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到了,下車吧。”

謝柏群敲車窗說了一聲,男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動于衷地躺着。

真是的,這樣的人是怎麽活着從卧底任務回來的?

一直到謝柏群替他拉開車門,撐着車頂彎腰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肖落才用左邊的肘撐着皮座坐起來。右半邊的肢體顯得有點僵硬。

“怎麽了?”

“壓麻了。”肖落聳了聳肩膀,活動了一下關節,笑眯眯地湊到謝柏群旁邊去。

男人的笑是真情實意的,對于熟悉微表情的謝柏群來說,現在已經很少有嫌疑人能夠騙過他的眼睛。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雖然肖落的開心似乎并沒有弄虛作假,但是看着肖落的笑他卻沒辦法高興起來。

一家日式的居酒屋的小包廂。

錢澈看着胖了點,肚子也很大了,和周居席坐的挨着很近,大概是這兩個人在一起了。感覺上有點微妙。

翁宋還是胖,下巴多了一層,透着富态,按着手機不知道在和誰發短信。

孫星空倒是變化不大,除了手機換了個型號,是老年人肖落已經不太清楚的新機子了。

也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

大家今天在警局裏也見過了,想知道的東西一大堆。但該問的不該問的都沒敢問,這會兒坐在一起竟然還有些不自然。

謝柏群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肖落也擠在身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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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坐的筆挺,即便被肖落擠着還是坐的板板正正的。

“上一次這樣還是咱們剛建組的時候吧?在大排檔吃的煲。這家店不便宜吧?”肖落主動開口,緩和着氣氛。

一路上冷臉相待的謝柏群這會兒臉上也有點冰雪消融的意思,瞥了他一眼,說:

“我可不像某位窮酸的隊長,今天我請客,大家吃喝随意,這家店還是胖哥推薦的必吃榜單第一名呢。”

“嘿嘿嘿,真的不賴的,老板料理水平很好,生料的話這邊沿海嗎,貨送到這兒都活活的,就是貴了點,要不介意就我負責點菜了。”翁宋主動請纓。

“肉沒白長啊胖哥。”孫星空毫不留情地拍了拍照翁宋像發面饅頭一樣的肚子,“減減肥啊,你這肚子快趕上澈姐了。”

“等我再過幾個星期卸貨,就又是一條好漢了,好漢!”錢澈揚言也要拍肚子,把周居席吓得夠嗆,抓着她的手腕驚恐地瞪着她,又有點心虛地說,“你輕點兒啊,把它提前吓出來,今晚飯都不用吃了。”

熱騰騰的壽喜燒鍋蒸騰出袅袅的熱氣,精致的小碟子小碗裏也放着造型滿分的壽司和生食,就連簡單的炸物,也要配上漂亮的碟子。

肖落蒼白的臉色被蒸得有些發紅,弓着腰放松坐着,聽着同事們家長裏短的絮絮叨叨,這樣的氛圍讓肖落覺得自己想在做一個美夢,偶爾輕聲參與到一些話題裏。

“沒看出來啊,你們倆竟然看對眼了啊?”肖落揶揄地看着周居席。

“你走的時候我們倆确實還沒看對眼呢。”周居席毫不避諱地說。

飯桌上難得地沉默了一會,周居席是個對肖落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現都接受程度最好的人,或許是因為他們倆早就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了。

周居席舉起小酒杯,向肖落的方向舉了舉杯,道:“回來就好。”

謝柏群坐的離肖落很近,趁着大家稀稀拉拉依舊毫無默契地舉杯,慶祝肖落平安歸來的空檔,他快速地碰了一下對方的酒杯,溫熱的清酒流入喉管的時候,他差點被嗆了一下,覺得被辣得眼眶都有些濕潤。

謝柏群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指節分明的粗糙的手給包裹住了。

那只手有些強行,但不由分說地擠進他的指縫裏,試圖和他十指交纏,握得非常緊。

謝柏群掙動了一下,沒有掙開,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對方的手的勁松了一些,有些顫抖,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男人的手即便在這樣暖烘烘的室內也是冰的。

自己的體溫透過交握的掌心傳遞過去。

哪怕手在顫抖,男人還是努力握緊了他的手。

在謝柏群還有些詫異地看着男人熟練地用左手拿筷子的時候,男人突然把筷子裏夾到的為數不多的燙熟的和牛肉放到了他的碗裏。

“謝隊長吃飯不專心啊……這樣你會血虧的,快吃,我給你虎口奪食了一塊賊貴的牛肉。”

這個人怎麽回事啊?為什麽可以當做他完全沒有消失過這五年一樣地回來啊?

