了,炸得稀爛。
而且對方出現得太突然了,他連給謝柏群打個電話通風報信的時間都沒有,他現在打了謝柏群也接不到,剛打了針,估計睡沉了。
女人已經很久沒見過肖落了,失魂落魄的,也沒注意周遭,是謝柏群的父親一雙眼睛有如鷹隼一般地盯着他,肖落轉業接受政審的時候還和對方見過一面,包括謝柏群來了他的隊裏之後,對方還聯系了他,和他說不用偏袒那小子,讓他吃吃苦。
但這一次發生的事情顯然不是任何父母能夠接受的那種吃苦了,肖落硬着頭皮打了個招呼,說道:“叔叔阿姨好。我……我是肖落。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
謝華點了點頭,示意肖落跟他走。
他們一直走到一般沒人會經過的樓梯間裏才停下來。
謝華的開頭是:“我後悔了。”
“我後悔沒有聽他媽媽的,讓謝柏群進了系統。”男人鬓角的頭發已經白透了,他頓了一會才說:“那孩子不讓你告訴我是不是?要不是我看到你們的報告,你們就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是不是?”
肖落低着頭挨罵,什麽辯解的話也說不出來,過了一會兒他說:“對不起。”
原本失魂落魄并不出聲的女人突然就哭出了聲,她猛的揪着肖落的手跪了下去,跪得太幹脆也太利落了,肖落連攔也來不及攔,只能自己也連忙哐地一下跪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阿姨求求你,肖落,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知道這件事情不能怪你,得怪壞人,但是阿姨求求你了……”
女人的姿态放的極低,整個脊背都佝偻着,幾乎要低到塵埃裏,“你說我自私也好,還是怎麽樣都好,那孩子向來看重你的意見,你幫阿姨勸勸他,讓他不要再幹這麽危險的事情了。”
“我……我怎麽勸?”肖落的腦子嗡嗡地響,他不敢擡頭,只能也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長頭。
謝華伸手把自己的妻子攙了起來,同肖落說:“你們倆好好說話,都起來吧。”
肖落跪在地上沒有動,只是擡了頭,喃喃問了一遍:“我怎麽勸?”
謝柏群從來沒有放棄過要當警察的念頭。
即便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在和他們聊天的時候還是會說,會說翁宋如果有好吃的要給他帶上,會說讓錢澈教他幾手,也會和肖落心有餘悸地說。幸好他們找到他了,但他沒說過他要退出。
“你是他領導,他又一直聽得見你的意見,你和他說你覺得他不适合當警察也好……怎樣都好……把那孩子還給我吧……求你了……”
女人的聲音帶着濃重的絕望和哀恸,幾乎要把肖落壓得擡不起頭來。
“可是我……”肖落把視線投向謝華。
但這一次連謝華也錯開了視線,他沉聲問道:“如果我讓他留在你的隊裏,你能保證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嗎?這一次他僥幸撿回一條命,下一次呢?
我自己是警察,但我也是爸爸,你以後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會懂了。
柏群這孩子,估計現在也不願意見到我們,我們可以不在他面前出現。
但你自己想好怎麽和他說,就當是幫叔叔一個忙,叔叔欠你一個人情。除了這件事,什麽都可以,你随時來讨。”
“……”
“還有,老姚讓我轉告你,下一次任務後天開始,周居席被調進了你的編制裏。你從這裏走的話,明天就該出發了。”謝華發出最後的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