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梁晴心中仍有委屈, 聽見奶奶說“難受”又有些慌亂,怕她對自己失望。她面對危危可及的親情時像個無措的小女孩,低聲控訴道:“其實回想之後, 我很害怕。在外面這麽多年, 你都不想我;我回來你不讓我住在家裏,也不允許我經常回來看你。我是和你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 別人的奶奶都很溺愛孩子, 只有你拼命把我往外推。”
“你真的愛我嗎?還是覺得把我養大了就不想理我了。”梁晴又擦一把眼淚,卻總是止不住。
對親情關系的格外看重是在生病以後。那天她一個人躺在手術床上,心裏想的根本不是要如何升職,賺更多的錢,什麽遠大的理想。
她只想着奶奶。
“你的良心給狗吃了麽?我這輩子最讨厭相依為命這個詞,那是弱者的自艾自憐。”奶奶看上去更生氣了,恨不得抽她一巴掌:“你自己不應該更強大麽,為什麽要依附誰?”
“可是你不一樣。”梁晴說。
“我支持你留在北京, 讓你獨居, 希望你多交朋友,因為你總有一天會沒有我這個奶奶, 趁我還在就去豐富自己的生活,有什麽不好?人生又不是只有這一畝三分地的的事兒,應該是廣闊的,你讀的書都和飯吃了嗎?”
梁晴哭得打了個嗝, 很尴尬,就沒有說話。
奶奶說:“我一輩子都很要強,從不怨天尤人, 不喜歡婆婆媽媽情情|愛愛,希望你也一樣。”
“我……”
“我用心良苦, 你在幹什麽?”奶奶質問她。
梁晴說不上來話,她只是沒有安全感,但也知道在奶奶面前說這麽矯情的話肯定會被揍。
“我錯了,對不起。”梁晴又道歉。
奶奶真是被她傷透了心,臉一撇,“你現在道歉晚了,我不接受。”
梁晴湊近她:“我真的錯了,對不起奶奶,我不該懷疑你。”
奶奶推開她,說:“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現在就回到自己的家裏去,洗把臉,好好睡一覺,再想想自己應該怎麽生活。”
梁晴又在原地“罰站”了一會兒,奶奶不是在開玩笑,她只能先離開。
等人走了,關上門的瞬間,老太太老淚縱橫,眼淚可比她孫女流得多。
*
梁晴看着漆黑的夜幕嘆了很長一口氣,胸口咚咚亂跳,喘氣不勻。她再次回頭看一眼門裏,奶奶仍舊坐在沙發上,并沒有看她。
她轉過身拉車門,眼神無意間一瞥,看見黑色的木門上被人畫了個白色的三角形記號,她用手指摸了下,發現是粉筆畫的。
回到自己的家裏,梁晴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眼眶也可沒有那麽腫脹了。
又在想那個記號。
之所以這麽在意,是因為奶奶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她很愛幹淨,門口的石子都掃得幹幹淨淨,貼廣告的人會被她拿着掃把趕跑,根本不可能在門上亂畫。
儲臣還沒有回來。
梁晴去洗了個澡,心裏仍舊惶惶,可是和奶奶說開之後,不再有秘密還是舒服了不少,即使她現在仍舊在生氣。
時間已經不早,她躺下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在上初中,下晚修,天色昏暗,即将下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趕。剛拐入巷子,就發現身後跟了個黑衣男子。她心生害怕,一邊跑一邊高聲喊奶奶。
眼見着已經能看見家門,奶奶快要走出來了,能讓聽見腳步聲,她卻被黑衣男子拖入黑暗裏。
噩夢總是這樣,求救的電話永遠打不通,想見的人臨門一腳見不到,也回不到家。梁晴心裏也知道這就是夢境,着急醒過來,冒了一頭的汗,可偏偏就是睜不開眼睛。
直到有人推推她的肩膀:“梁晴,梁晴?”
身邊多出來男性的氣息,還有存在感,寬大手掌捏着她的肩膀,微微施力,極有真實感,梁晴終于醒了過來。
是儲臣回來了。
他坐在床邊看她:“你做噩夢了。”
梁晴恍然清醒過來,“你回來了,幾點了?”
儲臣說:“一點多。”
梁晴想說這麽晚,他不必回來她這裏,兩邊都麻煩還互相打擾作息,但話到了嘴邊沒說,裝起了善解人意的賢妻良母,“你吃飯了麽?”
儲臣笑起來,看出她的假惺惺把戲,“你繼續睡吧。說得好像我要是餓着,你真能起來給我做個三菜一湯似的。”
梁晴揉了揉眼睛,“我一身的汗,去洗個澡。”
“你在邀請我一起麽?”
