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經濟下行的時候, 人心浮躁,出門在外能忍則忍,盡量不要與人發生口角。”
梁家老太太是個人精, 自己都敢提着菜刀跟人幹仗, 當着面沖不要臉的鄰居啐口水……這是梁晴去北京的那年,她奶奶給她耳提面命的。
可見外面人心更加險惡, 梁老太太都不敢橫行, 也不敢讓孫女張揚。
面臨大面積裁員的現狀,辦公室裏的氣氛也陡然緊張起來,打掃衛生的阿姨看着他們大氣都不敢亂出。
梁晴近期也不太願意待在辦公室,同事之間莫名其妙的紛争,只為一點小事,比如飲水機該換桶了,門有沒有關,大家都開始互相推脫、嘀咕半天。
天氣太熱, 也怕引火燒在自己的身上, 梁晴下了課就跑,她寧願被關在小房間裏錄網課。
去買菜的時候, 在超市碰見了錢文佳,兩人順便就一起逛了會兒,錢文佳問梁晴這個時間點怎麽不在公司上班。
梁晴沒說心裏亂七八糟的事,只說自己的上班時間自由, 也不是一定要坐班的。
錢文佳由衷地羨慕說:“你們當老師的真好,時間自由,一個月不少掙吧, 關鍵是壓力也沒有那麽大。”
梁晴在心裏苦笑,三百六十行有三百五十九行是要吃苦的, 怎麽可能存在她說的這種情況。
錢文佳認為,教育資源如此珍貴的今天,社會就這個風氣,家長都在雞娃,梁晴這樣有名氣又教得好的老師,自然受到追捧。
梁晴不喜歡把弱點展示給別人看,比如有一個悲慘的事實,她好像,似乎,馬上,也要失業了呢。
她自然而然問起了錢文佳怎麽這個點也出來逛街了,店裏生意不忙麽。
錢文佳說忙,新店在裝修,太累了想出來換口氣。礙于千絲萬縷的關系,梁晴隐約知道錢文佳家裏還挺有錢的,是做地産生意的。
做地産生意攤子一般不會小,多是家族生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各司其職。她不是應該也在家裏的公司擔一個職務麽,怎麽還在美業裏刨食吃。
不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梁晴自然不會打聽別人的隐私,兩個女人去喝了下午茶,還吃了蛋糕 ,因為梁晴買了錢文佳的房子,連月來關系拉近不少。
分別時錢文佳還送了梁晴一張她店裏的美容卡,叫她常去做臉,不然就失效了。
梁晴不好推辭,接下了。
*
她到家天已經黑了,打開門時見客廳亮着燈,卻不見人,她不動聲色地換鞋,正好儲臣從廚房裏出來,手裏捏着一杯冰水。
他剛洗過澡,頭發沒擦,發絲支棱着。
梁晴說:“你今天回來很早啊。”
他說:“已經八點了。”
電視機裏正在重播着不知哪一屆的法網公開賽,他看得很有興味,燈都只開了一半。
梁晴發現他難得看電視,對電影和電視劇都沒興致,只是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對一些體育賽事有點興趣。
梁晴說:“燈這麽暗看電視,對眼睛不好。”說着,就把客廳的燈都打開了,一室大亮,她看見儲臣穿着她前陣子給他新買的睡衣,灰色的棉麻材質,非常柔軟……很舒服,但也顯得很薄。
他的身材一覽無餘,尤其是領口的鎖骨,還有胸肌的暗影。
梁晴覺得自己的心跳像是快閃了下,裝模作樣地說:“我先去洗澡了。”
“好。”
等她洗完澡出來,發現客廳又暗了下來,儲臣懶洋洋地半躺在沙發上,盯着電視機看,地板上放着水杯。
公寓小,沙發自然也很小,只有一米八寬,他的小腿以外都落在半空。
梁晴的視線在屋子裏找了下,問道:“妞妞呢?”
“去書房睡了,”還有它的小醜魚也一起去了書房,儲臣道:“在客廳怕吵着它。”
梁晴擦着頭發,沒多想,“哦”了一聲後沒別的話了。
“它的安撫玩具我看着太爛了,再給買一個。”
“行,你看着辦吧。”梁晴想了下,“買藍色或者黃色的。”
儲臣拿手機叫梁晴過去參考,梁晴赤着腳走過去時才發現沙發已經沒有自己坐的地方了,他也沒有起來的意思,正猶豫着,儲臣拉了她的手腕一下。
叫她直接坐在他的月要月複上。
那種感覺……梁晴說不上來,只能盡量忽略,陪着他看了一會狗狗玩具,又給他解釋為什麽要這兩個顏色的,也許買回來了黑妞也不一定喜歡新的玩具,說不定只對小醜魚感興趣呢?
