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路岐徑自走到門邊, 握住門把手，手卻停住。
“路岐，你剛才說……”
溫斂在後面皺眉, 看着她回頭時的表情若無其事，好像說那句話的根本不是她。
溫斂差點以為剛才是自己幻聽了。
但就算再問, 這人八成也不會說第二遍，幹脆悶道：“有意思的地方, 是什麽地方？”
“叩叩叩！”
門扉在這時突然被人大力敲響。
賀沉川已經在外面徒勞地找了一個多小時。
一樓搜完就去二樓, 在回來的路上卻碰見王太太抱着波斯貓, 一問才知道, 她根本就沒訂房間，也沒打算住宿。
剛才那間房有問題。
他調頭跑回來，一邊厲聲斥責酒侍，一邊将門砸得砰砰響。
要不是後面就是舞廳，還有很多貴族和軍方大人物，他早就一腳把門踹爛了也說不準。
這些木頭門可不像金屬門那麽堅固。
“溫斂！”他吼道, “你在裏面，是不是？”
“一樓的第二個走廊盡頭，有一座電梯。今晚1點，我在那裏等你。”
路岐松開門把手, 轉身推開天花板上的通風管道, 對他道。
“先生，你要是沒準時來，我不會等你。”
說完，她動作快捷而輕盈地兩手一撐, 進入通風管道沒了影子。
雖然這個離場方式挺酷的，但如果不是剛跟他做完那種事, 也許會更像話一點。
偷情。
溫斂腦子裏莫名浮現出這個詞，等通風管道的鐵網格完全蓋上，才握住門把手。
門扉唰地一下從外被推開，賀沉川雙目俱紅地出現在後面，面色因為過度焦急顯得可怖，那只叩門的拳頭青筋凸起，正輕微顫抖着。
房間裏就開了一盞小燈，昏暗的燈光照在溫斂的眼尾上，有幾分懶倦，不等賀沉川說話，他先不悅地開口：“幹什麽？吵死了。”
“溫斂……”賀沉川死死盯着他，一時又有些恍惚，“岚姐姐……？”
賀沉川下意識去看屋內，沒有其他人。
他又看向溫斂，見他神色如常，臉上沒有不自然的痕跡，衣服也沒亂，但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他頭發洗過，還是半濕的狀态。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賀沉川聲音難辨喜怒地問，“關燈的時候，你不是還在我旁邊嗎？”
“不是你叫的酒侍帶我去房間？”溫斂道。
“哪個酒侍？你出去給我指出來。”
“忘了，黑燈瞎火的我怎麽看得清。”溫斂不耐煩地嗤笑，“睡醒了洗個澡，頭都沒吹幹就被你拍門。你不給我道歉，還好意思質問我？”
大概沒想到他這麽理直氣壯，賀沉川都愣了一下。
他想起剛才在門外聽見的，那如同撓門一樣的細微聲音，不禁懷疑地審視着溫斂。
這個舞會是他帶他來的，剛才過來打招呼的那些人裏，也不會有和溫斂特別相熟的人才對。
“讓我進去看看。”他沉着聲音說。
溫斂幹幹脆脆給他讓了路。
屋裏有被人使用過的痕跡，桌上有一個水杯，床上有人坐過的淺淺印子，浴室裏随意擺放的風機……
有人用過，但哪裏都找不出存在第二個人的跡象。
“這是什麽？”
賀沉川看見了垃圾桶裏的那條白裙子。
“哦，那個。髒了，我就扔了。”溫斂道。
髒了？
賀沉川一下子皺起眉，伸手要去拿時，被溫斂按住了手腕，擡頭，青年沖他別有意味地笑：“很髒，你還是別碰比較好。”
賀沉川都還沒有把自己的懷疑說出口，沒想到他先自己承認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賀沉川眼眶驟然變得猩紅，溫斂淡定地接着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突然進房間還洗澡？Omega和你們Alpha又不一樣，忍着很難受的。”
賀沉川眼底的愠怒一頓，他不确定地，疑惑地說：“你……你是說……你、你是Omega？”
“不然我是誰？”
Omgea……
Ome
ga……？
溫斂是Alpha。Omega當然只有，解岚。
他的解岚。
溫斂的手被反手抓住了，那力道很大，攥得好像要将他的骨頭捏碎一樣。
“岚姐姐……對不起……”只見賀沉川突然間面色發白，抖着嘴唇，滿臉羞愧地望着他，“我，我不該懷疑你的……”
溫斂越來越覺得這人腦子有病了。
比爛人還有病。