“肖落。”

謝柏群看着男人自己慢條斯理地收拾着每個盤子裏大概是被剩下的不那麽讨人喜歡的食材,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其他人也偏頭看向他們的方向。

“你之前不吃芥末的,剛剛你占的料碟裏有很多芥末。”

肖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沾的料碟,才反應過來,說:“這麽長時間了,人的口味也是會變的,我現在就覺得這個味道不錯。”

“口味變了啊……那如果我說我的口味也變了呢?”謝柏群從肖落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為什麽這麽有自信我會平白無故地等一個死人五年?”

在孫星空以游戲快開新活動要回去打活動為由遁了之後,其他人在五分鐘之內也紛紛跑路,只留下了風卷殘雲之後的餐桌,陪伴着兩個劍拔弩張的人。

“我沒有自信。”肖落把腿從桌子底下收到榻榻米上,低着頭盯着咕嚕咕嚕冒泡的壽喜燒的鍋裏的醬汁。

“但是我對你很有信心。比對我自己有信心多了,你這個人死心眼,愛鑽牛角尖,責任感大到爆炸,好像全天下人的幸福都和你有關。

所以在你沒有搞清楚我到底是什麽情況之前,你應該不會和任何人開始一段關系,不一定是因為對我有什麽感情,只是你覺得自己如果不能夠全身心投入一段感情的話,你會覺得對不起對方。我說得沒錯吧?高材生?”

謝柏群起身去前臺買單,肖落也忙不疊跟着站起來,之前收的傷本來就還沒好全,偏偏這海邊城市的深秋并不給他好臉色,濕氣一重起來,從骨頭縫到神經都泛着刺痛。

一把老骨頭老腰的,肖落要跟上現在的謝柏群的腳步有些勉強,走得快了就能看出來一瘸一拐的,謝柏群也喝了酒,沒開車走,打了個出租車就走了,沒搭他,肖落連忙也攔了一輛,讓對方跟上前面的那輛車,被出租車司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着看了半天。

“我中學就認識的好兄弟了,和我吵架鬧掰了。我這要是不追着他把話說清楚,我和他以後估計面都見不着了。”

“吵啥啊吵成這樣,你搶他媳婦兒了?”司機聊天完全沒影響他風馳電掣的跟車發揮。

“沒有,就是……我之前沒和他打招呼,出國了幾年,也沒和他聯系……他以為我死了……”

“我去,小哥,我說這事兒是你不對了啊,你這事兒幹的也忒不厚道了吧,發達了出國就出國吧,你電話費才幾個錢?

不打電話你不能給人家發個微信嗎?你這冷不丁過個幾年冒出來,是我我也生氣啊。”

“大哥,你別光顧着罵,別跟丢了,我這也不是要去賠禮道歉嗎?”

謝柏群是瞎了才會看不見後面緊跟着的那輛車,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沒直接上樓,還是在漆黑的樓道裏等了他一會兒。

肖落走進這棟樓的時候,謝柏群從背後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其實也是想試試自己現在的身手和肖落有多大的差距,謝柏群做好了被肖落鎖喉或者過肩摔的準備。

但一直到他把手捏住了肖落的後頸的時候,肖落都很放松,甚至是反應有些遲鈍地回過頭來。

“柏群嗎?你住的這樓怎麽連個燈都沒有?”

“燈壞了,明天修。”

“我可以上去坐一會兒嗎?你應該也想和我聊聊。”肖落說是請求,但已經死皮賴臉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謝柏群也剛搬過來沒多久,屋子裏還堆着不少紙箱沒有拆,兩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的沙發上面對面坐着。

“你問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肖落癱在沙發上。

“我請你坐下了嗎?”謝柏群反問道。

肖落舉起雙手做了一個認輸的表情,乖乖地站在了謝柏群的對面。

“為什麽回來?”

“這是個什麽問題?我是警察呀,不回來這裏回哪裏呢?”

謝柏群覺得胸腔裏壓抑的怒氣像是吹氣球一樣,被肖落那種無所謂的語氣吹得迅速膨脹。

“那你去執行任務之前為什麽不能和我說你是去執行任務?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你覺得我會透露行動還是什麽?你知道你不在我……”

“就是命令嘛……你知道的……”

謝柏群耳邊嗡地一聲,覺得氣球徹底爆炸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揪着肖落的領子把人壓在了地上,拳頭撞擊上去的觸感非常之不真實,直到指節的疼痛緩慢地蔓延上來。

男人的顴骨發青,嘴唇可能磕到了牙齒,流着血,鼻腔裏也有血流下來。但男人一點兒也不反抗,連一絲一毫的抵擋都沒有。

拳頭就像打到了棉花上。

“肖落你能不能說句實話!你去出任務做卧底,你裝了這麽多年了你還沒裝夠嗎?你能不能和我說句實話啊!

