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對不起,大家”

【28】“對不起,大家”

關歆上樓後,将這事簡單和關枝華提了下,打招呼說自己那天就不去店裏了。

關枝華沒多議論,當下只是點點頭應了,但等關歆洗澡出來,她又攔住她說:“你…”

神色猶豫,嗫嚅幾下後,還是開口道:“那天肯定不太平,你一個女孩子…”

只論私心,關枝華是不願自己女兒去的。

疫情幾年,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本就壓着一口氣。這時突然被告知失業,情緒自然容易上頭,若一大夥兒人裏,有個脾氣暴的冒出頭,剩下的人都會被鼓動,局面到時肯定不受控制。

她自是不願女兒涉險,但念及和江家平日裏的交往,也說不出這麽無情的話,思慮一番,尋到個折中的法子,她說:“你把陳周楊叫上,到時若遇上個突發情況,多個人也好應對。”

關枝華一向秉承一代人恩怨一代人了斷,不要牽涉下一代人。那幾年被陳周楊叫母親,她雖沒那麽聖母心待他如親生,與他相處也冷漠,但心中對他并沒有積怨。

後來那件腌臢事被戳破,陳周楊避了自己和女兒幾年。這幾年或許長大成熟了,漸漸路上碰見也不躲着了,進了財保後,還偷摸幫她們母女倆買了幾份補充保險。這次自己手術,除開常規的醫保報銷,添上他置辦的那份補充保險,最後沒自費多少錢。

她活到這把年紀,日子熬到今日,很多事都看淡了,但她也不幹涉女兒的想法,還是随她意思和那家人相處。

這時權衡風險,她還是覺得叫上陳周楊較好,便開了這個口。人都是利己的,她想到時若真出現沖突,以防萬一,陳周楊還是能護一護女兒的。

關歆明白她意思,沒直言拒絕,說:“陳周楊和江铖交好,若江家真想讓他去,便不會來請求我了。”

“不知會他…”她一頓,思忖後說:“大概是不想陳家人知道。”

陳家爺爺當年正當道,讓三個女兒不是進了系統,就是給安排了編制,就一個獨兒子沒抱上鐵飯碗。但站在當時,那間日化廠也是頂好的,收入豐厚,又自由,很符合幺兒子的調性。若不是後續日化廠經營不善,不然也是能扶兒子坐上廠長位子的。

三個女兒也聽話,給相許的夫婿也是相當的,都是一個系統裏的俊才。只有這個幺兒子,從小順他心意,也算聽話。到了這人生大事上,卻軟硬不吃,兩只眼像窟窿,竟看上個那樣的女子,和家裏僵持幾年,最後罷了罷了讓娶了,還是沒善終。

幾十年過去,除開陳正民這家,三個女兒的家庭雖也有坎坷,但粗略一看,還算順風順水。三個女婿雖不及陳家爺爺當年勢頭,但也稱得上是單位裏的中流砥柱。

自古士農商賈,這做生意的,遇上手上掌權的,不說谄媚巴結,但多少還是需結交籠絡的。更不提這早年間做餐飲,大多生意都是靠這能簽單的,給簽上三兩字。

那時江家和他們打得火熱,現在……

這人若是沒落,最難适應的其實不是物質變化,最難接受的是那些“朋友”對自己态度的轉變。

蔣勝岚也是見過這些人的變臉好戲,才會淡出以往交際圈,倒是和關枝華的關系,漸漸熟稔起來。

相逢于微時,自是更能托己。

“蔣媽媽說了,這裁員補償方案,已經讓部門經理和員工提前觸達過了,不是等到那天才臨時通知。那天把員工聚集在一起,是江铖的想法,他認為還是有必要當面給大家做一個交代,不能随随便便發點補償,就把人給打發了。”關歆解釋說。

這話的确寬慰關枝華不少,但她還是不免提了句:“你還是多小心。”

關歆直點頭,應聲答:“嗯、嗯,我會注意安全的。”

按蔣勝岚說的時間,關歆抵達璟頤。

她剛下車,只是遠遠望去,就覺得這棟大樓,和往日不同。

一進大廳,不僅不見賓客,也不見員工人影,富麗堂皇的裝潢,這時看着格外蕭瑟。

關歆往裏走,踏進直達電梯,按上五樓,往蔣勝岚說的那間最大的會議廳走。

這會議廳可容納上百人的會議,也是承載過不少政商會議。

關歆剛出電梯,就聽見嘈雜議論的人聲。還沒到蔣勝岚說的時間點,璟頤的老員工就已把會議廳擠滿。

三百多號員工,或坐或站。沒搶到椅子的,就半邊屁股倚在椅把上,還有些随性的,直接蹲坐在地上。

關歆藏在後門處一暗角站着,她不想讓江铖看見。這事難堪,他肯定不願自己見到他這麽狼狽的模樣。

緊挨她身旁的一員工見她臉生,有些防備地問:“你怎麽瞅着這麽眼生呢?你誰呢?你是這兒員工嗎?”