“嗯。”他道，“知道了就放手。”
賀沉川這才反應過來，撤回手，慌慌張張地問：“抱歉，痛嗎？你哪裏受傷了？我……我叫醫生來……”
“沒事，”溫斂揉着自己的手腕，越過他朝門口走，“不是還要跟那些軍方高層的打招呼？走吧。”
軍方那些高層的大将很好認，往貴族堆裏一站，像往兔子堆裏塞了幾只老虎。
跟這場優雅的舞會格格不入的肯定就是。
溫斂在旁邊只被簡單問候了幾句，他雖然是暫時停職，但等嫁進了賀家，指不定後面還會不會回軍事處。
有人問了賀沉川L博士的去向，賀沉川搖頭說自己也不清楚，博士突然消失，什麽都沒留下。
“可能又做什麽實驗去了吧，那人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能過一陣子自己又會回來。她還有你這個徒弟在呢。”
“是。博士如果回來，我第一時間通知諸位。”
之後又寒暄了一陣，舞會就進行到了尾聲。
有車來接的貴族基本當晚就走了，也有想欣賞山中夜景的人會選擇留宿到明早。
賀沉川已經事先訂好了一間房。
溫斂不意外，他猜到舞會結束以後才是重點。
那些藥都被賀沉川随身帶過來了，進了房間，他給溫斂倒了杯水，勸他早點吃藥，吃完了就該睡覺了。
那些膠囊裏，混着一顆溫斂沒見過的小膠囊。
他吞藥的時候，用舌尖把那顆膠囊推到了一邊，藏在嘴裏，把其他的咽了下去。
賀沉川沒有看出不對，見他全部咽下去，松了口氣。
“睡吧，岚姐姐。”
房間裏就一間房，他沒有要跟他一起睡的動作。
溫斂問了句“你呢？”，他道：“我還有事要去跟孫軍官談。你也知道，他剛才叫我了。”
溫斂會信才有鬼了，等他躺下去，賀沉川目光溫柔但幽暗地撫了撫他的被角，那眼神并不是真的在看他。
“等明早醒來，你就會徹底好起來。解岚。”
房門一關一合，賀沉川走了。
溫斂躺在床上，把那粒小膠囊伸舌頭吐在手裏。
但其他藥的效果已經上來，他的意識開始變得一團模糊，要是沒有這麽強烈的效果，賀沉川也不會放他一個人在這裏。
他幹脆下床去洗了臉，靠在牆邊抱臂站着。
牆上的鐘已經到了零點，還有一個小時。
漆黑的房間裏，青年垂着頭，微微翳動的睫毛上有夜燈的流光輕閃，他綠色的瞳孔被緩緩遮了大半。
“……你好。”
少女站在他面前，朦胧泛着白光的虛幻背景中，溫斂睜眼就和她面對着面。
她還穿着學生制服，青澀但比同齡人顯得有幾分成熟的雙眼疑惑地打量着他，又環顧四周。
“我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會在你的腦子裏？”
溫斂以為這又是解岚的某種記憶，沒答話。
“你見過沉川嗎？”
解岚卻看着他追問。
“他人呢？今天他被人嗆了水，肯定又不知道躲在哪裏哭。不過，我這次沒打算再安慰他，他總得自己學着堅強點。”
“……”
失衡感傳來，溫斂驀地醒來，及時了撐住地毯，這才沒摔到地上。
房間裏一片漆黑。
啧。
什麽時候睡着的？
他擡頭去看時間。
1點05分。
溫斂顧不及去想剛才夢裏的事，開門就出去。
舞廳裏整晚都點着燈，但沒人，很靜，賀沉川不知道去哪了。
溫斂找到了走廊盡頭的電梯間，那裏空無一人，路岐不在。
才五分鐘而已，她還真的說不等就不等了。
溫斂眼中有不悅，不輕不重踹了腳旁邊的柱子，自己就要去調查電梯，旁邊傳來聲音：“我還沒見過自己遲到了還發脾氣的人。”
路岐揣着白大褂的口袋，從深處的陰影裏慢慢走出來，不知道的人要是看見了，估計會被吓到以為鬧鬼。
可惜溫斂不怕鬼：“……我還以為你走了。”
“你再晚一分鐘，我就自己走了。”
“所以你還是在等我嗎？”溫斂問。
路岐充耳不聞，上前摁了電梯，短暫的等待後，門開了。
“賀沉川呢？您是怎麽溜出來的？”她走進電梯，頭也沒回地問。
“不知道，他說要跟人談公事，但多半不是。”
電梯的空間不大，兩個監控在角落裏靜靜凝視着一切。
這座大別墅除了有地上的七層，地下也有七層。但通往地下的每一個按鈕都是灰的，不用試也知道，按了也不會有反應。
“生物認證，成功。”
監控AI無機質地響着。
從B1到B7的按鈕全部亮起了綠光。
路岐按了B1，這才道：“說不定賀沉川是在這下面。”
“那也不奇怪。”
“哦？”
“他帶我來這，肯定有什麽圖謀。”
