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去留

【34】去留

分關歆股份這話，并不是她信口胡謅，這是江大為親口蓋過章的。他當時還要簽字畫押，立下字據，走正式的法律程序。

這事發生在江铖他家，宴請關歆母女的飯桌上。

宣布璟頤閉店那日，關歆的挺身而出，讓江大為和蔣勝岚夫婦一直記挂在心裏。他們選了幾處地方設宴，但都讓關歆她們婉拒了，她們推辭說不必挂意。

她們的客氣是她們的體貼，但江家也有江家的禮數。江大為和蔣勝岚最後就把席面擺在家裏，聲稱只是頓便飯，給大家壓壓驚。兩家鄰裏鄰居、樓上樓下住着，母女倆不好再推拒，也就應了下來。

就着關枝華時間，挑小超市中午相對不忙的飯點，迎她們開宴。

她們落席後才發現，蔣勝岚口中所稱的便飯，竟擺了滿滿當當的十八道，分別是四種冷盤、十個主菜、兩類食點和兩煲湯品。

然而正式開席前，江大為卻是這樣說：“今日單純是咱們兩家聚一聚，主要意圖還是增進鄰裏感情。邀你們抽空來這兒…”他看向關枝華，“其實是耽誤你做生意了。”

關枝華連連擺手，讓他別這樣說。

“小關…”他又看向關歆，提起手邊那二錢酒杯，目光不似看小輩那般随意，十分懇切，他說：“答謝的話，江爸爸不多說了。江爸爸就一句話，江家這次欠了你人情，你以後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盡管提。”

說完便仰面飲了那杯白酒。

這氣氛被拱得太高，關歆一時難以接話，面露難色地左右看了看。

江铖、蔣勝岚他們一家人，端的态度自然要同江大為一樣，這是看向關歆的目光，傳達的意思也不盡相同。

好在有關枝華破局，她一派輕松地拾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腰果蝦仁，放嘴裏嚼了嚼，然後笑着說：“不愧是江總，随便一開口，氣勢就義薄雲天，跟演電視劇似的。”

她語氣調笑，沒讓他繼續解釋，借着氣氛輕松轉移話題，誇贊起蔣勝岚的手藝，張羅大家趕緊拿起筷子用餐。

有了關枝華的打岔，用餐變得随意，桌上就江大為開席時抿了一小口酒，後續沒人再飲酒，整個用餐時間并不長。

至于要分關歆股份的這事，又是如何談論起來的呢？

其實是蔣勝岚提的一嘴。

席面上她緊挨關歆左手邊，想着她第一次上自家吃飯，怕她拘束，自己便坐在她身旁，方便幫忙布菜。自己兒子則離她隔了幾個座位坐着，坐在同側邊，并不是正對角的視線，按理說很難注意到彼此。

可女人心思細膩，一頓飯吃下來，還是讓她看到些端倪。

她一人操持這一桌餐食，聞了一上午的油煙，沒什麽胃口，吃到一半便歇了筷子，開始和關枝華閑聊兩句，關枝華說話素來讨巧有趣，逗得她樂不可支。

正聽得發笑時，她随眼朝兒子一瞥，本是關心他這日食欲如何，沒想卻發現了些別的。

她只見兒子手指輕推轉盤，像是在尋哪盤菜，尋到了也不往自己碗裏送，而是繼續往前推。

推啊推，手一扣，讓轉盤停止，他自己卻并沒有動作。

蔣勝岚正疑惑時，就見身旁的關歆連忙夾了塊面前的蒜香排骨，再擡眼看兒子，他随手夾了片素來喜惡一般的淮山山藥。

若只有一次，那便是偶然，蔣勝岚不會多想。

但在她繼續觀察下，發現這事屢屢發生。關歆喜愛吃的那幾盤菜，總能那麽“正巧”地停在她面前，而她也沒多想，拾起筷子就夾至碗中，埋起腦袋吃。

蔣勝岚不由心裏暗笑，驀然又想起另一樁事。

早上她收拾食材時，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讓她做鹵水蘸碟時別放香菜。她撇着眉疑惑，兒子只說香菜味道重，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免得撞上人家忌口了。

