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這可真不能怪肖落遲鈍。

醫院裏暖和得要命,他剛剛一路上看過來大家都是只穿着單衣,外套都擱手上抱着,也就謝柏群這小子窩在床上,蓋着厚厚的被子還叫冷。

他伸手摸手摸腳,摸得人整個縮了縮,确實手腳都是涼的。

“你等一下,我去再給你要床被子。”

護士見他來要也沒奇怪,小聲嘟囔:“他貧血,怕冷也正常,前幾天怎麽沒聽他喊呢……”

謝柏群頭是露了,把他手拽進被子裏搭在胃上暖着,才有些倦地問:“任務就做完了?怎麽就回來了?”

“上面覺得我更适合在這裏發光發熱,就放我回來了,主要是對方見過我了,我不适合。”肖落笑了笑。

“不走了?”

“啊,不走了。”

謝柏群眼皮子打架,心裏又快活,不多時整個人就睡過去。所以他沒看見,肖落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容沒到眼底。

“想洗頭了,癢。”

“等出院了我給你洗。”

“诶,澈姐他們那兒抓着人沒有?”

“已經發現了有個人在一個馄饨店有出現過,這兩天蹲人呢,快了。”

“又開始消極怠工了我們。”謝柏群眯着眼睛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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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落倒難得地怠工地心安理得,騰出空的一只手揉了揉謝柏群的手,說:

“之後你就不歸隊了,我帶你先回去,養養身體,把你身體養好點,這才在我手底下幹多久就進兩次醫院了,萬一你爸知道了我怕是被穿小鞋。”

“我爸才不會穿你小鞋呢,他就想把我抓回去。”

“你有空就幫錢澈他們寫寫報告,她們最讨厭幹這個。”

“行。”謝柏群嘴上答應了。

這一次肖落回來,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罵醒了,整個人比之前柔和了不少,倒是有幾分中學時候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當老媽子的模樣。

謝柏群偶爾還會惦記起來還在那邊吃苦的兄弟們,肖落則是完全不過問了。

橫豎謝柏群甩不掉,那就不甩了吧。

“一起睡?還是分開睡?你不會突然又半夜揍我一頓吧?”謝柏群買了個折疊床在看放哪的時候調侃地問他。

“我床太硬。”肖落說。

“嗯,确實,你那個行軍床怕就是個鋼板,我睡着都覺得硌得慌。”謝柏群在那兒拆箱子裝床。

“買個新的床一起睡吧。”

謝柏群手裏的動作滞了一會兒,立刻放下了手裏的折疊床。雖然以謝柏群的新時代青年的習慣,他大概會選擇網購個床。

但肖落還是個思維停在好多年前的老年人,現在換了一身出門的行頭,顯然打算和謝柏群出門買。

兩個大男人逛街也沒啥好逛了,勤儉節約地坐了地鐵去到站末的一個宜家,謝柏群對于購置家居還是挺有熱情的,在肖落眼裏就都一樣。

只是他們倆不着家的時間都長,一時間也只是看看,過個眼瘾。

“我喜歡這個木頭的擀面杖,這個手感賊棒,還有這套實木的餐桌和碗碟也是,我喜歡木的,玻璃的老讓我一不小心給碎了。”謝柏群去摸厚實的餐桌。

肖落跟在後邊看了一眼價格,心想這破木頭桌子可真他娘地貴,千把來塊。

“就這,我能給你做個更好的。”

“喲,看不出來你還會木工啊。”謝柏群去揉一只抱枕的豬。

“你落哥有什麽學不會。現學應該不難吧。”

“得了吧,說得好像我努力給你補了語文你就學好了一樣?你那作文當年真是寫的狗屁不通。”

兩個人選了兩張能夠拼在一起的床,又選了兩塊不同的床墊,肖落那塊還是硬不拉幾的,謝柏群倒是選了張軟的。

“啧,肖落你覺得這兩張哪張好點?”