畢竟黑妞和小醜魚天下第一好。
下了單,梁晴還坐在他身上,想下去,卻被他交扣住手指,“你今天約了人在外面吃飯?”
梁晴這次沒說誰了,順便撒了個小謊:“是一個女同事,加班的時候順便吃了。”
儲臣還維持着原本的躺姿,那樣子,有點像縱享的金|主大爺,用手摸摸她的後腦勺,“你有心事麽?”
梁晴說:“沒有啊。”
可是她看上去不怎麽開心,具體哪裏不開心,儲臣摸不準,于是繼續捏捏她的手指。梁晴盯着電視機,皺着眉問:“這種單人的決賽一般會打多久?”
儲臣說:“怎麽着也得六十分鐘吧。”
都進決賽了,實力相當的對手。
“哦。”
“你不想看,我關掉就是了。”說着,他還真就将電視機關掉,是個狠人。“你沒有話要對我說麽?”
梁晴彎着眼睛笑起來,不正面回答也不喜歡談論嚴肅的話題,就說:“我和朋友罵了各自的老公三十分鐘打底,你要聽麽?”
他忍不住也笑了笑,一絲贅肉都沒有的腹部輕微震動,梁晴感覺到了。
硬邦邦的。
儲臣把梁晴轉過來,正着面向自己,她在那個瞬間隔着絲綢握住了他的手指,眼神有些許抗拒,但也有抗拒不了他的意思,總之很糾結。
主要是這個人的體力太變态了,好像就沒有累的時候。單位裏經常聽到女同事吐槽自己老公,不是這累就是那累,洗個碗也嫌累,到了床上就是裝死的借口。
其實本質就是不行。
但是梁晴覺得,儲臣好像從來沒有喊過累,無論是他發起的還是她主動的,這事兒總能進行下去。
“你要是對我不滿,就直接開口對着真人罵。”他緩慢地說着:“生別人的氣,是在懲罰自己。”
梁晴只能解釋沒有,她又不是生氣包,別看着別人沒笑就覺得在生氣。
什麽事都和他無關。
儲臣的手卻沒有抽出來,甚至動作更明顯,這條真絲睡裙描摹出了指骨,以及動态。他說:“你要是累了,那就我來動。”
*
儲臣淩晨走時在床邊跟梁晴說了什麽事,她沒有聽清楚,只含含糊糊地應着。
天亮了起床時,去洗個澡,就什麽都忘了。
儲臣趕早和錢文東去鄰省考察度假村,給他介紹了一個叫韓誠的酒店行業老板,又見了堆人,吃吃喝喝,幾天下來就像赤着腳去淌黃河裏的水,上來也渾身是沙。
錢文東的老爸是地産發家的,衆所周知,房地産在過去幾十年都是我國的支柱産業,在未來也仍然是。
無論大衆如何叫嚣着房價高,生活壓力大,這個事實都不會改變,也不允許這個行業的泡沫消失。
就算衍生出了衆多社會問題,比如新生出人口,老齡化等等,每天甚嚣塵上的焦慮源頭,井噴式冒出來。
拯救樓市還是拯救人口,這兩條選擇,必然是前者,因為樓市倒了一切就都倒了……
這一切的高談闊論都是幾個合作夥伴在坐車去下一個地方的時候,錢文東洋洋灑灑地說出來的,俨然一副房地産專家的樣子。
但是有一個衆所周知的事,所謂房地産專家在網絡上只有挨罵的份。因為他們似乎是站在人民群衆利益的對面。
韓誠面對這個激情四射的毛頭小夥子,連連點頭,臉上帶着笑,真誠不真誠未可知。
儲臣在前排睡覺,他困得要死,也有點不耐煩,每次聽錢文東“演講”的時候他就像回到高中課堂上——想睡覺。
他不喜歡高談闊論,也沒有理論支撐,但是該掙的錢可是一分都不少。
這次能答應錢文東投資度假酒店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他喜歡那片有山有水的地方,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喜歡“歸隐山林”很是莫名其妙。
二來是受現實情況影響,旅游行業這兩年存活艱難,航空公司都是幾百億的虧損着,曾經爆火的旅游勝地門可羅雀。