“你能滾蛋麽?”她想翻白眼。
儲臣起身打開皮帶搭扣,好笑地看到梁晴驚恐的眼神,又把皮帶抽掉往椅子上一丢,成功把梁晴吓得扭頭就倒。
他說:“去洗澡吧,我去找點吃的。”
梁晴洗完澡回到床上,沒了困意,躺在床上發呆。過會儲臣也洗完澡過來,從後面抱住她,一身涼沁沁的。
男人肩膀寬大,胸膛也很有安全感,梁晴暫時被男|色蠱惑着,沒忍住往他懷裏靠了靠。
儲臣湊近看她的臉,“你今天是不是有事?心情不好還是什麽?”如有所思夜有所夢,心态平穩是不太會做噩夢的。
那是梁晴和奶奶之間的事,和他沒有關系,梁晴不想說,轉過身跟他描述了一下門上的記號,“你覺得會是什麽?”
儲臣摸了摸她的長發,捋到了另一邊,怕自己不小心壓着。他的社會經驗很豐富,判斷了一下,“如果不是奶奶自己畫的或者是惡作劇的小孩,那估計是小偷踩點,或者是推銷員。”
梁晴奇怪:“我奶奶家那個巷子幾乎沒發生過盜竊,治安還挺好,而且家裏沒值錢的東西,錢都存在銀行呢,難道偷鍋碗瓢盆麽?”
儲臣笑了一聲,總是覺得她很可愛,“不是說了,也有可能是推銷員。那一片老人年居多,是各種保險和保健品公司的常駐地,上門過一次,怕漏記就做個标記?”
梁晴的确經常在那個巷子裏見到推銷員,接受這個解釋,又聽見儲臣說:“我明天抽空去看看,或者你叫上小旭給奶奶門口裝個監控。不是沒有可用的人,你不要過于擔心。”
梁晴說:“可能是我過于敏感了,再觀察兩天看看。”
于是第二天下班,她又去了一趟,發現三角記號還在,但也沒有變多或者減少。
隔天傍晚當她再次造訪的時候,奶奶忍不住奚落她:“你總是往這跑幹什麽,上班點卯呢?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回家多睡覺。”
梁晴這才問奶奶知不知道标記的事。
奶奶的心很大,說:“我怎麽知道呢?估計是哪個王八羔子惡作劇吧。”
又看看她,“該不會是你畫的吧?”
梁晴一陣失語,抿抿唇,拎着包走了。
應該是自己多想了,到第三天,儲旭給她打電話相約去奶奶家,“哥給我交代了,給奶奶家裝攝像頭,也把大門鎖換了。”
怕不好跟奶奶解釋,就叫梁晴陪着。
梁晴原以為儲臣只是說說而已,不知道他效率這麽高,竟然能想到把門鎖都換掉了,但也很欣慰。
有人分擔責任,她的壓力能小不少。
結果這一去,竟然真的發現了問題。原本她把三角記號擦掉了,結果又多出來一個圓圈,也是粉筆畫上去的,梁晴心裏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蹲點是什麽?
儲旭罵了一聲:“操,誰膽子這麽大,真當咱們家都是軟蛋啊?”
梁晴“噓”了一聲。
奶奶和梁晴還在鬧別扭,女人的心思總是細膩敏感,無論什麽年齡。她比較喜歡沒心沒肺的儲旭,當梁晴提出在家門口裝監控的時候,奶奶立刻反對:“幹什麽,你想監視我?”
她主要是怕梁晴知道自己徹夜打牌,現在借着兩人冷戰的由頭發揮,能立馬把梁晴呵止住。
梁晴試圖解釋,“老年人獨居有很多不可預計的危險的,我叫去跟我住你又不肯,只能這樣做了。”
“能有什麽危險?”奶奶瞪她,“我可厲害得很,你不要借題發揮。”
“你的厲害就是拎菜刀麽?”梁晴抱着手臂,去儲藏室找出梯子,叫儲旭快點把攝像頭裝上,最好不要聲張被人聽見。
奶奶說:“你裝上,我晚上就給拆了。”
梁晴:“……”
儲旭作為夾心餅幹兩邊為難,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轉,跑到奶奶身邊哄騙她道:“奶奶,不是我姐要監控你,是我關心你。”
奶奶表情有些松動,不忍對帥哥惱臉,“關心我什麽?”
儲旭說:“平時給你打電話總聽不見,這個攝像雲臺有通話功能,我這邊裝個軟件就能呼叫你,你在家裏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聽見。你想呼叫我在院子裏喊一聲,咱倆随時随地聊天。”
又暗搓搓地說:“放心好了,我什麽也不跟我姐透露,誰讓咱倆關系最好呢。”
奶奶很快被俘獲,說道:“你哥和你姐太讨人厭了,不知道在裝腔作勢什麽呢,總一副世界少了倆人轉不了的牛氣。”
儲旭在心裏心疼他哥和梁晴一秒,兩人的一片苦心,倒是被說成了裝腔作勢。
但是誰讓這個家裏的功臣是奶奶呢,都得讓着她。
監控總算是裝上了,梁晴也在手機上裝了個軟件,門口一旦有人走動,就能立馬捕捉到,這樣她就能看到是誰在做标記了。
晚上走的時候,梁晴特地去了一趟社區派出所,有個民警是專門負責他們這一片的,梁晴跟他打招呼。
對方也告訴梁晴可能就是推銷員幹的,不用過于緊張。
梁晴說等拍到證據,一切就都知道了。
*
這個周五是儲旭的生日,奶奶幫他記着呢,打電話叫他過去吃飯,儲旭當然不會拒絕,把和朋友的聚會延後,先和奶奶吃飯。
這樣的誠意,老人不喜歡他喜歡誰。
梁晴自然也有幸被邀請,她問儲臣要不要去,儲臣不經思考就拒絕了,說自己晚上有應酬。
“那我今晚可能也晚點回來。”梁晴說:“多陪奶奶一會兒。”
儲臣側目看她:“在老太太那?怎麽不早說?”