“這不是都一樣?”肖落覺得在他手裏摸起來都是兩塊棉花。

“摸起來好像确實差不多,這一塊是普通的床墊,這一塊好像是什麽記憶海綿,有回彈和一點支撐的。”

“那就買這塊聽上去牛逼一點的。反正今天也沒買別的。”

“這張貴五百塊呢!”

“不就五百塊,買了。”肖落拍板了。

“行行行,領導你有錢。”謝柏群眯着眼睛笑,肖落自己拿的明明是最便宜的。

他們這個假放了快半個月才返工。

期間謝柏群也寫完了曾波和高子平案的報告,證據和報告均移送當地檢察院,被高子平指認的三名成年犯罪嫌疑人中,仍有一名在逃,剩下一名嫌疑人将由當地警方繼續抓捕,他們行動組的任務算是告一段落了。

周居席打電話來慰問的時候,也提到了後來給學生們做的筆錄。

“孫宏宇那孫子,可不止這麽點罪行。因為證據不足,我估計最後只能被判個猥亵,他那個什麽鬼訓導班的學生,有些願意舉證,有些還袒護他,有些小崽子真是讓我氣的喲,恨鐵不成鋼的。”

“好在仍然有人沖出囚籠。”謝柏群有些樂觀地說。

他們倆聊天的時候,肖落坐在窗臺上擦他的相冊。

那相冊還是很後來高中的班長給他寄的,他後來去原來的住址扒拉的半天,倒還沒有丢。

于是就也跟着自己的行李走南闖北,一直到自己退役了才跟着他回來。

他高三後半段活的很渾渾噩噩,畢業照這些活動也都沒有參與。但謝柏群還是那時候的小紅人,所以在畢業相冊裏,很多人的照片裏都有他,肖落沒事就會翻一下。

肖落翻倒最後,才發現後面竟然有一張他的照片,是他抱着掃把坐在教室的角落裏睡覺的照片。

當時好像犯啥紀律被罰掃整個教學樓的樓梯,後來他直接在教室就睡了。

想也不用想是誰拍的。

那時候尚且年少,懷中也還未抱槍,沒有多少遠大的志向。現在想來,能只為成績和戀愛困擾的日子,遠得就像一場遙遠的夢。

再往後是當時大家的字都像狗爬一樣的留言的頁面,肖落還沒有仔細看過。這會兒扣扣搜搜地這麽一瞧,在裏面發現了幾個最醜的字。

“肖落,等你回來。”

下面還有人留言的時候回複:你誰啊?

再往下還有人回了:愛誰誰!

他擡頭剛想問謝柏群這是不是他寫的,突然聽見謝柏群說:“怎麽說呢?雖然我們接觸的大多都是些不值得同情的爛人。但還是會有人會因為得到了幫助,或者公正的對待,最終表現出勇敢、正直、善良的一面。所以我覺得我們可能也沒有那麽……無能為力。”

肖落坐在窗臺邊,心裏熨帖滾燙。

這個時代的人,不愛談大義,卻愛講溫情,比起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榮譽,大家更能理解身邊切實的感動。

如果說過去肖落看謝柏群,總會覺得謝柏群身上有種不切實際的,身處象牙塔的善良。

那麽現在的肖落看謝柏群,會想起一句他不記得哪個外國人說過的話——真正的英雄主義,是在見過生活的真實面貌之後,依舊熱愛生活。

肖落終于卸下了他的那些擔心,他愛的人,遠比他想象的要更堅強。

在下一次任務開始之前還有一周的時間。

盡管其他人剛放假,但謝柏群和肖落已經放假放得快發黴了。

于是肖落經不住謝柏群軟磨硬泡的,還是帶着他去了一個拳擊場。

“喲,好久沒見你來啊,今天自己練還是怎麽樣啊?這位小兄弟也是行家?”