剛才，高層軍官跟賀沉川說話時有提到，L是他的恩師。
那是外人看來的關系，L那麽提拔賀沉川，就像要給自己找接班人一樣。
所以，這兩個人如果背後沒有什麽不可說的交易，那說是師徒關系也比較靠譜。
但L從來沒提過要收賀沉川為徒。
起碼在夢裏沒有。
而路岐的生物認證過了，就像在L的福祉中心時一樣。
那賀沉川這個和L有關系的人，多半也能通過。
電梯叮咚一聲，來到了負一樓。
打開時的光景倒是讓溫斂有點沒想到。
地上是複古的豪華舞廳，而地下卻是一眼能望到盡頭的雪白走廊，以及無數個自帶觀察玻璃的封閉實驗室。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随着電梯門打開，撲面襲來。
……這下面居然是一座地下實驗室。
死寂。沒有人的氣息。監控也不像在運作。
大大小小的醫療和守衛機器人倒在地上。
感覺像被人荒廢了很多年。
金屬門上暗着的燈組成了“無菌手術室”的字樣，室內是一張手術床和必要的設備，除此之外，還有一臺星腦。
看樣子不像是終端。
路岐試圖啓動它，但因為沒電了，沒有反應。
從周圍這些淩亂的設備和已經完全幹掉的瓶瓶罐罐的液體來看，這裏曾經似乎在進行着某種實驗。
而且不是一臺，是多臺同時。
“賀沉川如果是想把我帶到這裏來，那應該不是為了邀請我來看什麽‘有意思的地方’吧。”
溫斂看着手術臺上擱着各類手術刀，有些沾了血跡，心裏大概有數了，嘴上挺有心情地開起玩笑。
“也就只有某些人有這種奇怪的風情了。”
大半夜的，一個Alpha和一個Omega單獨溜出來，結果是為了看這種東西。倒是貴族少爺從未有過的體驗。
“誰讓夫人就喜歡趁丈夫睡覺的時候和我見面呢。”路岐道。
“……我懶得跟你說話。”
其他實驗室基本大同小異，星腦打不開，到處都一片狼藉，有
些一進門地上就是幹掉的各種黏液和不明物體，像是人體器官，又像是肉塊。
“先生，對于解岚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逛到第五間實驗室時，路岐停下來問道。
她估計還不知道溫斂因為那些藥物的影響，可以看到解岚生前的記憶。
“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吧，怎麽？”
“那您知道她的腺體是極其罕見的XO2顯型嗎？”
路岐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鑒定報告書，那不是原本，是她從哪裏複制來的副本。
報告說，解岚的腺體為XO2顯型三類，這種特殊的腺體只占聯邦總人口的0.1％。三類就更少。
“我想您應該也知道。XO2顯型腺體是目前發現的唯一一種可能在分化後，會進行二次分化，甚至三次分化的一種腺體形态。”
“很久以前有過一樁例子，一個XO2顯型的腺體擁有者，在第一次分化時分化為了Alpha，第二次是Beta，第三次是Omega，在這過程中還懷孕了的例子。照理來說，人類沒有無性繁殖的可能。”
溫斂道：“但我記得這個例子最後也沒有被證實？那個人懷孕後沒兩天就死了，因為身體承受不了腺體的突變反應。是不是無性繁殖很難說。”
“也是。但擁有這種腺體的人存活率本就不高，大多數都死在了二次分化的時候。”
解岚能活到30歲，還生了個似乎健康的孩子，是罕見中的罕見。
路岐昨天去奧斯醫院就是為了确認這件事。
結果所有星腦裏都沒有相關檢查報告，最後，她進了終端才把這個報告找到。
上面詳細記載了解岚的所有情報和腺體狀況，檢查人署名為L。
最後還有一行字：“腺體冷凍于43號地下實驗室”
43號，是這個山中別墅的登記門牌號。
全稱是7-5號路，43號。
路岐看到電梯時就知道自己找對了。
但，解岚別說腺體了，在那場大爆炸中，她應該連身體都被燒成灰了才對。
“這地方有七層，真要找的話，一晚上是不夠了。”
路岐道。
“這只是我的建議，先生。賀沉川帶你來這裏如果是另有目的的話，您今晚還是不要回去比較好。這實驗室雖然髒了點，但起碼有床，門也能鎖。”
溫斂道：“但我的任務是當一個聽他話的‘好妻子’。我得回去接着睡覺。”
“不用。”誰知路岐輕描淡寫道，“我的任務應該可以完成，您沒故意必要節外生枝。”