她那時沒多想，只欣慰兒子長大了，想事情愈來愈妥帖周全了。現在一想，這哪是處事妥帖周全，這分明就是拐着彎照顧某個特定人的口味。不然怎麽會見自己微信未回，又趕忙來了電話，就只為交代不加香菜這事。

她是喜歡關歆這個女孩子的，除開璟頤那日之事不說，日常相處下來，也是喜愛的。

她瞧見兒子那些小動作，覺得可愛好笑，可笑着笑着，心裏又漸漸酸澀了起來。

若不是家裏這些事情，依自家兒子原來個性，遇見鐘意的女孩子，豈會是這副模樣。

蔣勝岚大半出于自己私心，在席散前，裝作不經意提了句：“小關不僅是上次幫了我們忙，現在也是日日幫忙操心。”

江大為颔首應是。不知怎的，說着說着，蔣勝岚突然冒了句：“分小關些幹股。”握起關歆手，笑着說：“留下來當老板如何？”

當時氣氛熱烈，關歆沒放心裏細想，只當他們在說玩笑話，應承着說：“好呀，不出去打工了，留下當老板。”

關歆笑吟吟地同他們說笑，說些半真半假的話，只是她一擡眼，竟與江铖相撞。他眼裏的審視與認真，沒半點玩笑意味，讓她心口不禁猛一顫。

江大為也沒因周遭氣氛戲谑，而拿這事當玩笑話，他言之鑿鑿，起身便要立字據。

關歆這才撤回與江铖對視的目光，忙去攔下江大為動作，笑着說：“您別再給我壓力了，咱們先把事情做成，這些都放以後再說。”

關枝華也出面說些俏皮話，才幫着把這事給混過去了。

大概是關歆的推脫，讓江家察覺到她真實意願并不高，後續也沒再繼續提過這事。

但她自個兒倒是借此和關枝華聊過幾句。

那日刮大風下暴雨，小超市沒客人，她們難得關店早，母女倆偷得浮生半日閑，窩在家裏看電視。

随便選了個電視劇，正巧播到女主角決定返鄉創業的橋段。

關歆看着電視裏女主角，問關枝華：“媽…您覺得我要是不走了，像她一樣留在郢城發展怎麽樣？”

關枝華看電視得一集一集慢慢看，快進一點都不行，有時一個電話把她打斷，她都得拖進度條，退回去重新看。

她這時看得認真，關歆的問話一下打斷了她。她朝她看去，見她兩眼未離電視劇，面上表情平淡，好似只是無聊、随口一提。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繼續看向電視機，像她一般懶散、慢悠悠地說：“如果你是自己想清楚了，覺得家裏的工作機會也不錯，我這當媽的，自然高興你能整日陪在我身邊……”

關歆瞳仁一動，正欲向關枝華看去時，又聽到她這樣說：“但如果只是因為某個人而想留下來…”她癟癟嘴，繼續：“那我就覺得這個決定不怎麽樣。”

“那像江爸爸這樣，分我幹股，讓我做老板呢？這算好機會嗎？”關歆顧左右而言他，手裏遽然把玩起遙控器，一副悠閑模樣。

關枝華勾起嘴角，淡淡說：“主控權把握在自己手中，這日子才能有得選。”

她說完後，關歆沒再答話，兩人繼續看着電視。

只是這劇情演到哪兒，她早不清楚了，她也不清楚女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沒。

關歆自是聽進去了，但她這時不想深究這些問題。

她從前總将日子規劃得條理明晰，可生活不像她玩過的模拟游戲，會遵守流程按部就班。

真實生活裏，意外才是常态。

她再也不願犧牲當下的喜樂，去賭虛無缥缈的以後。

她現在只想思考眼前事、眼前人，至于以後……那就留給以後去煩惱。

母女倆又看過一集，電視機這時在播廣告。

關歆摸了把身上衛衣，看着窗外感嘆：“這都近十一月底，也就冷了兩天，今年大概是個暖冬吧。”

關枝華也随她看向窗外，這時風歇了下去，雨點子不打在窗棂，雨勢聽着也小了。

“郢城冷起來就一兩天的事。在北京待了這麽多年，不習慣家裏這氣候了吧。”

她笑着說：“小城市也是需要适應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