老板顯然認識肖落,這哥們有時候一來練一天,有一回遇上想過兩招的,被他一下撂地上了。

“不敢當不敢當。”謝柏群手揣在兜裏笑眯眯地擺手。

“他就是個沒入門的菜狗,有什麽手最輕的教練推薦嗎?”肖落無情的戳穿他。

“不是說你教我?”謝柏群覺得不快樂。

“你這身板我教不了。”肖落坦言。

老板打量了他兩眼,說:“真的,這位哥是力量和技巧都牛的,你這樣的……要不先上樓辦個健身卡吧。樓上我媳婦開的,給你打九折。”

謝柏群不快樂了,辯解:“我有肌肉。”

“你那點肌肉只夠騙騙小姑娘。”肖落捏了捏他最近又細了一圈的腰。

“為什麽你不怎麽鍛煉還有肌肉?”謝柏群申訴。

“你每天幾點起床?”

“九點啊。”

“我五點半起。你起的時候我澡都洗完了。”

“那你不叫我?”

“叫你幹嘛?你先給我長點肉,再想着長肌肉吧。”肖落其實也沒太指望謝柏群怎麽努力,能保持适量運動提高身體素質就差不多了,謝柏群本來也不是他們這個路數的。

膽大心細有耐心就夠了,實在要抓捕估計也輪不到他,不過有點防身的本事還是好的,一些警校出來的小朋友,身手和謝柏群也挺半斤八兩的。

反正都是菜雞互啄的水平。

兩個人回去之後,謝柏群接到了拜托同學化驗的那個塑料瓶子裏的東西的報告。

謝柏群看着報告半天,也沒對上是什麽藥物,也沒整明白裏面裝的是什麽,後來上網查了半天,才發現很可能是一個網上據說是能夠治療疤痕增生的土方子。

具體的藥效吧反正也沒有經過驗證,不過看着在民間還挺出名的。

謝柏群也得感謝人家幫他加班,加上和同學也挺久沒見了,兩個人的城市離得不遠。

打算第二天請對方吃個飯,順便再問問他們倆對這種土方子有什麽了解。

他那同學畢業之後就和另一個也是讀醫的女生結了婚,兩個人現在孩子都有了,一丁點大的小豆丁,這次的化驗就是拜托的他老婆做的。

肖落橫豎閑着,就也跟他一起過去了。

“唐大醫生,好久不見啊。發財沒?”謝柏群在餐廳坐下來,笑着看着對面發際線有點危險的老同學。

“發什麽財啊?真發財了我還惦記你這頓飯啊?”唐文也笑了笑,打量着坐在對面的兩個人。

“這位是?”

“我家領導,也是我中學的舍友。叫肖落。”謝柏群沒隐瞞,也沒太往白了說。

唐文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哎喲,都我家了,啥時候要辦婚禮了也別忘了我啊。”

“忘不了,我還心疼我給你交的份子錢呢。對了,上次拜托你幫忙查的東西,你有頭緒沒有?我查了一下,不是什麽正規的配方,感覺是流傳的治疤痕增生的土方子。”

“對,我和我太太也這麽覺得,要說疤痕增生的話,最麻煩的是那種大面積創傷吧?我太太說,藥房一般出這種藥最多的就是皮膚科治燒傷的。”

“嗯……燒傷啊……行,我知道了,這會謝謝你們了。”謝柏群和肖落交換了一個眼神,三個人簡單地吃了個飯,唐文下午還要去醫院值班,謝柏群和肖落打算簡單在附近逛逛。

只是謝柏群去買了杯奶茶出來沒多久,就看見肖落在盯着醫院門口的方向。

“怎麽了這是?”

“剛剛有幾個人一塊進去了,我看着表情不對。”

“什麽表情不對?”

“可能是我多慮了,但我覺得那幾個人好像要去打架一樣。”肖落搖了搖頭。

“走,看看去,別是醫鬧吧?”

好的不靈壞的靈,謝柏群話音剛落,就看到醫院門口兩個保安突然撒丫子往裏跑,肖落沖得快,這會兒已經比謝柏群早到了二樓。

他們倆還是來晚了一步。

唐文的手臂在流血,蹲在牆邊用手護着頭。

“你們都別過來!誰敢過來老/子就敢砍誰!”

