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傷疤
傷疤
“……你信了?”
“一個會因為不足五歲的親生女兒親近父親而罵女兒賤貨的女人,你信她?”
卿卿語氣并不強烈,平靜中帶着些疑惑,話裏面的內容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怎麽會有人這樣罵自己的親生女兒?
對面女人豁然從男人懷裏擡頭,看向卿卿眼神中帶着驚恐和震驚。
“你……!”
江宏放遲疑着看了看妻子,他有些不太相信。
他的妻子除了最開始那段時間因為精神崩潰歇斯底裏過,之後慢慢的又重新變成了他認識的溫柔模樣,所有認識她的人,無一不稱贊她賢妻良母。
卿卿朝那個女人笑了笑:“所有人都以為你是因為丈夫發生意外,精神崩潰以後才開始施虐的,所以他們都跟我說你是愛我的,你只是生病了。”
“可在那之前,每一次冷暴力、小黑屋、言語攻擊羞辱,又算什麽呢?”
“那個關我的籠子,你用的不是很順手嗎?”
付卿卿和很多人都不一樣,其他人會因為身體保護機制,自動淡忘那些痛苦的經歷,可卿卿卻會記得特別牢。
哪怕當時年紀小,甚至對大人說的很多話一知半解,她也會将那些話牢牢的記下來。
她被罵時永遠都是很安靜的,不哭不鬧,只會睜着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懵懵地看着大人。
有些人會被小孩子幹淨天真的瞳孔看得心軟,有些人卻會覺得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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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生母是後者,她不喜歡卿卿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很惡毒且不稱職,所以她擰了卿卿眼皮。
付卿卿淺淺的幾句話讓那個女人心神俱裂,也讓孟家幾人心疼不已。
他們都以為卿卿早就不記得進入孤兒院之前的事情了,沒想到她記得那麽清。
可是這些記憶就像是遲遲未好的疤,他們寧願她都忘了,也不想他們真心愛着的人揭開血淋淋的傷疤給外人看。
付聞櫻攬住卿卿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輕拍着哄她:“卿卿,我們不想這些事情了好不好,媽媽把她趕走,我們再也不要見她了好不好。”
卿卿從過往回憶中回神,小貓一樣蹭了蹭付聞櫻的肩膀,帶着孺慕,語氣有些小驕傲:“媽媽,我不怕她啦~她再也沒有辦法像小時候那樣傷害我了。”
孟宴臣看着女孩單薄的小背影,聽她用乖甜的語氣安慰爸爸媽媽,心裏酸澀得不行。
這是他第一次聽卿卿說她來孟家之前的生活。
小姑娘一直都是沒心沒肺的,除了剛到孟家那幾天性格安靜了些,之後便慢慢活潑起來。
雖然會特別粘帶她回家的媽媽,可也會試探性的和哥哥還有爸爸接觸,然後小動物一樣,一點點的在越來越熟悉的環境裏撒歡。
明明是那麽聰明乖巧又可愛的小姑娘,他甚至無法理解怎麽會有人舍得那麽惡劣的對她。
他握住女孩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想要用力将她抱在懷裏,将她五歲以前所有虧欠的愛,加倍給她。
江宏放受到的沖擊是最大的,畢竟話題中心人物是他的妻子,在他眼中性格溫柔心腸柔軟的妻子。
他心裏還是不願相信,卻感覺手掌下妻子的肩膀微微顫抖。
“雲芝?”
“江哥,你相信我,我沒做過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卿卿為什麽要撒謊,她不想認我,也不需要我這個生身母親,那我們就走,可她為什麽還要污蔑我?”
