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雪災

雪災

一晃眼到了大年初六,好不容易停了一陣子的雪又開始下起來。

這次的雪比第一次還要大,柳絮般的雪下了足足三天還沒有停,坎兒村中的路都被厚厚的大雪掩蓋。房頂上若不及時清理就容易造成坍塌,因此家家戶戶每日要冒着大雪将屋頂上的雪推下來,日日清掃門前的雪,饒是如此,還是跟不上雪落的速度,前腳清理完後腳就覆上一層雪毯。

今日照舊下着大雪,林家爹娘去幫村裏孤兒寡母掃雪了,獨留林晚修和林環在家烤火。望着門外紛紛揚揚的雪,林晚修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他擔心再這樣下去,會出現雪災。就連林家父母都說,這場雪如果三天內再不停,造成的災禍可能比上次還要嚴重。

上次的雪災掩埋了葉彌什一個部落百口人,安陽鎮上無數百姓妻離子散,連林老爹的兒時好友也喪生在那場大雪中,這次的雪災還不知會造成多少人流離失所。

林晚修內心惴惴實在難安。

大雪又落了兩天,很快到了正月初八,原本是個吉星高照、衆民歡慶的好日子,可林家卻在今日迎來了一個噩耗。

林晚修近來憂心雪災,心中實在焦慮,他想着把現代遇到雪災的應對措施都記下來,若是真遇到災禍就獻給府尊,于是此刻正在堂屋奮筆疾書。

忽然,一陣急促地叩門聲傳來。

林環出去一看,一個凍得渾身發抖、面色通紅的陌生男子站在院子門口急切地伸着脖子朝屋內看。

“請問這是不是林晚修林老板家?”男子看見一個女娘給自己開門,沒顧着詫異,開門見山就說出來意,“我奉太合府督查禦史之令,前來求林先生下山救人。”

林環眉心微蹙,看着這個人瑟瑟發抖的樣子,打開門邀請道:“外面冷,我弟弟身體不好,有話進來說吧。”

男子踏進林家堂屋就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看着盆中熊熊燃燒的炭火,這個漢子眼眶竟微微泛紅,沖林晚修拱手行禮,哽咽道:“林先生,請您下山救救安陽鎮的百姓!”

“敢問閣下是?”林晚修眉心緊皺。

“在下馬馳,是安陽鎮捕快。前幾日大雪驟降,安陽鎮上百姓沒來得及準備,許多棚戶被大雪壓塌,不知多少人被埋在雪堆裏,更有大量百姓無處可去,挨餓受凍。”馬馳本身就是安陽鎮人,看到自己的鄰居朋友被掩埋在雪下,自己卻束手無策,內心十分自責,“禦史大人命我來找林先生,請您下山救助百姓!”

沒來前馬馳對這個決定有些質疑,鎮上的雪災都如此嚴重了,一個山裏頭的村戶怎麽會有辦法呢還不如讓自己在山下多救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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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腹牢騷地奔到坎兒村,看了坎兒村的狀況馬馳內心多了幾分希望。坎兒村竟沒有被雪掩埋,而且家家戶戶都有溫暖的炭火在燃燒!如果能請到林先生下山幫助那些受災的群衆,說不定真的能多救些人。

“什麽?雪災竟如此嚴重?”林環愕然,早就聽阿弟爹娘擔心山下會受災,可林環畢竟沒有經過雪災,難以想象瑞雪兆豐年的大雪怎麽就成了災禍?

林環忽然想到山下的友人,有些急切地問:“你認不認識住在銅鑼巷子的肖家?他們怎麽樣了?”

捕快搖搖頭,面色痛苦地說:“安陽鎮無一處完好,我已許久沒有休憩,一直在赈災。”

馬馳已經幾天沒有回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人有沒有被好好安置,只能奮力多救幾個人,希望負責自己家那片的兄弟也能像自己一樣全力救人。

林環愣住,喃喃道:“怎麽會這樣,蓮姐兒不會出事吧,還有輝哥兒......”

肖家是林環在安陽鎮上認識的第一戶人家,肖蓮更是林環第一個鎮上的朋友,聰明堅強、善解人意,林環同她言淺交深,還想着下山時給她帶上糖炒栗子,林環不敢想象自己的好友會受災禍。

林晚修面色更是沉重,這次雪災這麽大,連鎮上堅實的房子都受不住,那周邊的村子還能好麽?

“馬捕快稍等,待我收拾一番就随你下山,你先坐着暖暖身子。”

說完,林晚修起身拿出箬笠扣在頭上,他見林環神不守舍,怕她沖動,便讓林環給馬馳倒杯水,問些雪災的細節,做好記錄。

林晚修則是快步走到村長家。

“什麽?”聽了林晚修帶來的消息,村長震驚地站起身,“安陽鎮受雪災了?”

“天哪,這次雪比十幾年前還要大,這次雪災肯定不小。”村長媳婦王鳳華憂心忡忡,她經歷過十幾年前那場雪災,當時慘狀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心有餘悸,這次雪災不知又要造成多少家破人亡喲!

“是啊,據馬捕快說,這次雪災遍布安陽鎮,怕是會造成不小的損失。”

“造孽啊!”村長長嘆,心裏有些感慨,若不是今年賺了些錢,村裏人把屋子都修整一番,說不準也會受災,“修哥兒,那位大人怎麽說?”