謝柏群扒拉開人群往裏面鑽,手舉過頭頂,斯斯文文的模樣,有些戰戰兢兢地陪着笑:

“大哥,大哥,我們有話好好說呀。他是我朋友,我也是醫生,你們有什麽需求,我會盡力想辦法滿足的。”

“他不給我老娘開藥!我老娘現在死了,醫院該負責吧?”

“負責,負責,當然負責。唐醫生,你說說你怎麽回事嘛,人家病人要開藥你就給人家開得噻,這個樣子像什麽話的咯,你要和院長主動承認錯誤撒,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唐文也不傻,知道謝柏群這種怪腔怪氣,是示意他先服軟配合,這會也說:“如果是我的問題,我會負責的。你們先把刀放下好嗎?”

“對呀,你現在殺了他,到時候警察來了你就是個shā  rén犯。但是如果是他們不對的,醫院要面子,肯定會賠給你一筆錢的嘛。”謝柏群慢慢移動着地靠近唐文。

這時候肖落也暗中移動到了持刀者的背後,謝柏群猛的撲上去護住唐文的時候,肖落也同時像只蟄伏的獵豹,猛的把人按在了地上,卸了他手中的刀。

謝柏群連忙按着唐文手臂的傷,唐文已經有點失血過多的跡象了,謝柏群抓着旁邊的護士問:

“快!唐醫生帶去哪!你們沒有醫生有空的話給我開個手術室,我能做處理。”

唐文點了點頭,肯定了謝柏群的話,抓着他的手臂說:“別和我太太說,她最近二胎了。”

“哈,行啊你。”謝柏群盡可能笑着放松他的心情,局麻之後唐文的表情緩和了很多,那刀砍得深,中途也叫了神經科的專家過來幫忙,好說保住了他的手臂的活動能力,只是之後可能功能會受影響,只能通過複健看看能恢複到什麽程度。

“外面那人怎麽回事?”

“他有一次挂我的門診,說讓我給他媽開治療心髒的藥,我說我不能直接這樣開,得讓他媽來醫院,我有診斷了才能開,他又不帶他媽過來,所以我拒絕了他兩次。”唐文躺在病床上有些無奈地說。

“這次多虧你和你朋友了,你朋友沒事吧?”

“他沒事,剛剛給我發消息了,他先去做個筆錄。”

“我這個月還有七臺手術,我先和我們主任報備一下,看有沒有人能替我上手術的。但我估計不行,其它醫生這個月也排了手術的,唉,還不知道怎麽搞。”唐文躺在床上也挺憂愁的。

“這麽淡定啊?”

“我當時都快吓破膽了好吧,腦子都蒙了沒顧上疼。然後你和你朋友就來了,然後我就被推手術室了,現在找不回害怕的勁了。”唐文自己說着也幹笑了幾聲。

“靠,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新聞了,但我真的沒想到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這是不是也得上新聞了,咱們能不上嗎?

我可不想以後有學弟學妹來問我的問題是什麽,啊學長我想學醫。但是又覺得醫患關系好像很緊張啊,我以後會不會被砍啊,這種問題。”唐文別過頭默默流了眼淚。

謝柏群坐在他旁邊沉默了一會,也笑了笑:“後悔了嗎?”

“我後悔什麽?你這個我們的年紀第一不當醫生跑去當警察,後悔了嗎?”唐文笑的冒鼻涕泡。

“那就是都不後悔呗,要真有學弟學妹問你,你就說……”

“說什麽?”

“幹任何行業都有風險,但像這種被砍的風險,我像不植根于某個行業,而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并不完美的世界裏。”

“因此我們每個人,都不得不更努力地保護自己,使得自己免于暴徒的傷害。但那些暴徒的存在,不應該成為幹擾個人選擇的理由。對抗那些的方式,就是保持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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