“有什麽區別麽?”
儲臣記起一些事來,“上次你說的那事,有後續了嗎?”
梁晴搖頭:“目前還沒有什麽發現,希望沒有真正的壞人吧。”說到這裏,她想起來每天門口路過的人太多了,還真不好判斷。
儲臣說:“你先去,我晚點找個朋友幫忙處理。還是那句話,但凡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梁晴不知道儲臣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是晚上也會去奶奶家,還是怎麽處理這件事。
于是笑着回了一句:“儲總好大的口氣。”
儲臣穿着休閑的衣服,正在逗妞妞,順便瞧她一眼,揚手在梁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的身材很好,細腰翹臀,看着瘦但也有肌肉且很緊實,手感其實不錯。
梁晴立刻又痛又羞恥,聽見他說:“你要知道,你老公一向說到做到,從來不說大話。”
“這不是大話?”
“你不清楚我的實力?”他一挑眉,故意逗她,成熟的眉眼裏恍惚間有些少年時期的臭屁,但是一晃而過,梁晴都快不記得了。
*
奶奶和儲旭在屋子裏講話,她一進門,兩人立馬就不說了,想來也是說她的“壞話”
梁晴笑了笑,沒在意。
其實經過這些天來,她早就把情緒消化掉了,無論是否親生的問題,還是被奶奶責備。
她把東西拿進廚房,看見竈上正冒着香氣的粉蒸排骨。不多時奶奶進來,掀開蓋子,已經熟了。
梁晴默默遞給她一個隔熱手套,提醒道:“別燙着了。”
“嗯。”
梁晴歪着腦袋,又想別的話題,“今晚準備做點什麽吃的。”
奶奶報了幾個菜名,都不算太難,梁晴可以應付,小聲說:“我來做吧,你去電腦上打牌呗。”
聽見她說軟話,老太太終于有了好臉,“少做點,吃不完浪費。”
“好。”梁晴看見奶奶臉上的笑容,松了一口氣,趁機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矯情軟弱,奶奶,我跟你道歉,之前種種表現是我不好。”
奶奶沒多餘的話,點了下頭就出去了。
梁晴的心情不錯。
不多時,儲臣來了。他不可能像儲旭那樣陪奶奶,進廚房洗手幫梁晴。兩個人順便就聊起了。
儲臣說他一路進來,左鄰右舍都留意了一下,并沒有誰家的大門像奶奶這樣的被人做記號,梁晴心中一驚,菜刀懸在手上不動了。
看來真是奔着奶奶來的。
儲臣連忙把刀拿下來,放到一邊,“你和小旭之前沒注意過麽?”
梁晴懊惱地說:“我們倆沒想到這個。”
儲臣心說這兩人都是什麽腦子,忙活這些天都忙了什麽東西出來,主動把責任攬過來:“你每天忙着給學生上課,接觸的都是單純的小孩,沒有經驗很正常。這件事現在我來管。”
梁晴這會兒脊背發麻,感到陣陣後怕,“為什麽奔着我奶奶來?”
儲臣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針對一個老太太。梁晴奶奶雖然脾氣不好,可也就是打打牌作為娛樂,都懶得接觸生人。
可也許對方就是知道她就一個孤老太太在家,才起了歹心的。
“先把奶奶接走吧。”他說,“新區那邊有套房子,治安很好,也挺熱鬧。”
只能這樣了,梁晴點了下頭。只憑着門上的一個記號報警立案不現實,但是他們也不能讓奶奶以身涉險。
儲旭攤在沙發上,看上去是在玩手機。
其實他是在看見監控,這兩天除了送牛奶的,并沒有人在門前駐足,視頻目前覆蓋了三天的,眼睛都快看瞎了。
過會兒,他切換到實時監控,盯着黑漆漆的門口發呆。
差不多是八點,突然有個黑影子,是男人的體格,站到了門口,又透過門縫往屋子裏瞅,可惜客廳的門是關着的,什麽都看不見。
這人的一舉一動,被儲旭看得清清楚楚。
儲旭驚得從沙發上站起來,推開廚房的門,把他哥喊出去,又指了指門口,用口型說:有人。
梁晴右邊的眼皮跟着跳了跳。
儲臣對她說:“你在屋裏待着,別出來。”
那人沒走,竟還有膽子蹲在門前抽根煙,又把煙頭丢在地上。儲旭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他哥已經從裏面把門打開。
那人沒料到這門裏會走出兩個正當年的男人,逃跑已經來不及,儲臣擡腿狠狠踹了一腳上去,把人踹翻在地。
儲旭也站在後頭狐假虎威道:“在這撒野呢,你真當我們家沒人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