儲臣有次跟錢文東的老爸錢旺新吃飯的時候聽說,那個地方原本是個工廠,但是效益很差倒閉掉了,政府規劃做個網紅的旅游地,給了許多利好的政策,吸引有實力的投資商過來。
這兩年各行各業的情況的确不好,但是儲臣依然看好旅游服務行業,就像他一開始做娛樂業,也是瞄準了風向。但多老的行業要生存就要與時俱進,互聯網公司賺錢都賺瘋了,打造自己的ip很重要。
資本幾經洗牌,抓不住風口的人海水一旦褪去就得露出底褲。
低迷總歸是要過去的,儲臣想,還沒見誰是一直倒黴透頂的。
錢旺新不一定把儲臣當做忘年摯友,但肯定很信任他的能力。之所以分一杯羹給儲臣,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得了肺癌,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錢旺新有一兒一女,他對錢文佳不是很重視,女兒結婚他就陪嫁了幾套房産鋪面,然後把公司以及可發展的各種産業交給兒子錢文東。
錢文東年紀還小,做事也不成熟,只是把吹牛和享樂的那一套學會了。再者他的女婿老麥在他看來也不是個好東西,出軌是早晚的事,他不想自己辛苦一輩子的産業落到外人的手裏。
如果如果現在不分一杯羹,等有一天自己嘎了,兒子直接被人吃掉麽?
給老麥還不如給儲臣。
其實儲臣和錢旺新認識得更早,還是一幾年的時候,儲臣喜歡上了夜釣這種活動,在那一條河邊夜釣的有一排老頭兒,一坐就坐到半夜。
儲臣這個二十幾的小夥子顯得特別紮眼。
年輕人喜歡上老年人喜歡的東西也沒有什麽稀奇,人過的是經歷,而非年輪。有的人二十歲就歷滿風霜,有人八十還是小公主。
錢旺新注意到他,但沒說過話。
那次是傍晚,河邊有道聲音大喊:“有人掉進河裏了!”“有人掉河裏了!”
儲臣紮了個猛子把小孩兒撈上來,渾身衣服濕透了,他什麽也沒說,就穿着濕漉漉的衣服坐在凳子上,繼續等魚上鈎。
錢旺新從自己的車裏拿了件T恤給他,他沒要衣服,但要了根兒煙,緩緩抽起來。錢旺新對他說:“小夥子,夠沉得住氣的啊。”
儲臣眼皮一翻,看他,又收回視線,不屑道:“游個泳而已,吱哇亂叫什麽?”
他說話不客氣,錢旺新也沒計較,但是一來二去兩個人就認識了。
知道他是做娛樂産業的,在城裏開了幾家ktv和夜場,任何行業都魚龍混雜,還是白手起家,沒點硬手腕可要問問“龍頭”答不答應。
那陣子有個“嚴打”風,但是在嚴打到來之前,儲臣提前轉了型。他的錢掙夠了,又瞄準別的地方。
錢旺信不相信儲臣只是個單純無害的小夥子,但是一直也沒犯事兒,所以錢文東跟儲臣走得近他一點都不反對。如果錢文東能學一下人家的魄力和眼界,他也就能放心撒手了。
儲臣從來都覺得財富的積累,必然是在短時間迅速完成的,一毛一毛地掙這輩子都發不了財。
他“休息”了一陣子,把現階段的目标放在這個度假村上。當然,失敗了也無妨,他現在有試錯的資本。
那塊地已經批下來了,風景很好,旁邊就是樸素又現代化的村莊,稻田,魚塘,果林,開着車路過的時候,會看見幾家不成規模的農家樂。
現在還沒有什麽人,但是過不了多久,一年半載的功夫,這裏就會煥然一新。
儲臣開車的時候就告訴錢文東,正式開工的時候要搞點福利給附近的村民示好,不用多貴,再講點好話姿态放低,另外再做好安保工作。
錢文東“哼”了一聲道:“等這個度假村建起來,就能帶動周邊營收,我就是他們的恩人好麽?還給他們好處?”誰來搗亂他就幹誰,別分不清哪個是爺。
儲臣嘆了口氣,問他:“你出來做事前,你爸沒教你點什麽?”