你/他/媽/的,別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地上!你起來和我打一架啊!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連犯人都抓不回來的新人了。”

确實不一樣了。肖落看着青年人快樂又心疼。

青年人的身形依舊是屬于纖細的那一撥。

但是肌肉的線條分明,砸下來的拳頭利落有力,反應也很快。

确實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優秀刑警了。

要變成這樣一定很辛苦吧。

拳頭落在肖落身上就像毛毛細雨一樣,這點皮肉傷的疼,還比不上骨頭縫那點兒疼呢。

但是青年人的眼淚砸在他的面皮上的時候,肖落突然覺得臉上的傷口都疼了起來,皮膚燒灼滾燙,像是要把他燙穿了一樣。

謝柏群的眼裏依舊盛滿了怒火,就連眼淚掉下來也是後知後覺的,他并不滿意自己的失控,松開肖落,進了浴室,浴室裏很快傳來水聲。

肖落在地上躺了一會,坐在沙發上,看到一個已經拆封了的箱子。

頂上的透明文件袋裏放着幾張紙,他的遺書。

肖落忍不住拿起來看了一下,那些紙張過了五年也被保存得很好,他一時間有點難以相信那封那麽矯情的東西居然出自自己的手,當時為了謝柏群可以稍微不那麽生氣,他寫的時候為了湊字數,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鬼知道那一百個願望他湊了多久,很多還來自于網友們的努力。

謝柏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男人在看自己寫的遺書,甚至輕描淡寫地問他:“這上面的任務完成幾個了?”

“可能無意間完成了幾個吧,不過這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努力是努力,但是非常惡心。

一點都不像你會寫出來的東西,那個時候的你根本沒有想象過未來。所以那些願望都是假的要死的願望,我憑什麽要幫你實現?”

謝柏群的臉被熱氣蒸得很紅,眼眶也紅,渾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白色浴袍。

但肖落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你的頭發……”

“噢,我當時手頭有一包別人送我的一次性的染發劑,想着別浪費先用了,畢竟今天第一次報道。我剛剛洗了個頭,可能顏色掉了吧。”謝柏群毫不介意地把有一段時間沒剪的頭發捋到後面。

青年人的臉還是那麽年輕,但是頭發幾乎是參差的灰白了。

“幹嘛露出這種表情?你既然丢下我不聞不問,發生這種情況不應該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嗎?肖隊長?”最後三個字謝柏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噢?這就動搖了嗎?肖警官的心理素質不太行啊。”謝柏群重新把肖落按在沙發上,把那幾張他後來越看越讨厭的遺書丢在一邊,盯着他的眼睛質問他。

“我還沒和你說過我進過多少次醫院,也沒和你抱怨過我有多少個晚上失眠,白天的時候我覺得一切都好。

但是晚上來的時候我就會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我也想過當做你已經死了吧,這樣我就不會再痛苦了……我說肖落,你可憐可憐我吧,能不能對這個被你騙的團團轉的人說幾句實話?”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為什麽回來?”

肖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因為想見你。想過無數次覺得死了也不錯,但是發現自己還活着的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見你……”

“什麽狗/屁的使命榮譽,那些我通通都不在乎。甚至最後那次剿滅行動是成功還是失敗了我也一點都不在乎!我根本沒有問結果!

我就是個糟糕透頂的人,也不是你想象裏的那種英雄,沒有成為你期待的那種人,我回來就只是想見你而已!這個回答你滿意了沒有!”肖落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就連右手和右腿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就走了?”謝柏群不依不饒。

“因為我根本沒覺得自己能活着回來。與其讓你等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傳回來的死訊,還不如早點死了。”肖落的身體不自覺地想要蜷縮起來,臉上的神色有些焦躁。

“好。那最後一個問題。”謝柏群把自己的手壓在肖落顫抖的掌心,腿抵着他顫抖的腿,對方身上每一次戰栗,都無比清晰地傳達給了他的身體。

“還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想!我不會再放手了!”肖落秒答,送分題怎麽能不答。

謝柏群松開他,靠坐在沙發上,轉而變成一個像是把肖落抱在懷裏的姿勢,輕輕地捏過肖落的右側手臂。

“明天跟我去醫院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你味覺……出問題了吧?”

“啊……還真的什麽都瞞不了你呢,吃東西嘗不出什麽味道,可能是我吃的那些抗神經痛的藥的副作用。”

“那你還能正常進食嗎?”

“我習慣了。”肖落擰過身子,湊在了謝柏群的頸窩。

雖然味覺出了問題,但是湊得足夠近的時候,他還是能聞到謝柏群身上的味道,是那種讓人可以卸下所有防備的,安心的味道,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不許親。”謝柏群輕輕扯了一下肖落的頭發。

“可是你剛剛問還想不想和你……”

“只是确認一下你的意願,但我還沒答應呢。我去睡了,你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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