她還是第一次講這種話。
雖然用的“節外生枝”這種詞，但意思是，他可以不用再做他的任務。
“……你認真的？”
路岐點頭，又微笑：“別誤會，這不是擔心你的意思，只是從效率上來考慮。”
溫斂挑眉心說我也沒說你在擔心我。
“什麽效率？”
路岐掏出了一把激光槍，槍膛還有60%的餘量。
“等賀沉川自投羅網。我會留下他的腦子和他的嘴，讓他招供。”
解決了他和解岚的疑點，空間也算步入尾聲，她的任務會被檢測是否完成。
溫斂沒吭聲，路岐又把槍收回去，笑吟吟的。
“不過，您如果有受虐症，非要選困難模式的話，我也不會攔您。您随意。”
真是什麽話都讓她給說完了。
溫斂想起剛才在夢裏看見的解岚，看了她那麽久以來，那是第一次出現可以和她對話的情況。
看來那些膠囊不止是可以讀取記憶那麽簡單。
溫斂如果想省事的話，當然可以接受路岐的建議。
這個實驗室很适合藏人和搞偷襲，只要自己有槍，可以先手，賀沉川打不過他。
但，溫斂其實有點好奇心。
解岚如果知道賀沉川在她死後，變成這副精神病樣，開始做這種事，會是什麽反應。
她的腺體本應随着爆炸大樓一起消失，為什麽會被保存冷凍。
除此之外，溫斂還想親眼看看賀沉川夙願失敗時的表情。
不是被偷襲被他們逮住逼供時的那種，是願望徹徹底底落空的表情。
那才叫解氣不是嗎。
溫斂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誰讓他不好受了，他一定是要奉還的。
“咔嚓”
溫斂上前，靠近路岐，把手伸進她的衣服口袋裏，握住了她正握着的激光槍。
路岐冰冷的體溫和他稍熱一些的手掌交纏在一起。
溫斂眼眸微垂，看着她低道：“你真的擔心我的話，就把槍借我用用。我會讓賀沉川好看。”
最後那句話帶着冷意，明明上一秒還沖她緩慢地眨着眼睫，下一秒眼睛裏就有兇光在閃。
路岐靜了兩秒：“就算不擔心你，我也可以借你用用。”
她把手松開了，溫斂給槍上了膛，輕哼道：“明明擔心我擔心得要死。”
“那倒沒有。”
“是沒有擔心我，還是沒有擔心得要死？”他笑着反問。
路岐這回懶得理他了。
這Omega還是被壓在門上嗚咽的時候可愛點。
時間差不多了，二人準備返回。
往回走的一路上，溫斂一手拿着槍，一只手就非要伸過來，勾着路岐的手指晃啊晃的。看起來心情挺好。
仿佛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後，事情其實會變得更麻煩。
“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路岐瞥了他微微翹着的嘴角。
“什麽？”
“我之前去過一趟溫家。”
溫斂一頓，手停下來，看着她挑眉：“我怎麽沒聽你說過。”
他之前讓路岐跑一趟，但她那時的口吻無動于衷得很，溫斂心想得了，這人八成不會答應，這事之後就被他抛之腦後了。
“你什麽時候去的？”
路岐道：“我不是有一天下午才來嗎？就是那天的早上。”
“……”
那不就是他拜托她的第二天嗎。
溫斂有點沒想到。
路岐接着道：“但被空間攔了。所以，你聯系不上家裏，是因為空間有某種限制。”
她說得簡潔，好像什麽都說了，好像又什麽都沒說。
溫斂不禁笑了：“你為什麽要特意再跟我說這件事？怕我因為家裏的事傷心？沒想到，路醫生還懂這種細膩的感情。”
這其實是對任務進展沒什麽用處的廢情報，按路岐的性格，她應該懶得拿出來說才對。
他的手又開始輕輕地晃，路岐一如既往的面不改色，也沒有看他：“基本的情報交換而已。”
“我就當做是這樣了。”他看着前方道。
到了電梯門口，路岐就沒有再跟上去了。
她道：“我會接着找解岚的腺體，順便看看能不能恢複電力系統。不出意外，賀沉川帶你過來是為了……”
“我知道。”激光槍在溫斂的手指上随意轉了轉，“放心，我會讓他死得很慘。”
“……”
還挺兇。
電梯門關上前的最後一秒，路岐突然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擔心你。再說一遍。”
溫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