“不是,我陪人來的,”關歆随手指了個遠處的人,編瞎話說:“我等我表姑呢,說好等她拿完錢,一起去她家吃飯。”

那人上下打量她,半信半疑的樣子,正想追問她表姑姓名時,被遠處一波人叫去,不知腦袋湊一起商讨些什麽。

好在關歆沒等多會兒,江铖就來了。

她瞥了眼時間,還挺準時,正好踩着蔣勝岚說的時間點到。

他剛現身,會議廳的員工就往前湧,有座位的也抛下不顧,黑壓壓的,都圍了上去。

他還算鎮定,走到演講臺上,調開話筒先跟大家打了聲招呼,然後闡述公司目前營運困境,最後講解這次裁員的補償方案。

語調和緩,措辭合宜,停頓得當,條理分明,配着他這一身白衣長褲,很是體面。

但臺下被裁的員工才不看這些,他們只知道自己失業了。

你愈是體面,愈襯得他們境況凄慘。

這會議廳裏的員工,大多都人近中年,肩上擔子重,剛聽完賠償方案,就開始叫嚷。

“我們在璟頤幾十年,這點錢就把我們打發了?”

“這沒幾個月就年關了,這才幾個錢!!”

“江大為呢?讓江大為出來!!”

“蔣勝岚呢?你讓他們出來!我們不和你這個二世子說!!”

……

叫嚷聲此起彼伏,人群也逐漸突破安全距離,往臺階上湧。

關歆見這局勢發展不對,趕忙跑出後門,從走廊跑去前門,拽住江铖的手,就要往門外跑。

但沒拽動,她回頭叫他,聲腔急促:“走啊!”

江铖還沒來得及驚訝,注意力就又被另一波員工轉移。

他們一衆人擋在門口,叉着腰,一副力拔山河的氣勢說:“想走?!”

“不把事說清楚,誰都別想走!”

一呼百應。

“對!都別想走!!”

“不按我們要求來,休想走出這道門!”

......

一聲比一聲大。

大概是被這朝天的聲勢感染到了,有些人腎上腺素飙升,開始不受控制地向臺上扔瓶子。

江铖見不妙,反箍住關歆的手腕,将她擋在身後,壓在自己和牆壁之間,鉗住她不許動。

自己正面員工,任他們扔,讓他們撒氣。

可失業人的氣哪這麽好消,但看到可以扔東西撒氣,大家都躍躍欲試,随手抓到什麽,就朝他身上扔。

瓶子、筆、還有吃剩的果核,一應往他臉上扔。

關歆面貼着牆,不知前方情況,只能靠餘光,看到些扔來又掉在地上的物品。

她被壓的有些喘不過氣,轉動手腕,以表反抗,但立馬被喝止。

江铖沉着嗓子,用她從未聽過的語調說:“別動!”

聲色很冷,冷到駭骨。

關歆一哆嗦,屏住呼吸,再不敢動了。

她還是繼續靠餘光打量當前局勢。

突然一聲尖叫,方才還嘈雜的人聲,頓時靜了下來。

但沒過幾秒,窸窣的議論聲,又接替而上。

就關歆一人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心慌到不行,她不管不顧了,厲聲說:“江铖你松開我!你快松開我!!”

引發尖叫的是一串鑰匙,那串鑰匙上有一把折疊剪刀,扔到半空中,剪刀掙開了,尖刃刺向江铖,鮮血汩汩,淌滿他半張臉。

被擲來的一瞬間,江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刺痛過後,就是一陣熱意。

右眼睜了睜,黏稠的血漿立馬就糊得他睜不開眼。

整只右眼都刺痛,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傷口在哪兒。

“這是傷到眼睛了吧…”

“看樣子像,不會瞎了吧…”

“這麽多血…這…差不離…”

......

關歆聽見議論聲,心焦如焚,死命晃動雙手,乞求江铖松開她。

方才圍在身前的一衆人,這時都已退去,見到這血光,都噤聲不敢有動作。

江铖緩緩松開鉗住關歆的手,指尖往臉上一抹,垂眼一看,全是血。

獲得自由的關歆,一轉身見到江铖這般模樣,心一悸,錐心般疼,拉住他手腕就要往門外走。

擋在門口的人,這才從驚吓中反應過來,他們依舊聚攏身體,擋着門口,不讓他們離開。

只是表情猶疑,不似方才篤定。

“你們都給我讓開!”

關歆尖聲大吼,撕心裂肺般,好似喊完這聲,嗓子就要啞了。

可她在他們面前,終究是個武力值不夠的弱女子,不足為懼。

“你們、你們…”關歆手指一個個點去,最後指向天花板的角落,說:“這裏有監控拍着…”

“你們這是聚衆鬧事!”她擋在江铖身前,成大字狀,“他要是右眼瞎了…”

說到這兒,她不由地發顫,但仍咬緊牙根,威逼他們:“你們一個個,都給我跑不了!”

“首要分子,至少三到七年,”她目光如炬,将擋着人的臉,一個個掃過,恐吓說:“參與鬧事的,我也一定讓你們蹲上個十五天。”

聽到這話,擁堵在門口的人,一下都散了,連聲跟她求饒,說自己沒參與扔東西,千萬別抓自己。

關歆寒着臉,一個都沒理,只想帶江铖走。

但江铖卻掙開了她的手。

他又走回人群,只是這次人群不再向他湧去,而是像看見瘟神般,連連後退。

他垂着頭,睜着半只眼,看着地面,像尋東西,對關歆此刻的問詢,充耳不聞。

找了找,終于找到那串鑰匙,正躺在一人的腳邊。

他向着走去,那人吓得連連後退。

他彎腰拾起,然後走到主席臺上,将那串鑰匙放到桌面,正聲說:“對不起,大家。”

說完彎下腰,深深掬了個躬。

鮮血滴答滴答,滴濺到地面,一滴兩滴,慢慢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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