錢文東說:“我爸說了啊,讓我放心大膽地幹。”
儲臣:“……”他真的懷疑錢文東的腦子有病。
錢文東又說:“我家老頭說,做管理的就是要把自己跟人拉開距離,這才有管理者的威嚴。”
錢文東也只真的準備來大幹一場的,叫他老爹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行,可社會實踐實在太少,又沒跟村民打過交代。
像他們這樣忽然來做改造的,明顯就是來搶當地農家樂飯碗的,俨然是一個外來入侵的物種。
第一天的開工現場,豔陽高照,錢文東自然也閃亮登場。
來看熱鬧的人很多 。
但是很快就出了事故。其實只是一點口角,當地的村民與工人起了摩擦,接着就是大打出手,錢文東上去指導工作,以為會給自己面子,迎頭就被砸了頭。
“操,臭娘們。”錢文東捂着腦袋叫喊道,隐約看見是個女人。
那個砸人的人早已隐匿在人群中,他想找也找不出來,一個村子基本上都是一個姓,比他想象得團結。
錢文東看着眼前擋成人牆的大塊頭壯漢,突然間也有些害怕,想起來儲臣曾經跟他講過的一個真實案件。
說是有個殺人犯,在外犯了案子,躲回村子裏,警察來偵辦的時候證據确鑿,整個村子的人卻拿着鐵鍬把警察趕出去,把村子圍成一道蚊子都飛不進來的鐵桶。
就連警察也是趁着夜色裏,偷摸辦案,何況他們。
錢文東那會不信,說:“儲哥,你自己編的吧,就會講故事。”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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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工半小時,停工半個月,還被砸破了腦袋。
這事兒被錢文佳當成個笑話講給梁晴聽,說她弟就是個棒槌,二百五,真不知道她爸是怎麽想的。
就因為長了個茶壺把手,就比女的高一等麽?如果都論長沒長茶壺把作為标準,那人還要腦子幹什麽?
當時梁晴躺在美容床上,敷着面膜都要笑裂了。
他弟不知天高地厚,把當地的村民得罪了,哪個地方沒有勢力呢,人家現代化的村子,是有腦子的人帶出來的,真以為是窮鄉避壤啊,說不定随便拎出來一個都比他有錢。
梁晴問:“你弟沒事吧?”
錢文佳幽幽嘆氣,“應該是沒事,你們家儲總正在找人擺平呢。”
梁晴伸手拿了水果車上的茶飲,用吸管慢慢喝了一口。
錢文佳看向梁晴,問道:“聽說你老公以前是開夜場的,挺能混的吧?”這話一出,正在給梁晴揉摁的美容師都不由一頓,靜靜聽起了八卦。
梁晴裝不明白:“混是什麽意思?”
錢文佳尴尬笑笑,“我是說,他混得挺開的吧。”哪個成功人士在草莽階段能很幹淨?
梁晴說:“無非是社交圈子廣一些,圓滑一些,又沒作奸犯科,說不上混不混得開。”
錢文佳自覺說話不當,戴上眼罩,繼續給臉照光,也假裝睡着了。
梁晴做完一套臉出來三個小時過去,她在一樓的服務臺查了下錢文佳送給她的卡裏的餘額,不多不少,三千。
其實也做不了幾次,她店裏的收費挺高,畢竟是個人情。梁晴知道,有些錢總得讓人賺去,于是又給裏面充了一萬,一邊肉疼一邊拎着包離開。
想想自己正在面臨裁員呢,她在心裏嘆了口氣。
能感覺到儲臣最近的忙,也許是碰着一些棘手的事。
梁晴開車回家的路上,想到他在千梓街的那家店開業,有人來搗亂,一開始是舉報消防不過關,後來是特殊服務,都不行,直接在店裏喝醉了鬧事。
當初他是怎麽擺平的?
梁晴不得而知,但必然是那個階段的她看不上眼的手段。
即使簽了婚前協議,她仍是希望他不要作奸犯科,不要觸犯法律,觸及底線的事碰都不要碰。
更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
回到家裏,這次是黑漆漆的,儲臣沒有回來。
梁晴不至于道聽途說就給他打電話,她也很少給他打,出差的時候一個星期也不記得有一次。
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還是要保持适當的距離,給彼此空間,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