“傷她那一次已經讓我痛徹心扉了,我寧願我瘋的時候傷的是自己,也不想傷害她的,你懂我的是不是,我那麽難過的兩年,是你陪我過來的……”
雲芝埋在男人懷裏,越說越順,仿佛事實就是她說的這樣。
江宏放有些信了,她的妻子對卿卿的愛應該不似作假。
他們曾在新婚不久有過一個孩子,後來懷孕到五個多月,雲芝突然總是半夜驚夢,醒來後就淚流不止。
他心疼追問好長時間,年輕漂亮的妻子,哭起來也很惹人憐愛。
她又慚又愧的哭着和他說,她怕生下這個孩子,對不起卿卿。
她怕養在眼前的這個孩子,會逐漸占據她心裏卿卿的地位,奪走她對卿卿的母愛。
她想拿掉這個孩子。
他當時年輕氣盛,乍一聽她的決定,又驚又怒,可看着日漸消瘦的妻子,最後心疼占了上風。
他們去了醫院,兩個小時的手術後,孩子沒了。
是一個已經成型的女嬰。
向鳴捂着腦袋有些後悔,他不該把卿卿的消息告訴江宏放的。
他十幾年前被調到燕京,後來在這裏娶妻生子。
他妻子娘家是燕京一個沒落的書香世家,在燕京經營幾百年,樹大根深,哪怕已經沒落,靠着以前的關系人脈,也還是有上層圈子的消息渠道。
向鳴的妻子沒有別的毛病,就是酷愛搜羅豪門圈子的八卦,什麽叔占侄媳、兄弟共妻、狼性繼子和貓系小媽……她自己看還不過瘾,還要說給他聽。
最近的一個消息,大概就是孟家繼承人和養女攪和在一起還成功獲得孟家長輩一致祝福。
這個八卦在他老婆搜羅到的八卦裏,已經算是一股清流了,就連他老婆自己都感嘆一句,這算是青梅竹馬、純愛養成系列。
後來他和江宏放老友重逢,喝了幾杯酒,就把從妻子那兒聽來孟家八卦講了出來,只是因為孟家養女的名字和當年他們大哥留下的那個女兒名字一模一樣,叫付卿卿。
他只當是碰巧,中年男人又是久別重逢,興致高昂,自然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兩人能聊的無非就是那些隊裏的峥嵘歲月,還有留在歲月裏的大哥,付成康。
兩人已經十幾二十年沒見,向鳴也沒想到,江宏放二婚娶的竟然是大哥付成康留下的寡嫂。
也因為這層關系,他随口一說的消息,被對方記住,并且暗暗調查。
向鳴對這個寡嫂印象一直不太好。
自己壓力過大精神崩潰沒想自殘自殺,反而是将情緒發洩在年幼無辜不能反抗的女兒身上,手法直白粗暴的虐待她。
當年是向鳴第一個發現奄奄一息的卿卿,也是向鳴頂着壓力一定要組織上訴給雲芝判刑。
只是後面失敗了,人沒進監獄進了精神病院,呆了兩年後又和亡夫的隊友喜結連理。
至于亡夫留下的,被她虐待差點致死的女兒,二十年來不聞不問,現在卻突然上門。
也就是江宏放,數十年如一日被她洗腦,還覺得這個女人愛卿卿。
現在聽到卿卿親口說的那些,向鳴腦瓜子都發出嗡嗡聲了,再看江宏放三言兩語就被這個女人打消疑慮,他氣得要炸。
向鳴幹脆利落地起身告辭,連拖帶拽的将那兩個不要臉的帶走。
卿卿拉着孟宴臣起身送向鳴,也只是送向鳴。
外面的雪已經下得很大了,地上白皚皚的鋪滿厚厚的一層。
卿卿一出來就打了個噴嚏,下一刻身上就又被披了一件大衣。
向鳴回身看這個小姑娘,又看了看站着她身邊的男人,臉上露出一個屬于長輩的寬厚慈愛的笑。
“孟家很好,将你養得也很好……”
他抽了抽鼻子,“那兩個人你放心,我會看好他們,不會讓他們打擾你生活。”
“……回去吧,別送了,外面冷。”
卿卿看着這個叔叔,他身上仿佛還存在年輕時的正義和熱情。
已經長大的卿卿,對這個長輩鞠躬,替二十年前奄奄一息,孤立無援小卿卿道謝。
“大象叔叔,謝謝您當年回來救我,也謝謝您一直去孤兒院看我。”
那是她五歲以前,為數不多的,接受到的關愛和善意了。
孟宴臣跟着握住男人粗糙的手掌,深深鞠躬。
“多謝您救她。”
向鳴眼眶通紅,诶诶兩聲,總覺得受之有愧。
對卿卿的愧疚,對大哥付成康的愧疚。
*
晚上,卿卿抱着個小枕頭敲開孟宴臣的門。
“哥哥,我今晚上和你睡。”
孟宴臣掀開被子,讓出已經捂熱的一邊。
卿卿放好小枕頭,踢掉毛茸茸的拖鞋,爬上床乖乖躺好。
孟宴臣躺在女孩身側,将她攏到懷裏,房間裏的燈都換成了睡眠模式,昏沉而不刺眼。
他聲音低低的,像是怕吓到什麽:“是不是睡不着?”
他感覺女孩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胸口點了點。
“害怕?”
“她打我的時候我都沒有哭,我就想積極求救,可太疼了又說不出話。”
“後來是向叔叔發現了我。”
孟宴臣想到自己查到的報道。
二十年前網絡還不發達,這則虐童案件只在當地紙媒報道過。
報紙上面還印着兩張不太清晰的照片。
一張是很小的一個鐵籠子,另一張則是被包裹得嚴嚴實實被大人抱在懷裏的卿卿。
他的小姑娘,就被塞在那麽小的籠子裏,奄奄一息。
孟宴臣喉間哽了哽,他聲音有些低啞,吻了吻女孩的額頭。
“嗯,卿卿很棒。”
“明天我們再一起去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