“大人請我下山幫忙,咱們原先準備的炭是時候派上用場了。我要帶上幾個人拉炭下山去赈災。”林晚修雙眼堅定,不容置疑地說:“能救一命是一命。”

“好!”村長想到村中存的炭,本來有人說要把産出來的炭全部賣掉,林晚修攔着不讓賣,還讓人疑惑,如今可算是明白了,只是,“修哥兒,我找些村中壯漢送下去,你身子骨弱,還是不要長途跋涉了。”

林晚修緩緩搖搖頭,斬釘截鐵道:“這次我必須下去。”

不管是為了安陽鎮的百姓還是坎兒村村民,這一趟林晚修都跑定了。

勸不動林晚修,村長也不說話了,只想着要多派些人照顧修哥兒,修哥兒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村長動作很快,冒着大雪集齊數十個漢子,将五千多斤炭并村人捐出的四千斤炭裝上木板。足足裝了五個長寬木板。

平日裏坎爾村村民下山都是坐的牛車,可如今雪深路滑,別說牛了,人走路都困難,現下只能靠人力拉下山了。

林晚修讓馬馳先一步回安陽鎮禀報這件事,讓禦史派些人來接炭,坎兒村人則跟在後頭拉着炭朝山下走。

林晚修走時林家人都很擔心,年前腿傷還沒徹底好,如今又要長途跋涉,實在叫人心疼,可沒辦法,修哥兒胸有丘壑,他既想做這件事,身為家人只能支持。

讓人驚訝的是林環,這個瘦弱畏冷的姑娘背着滿滿一筐炭,收拾了包袱就要跟這些漢子一道下山。林環的脾氣坎兒村人都知道,像頭倔牛勸說不動,只好放人下山去赈災。

看着一雙瘦削的兒女在大雪中艱難跋涉的背影,林家二老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從眼角淌下,總感覺孩子這一去就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雛鷹尚且要獨自飛翔,何況人呢?

雪勢實在太大,下山時衆人是逆風而行,雪花毫不留情地往衆人臉上招呼,直鞭打的人眼睛都睜不開,前進的路上一隊人非常沉默,根本不敢開口說話,一張嘴就吸進一肚子冷氣。

十幾人拉了五擡木板,行走中既要注意腳下的路不要滑倒,又要注意和前後的距離,隔得太近容易控制不住造成“車禍”,太遠了又擔心走錯路。

這雪下得太大了,将眼前的路都遮蔽了,他們只能順着馬馳前進的方向走,若是後面跟不上前面的腳印被掩蓋,可能就走失在這一片白茫茫中。

這麽冷的天走丢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原本坐牛車需要兩個時辰的路硬生生被無限延長,已經走了兩個時辰了還是沒有見到鎮門,便是一直在換人拉炭衆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你怎麽樣?”木烈走在林環身邊,看着林環被風雪刺激的幹紅面龐,心中生起疼惜,道:“把炭給我背着,我力氣大。”

林環搖搖頭,再力氣大的人面對這樣大的雪也不能做到游刃有餘,木烈還是拉炭的主力,林環不能再把壓力轉移到木烈身上。更何況是她自己要跟着下山的,怎麽還沒有幫助到受災的群衆自己就先成了拖累了?要強的林環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木烈心疼,可林環性子倔強,他只能一直走在林環身邊陪着,小心注意林環腳下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衆人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腫脹,身上的蓑衣都要被雪水濕透了,臉部更是失去了知覺。

忽然,一個漢子被什麽東西絆倒狠狠砸在地上,整個人都要埋進雪堆裏去。睜開眼一看,面前竟是一截凍得硬邦邦的手臂!

漢子駭然,趕緊爬起來,沖着後面的人喊:“停下來!”

看到漢子表情驚恐,林晚修感覺不對勁,走過來後看到眼前的場景沉默了。

一個凍成冰雕的婦人蜷縮身體懷中緊緊抱着一個嬰孩,婦人五官緊皺,似是在努力瑟縮擠出點熱氣來讓自己面對眼前的大雪。

絆倒漢子的手臂就是婦人的,手臂已經凍成了棍,竟是硬生生從婦人身上掉下來,血管凍得梆硬,根本不出血了。

嬰兒則咬着婦人的手指,嘴角邊流下幾滴血,沒落下多久就凍成了冰滴。小孩臉上帶着安詳的笑,仿佛沉睡在世界上最溫暖的港灣,被母親拼盡全力保護的孩子不明白自己的母親在臨死前經歷過怎樣一番痛苦折磨。

林晚修閉上眼,他能想到婦人臨死如何無奈地做出這個決定,将自己的血喂給孩子,只希望溫熱的血能給孩子活下去的機會,也許婦人想着讓兒子努力吸血,便是将自己渾身的血吸幹也沒事,只要能等到好心人路過救下孩子,自己的死也是值得的。

可看似潔白輕柔的雪狠下心根本讓人難以招架,被雪掩蓋住的生命消失在這片土地,大地上又堆起厚厚的雪蓋,仿佛一切痛苦掙紮都不曾發生過。

嗓子有些粗糙,喉嚨像是堵着什麽東西,林晚修喑啞說:“繼續前進,等雪災止住了,我們回來給他們立個墳冢。”

帶着恐懼與悲痛,衆人咬牙繼續前進,此刻心裏湧起無限能量。一想到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被埋在空茫一片的大雪中,坎兒村這些人都更奮力前行。

若不是林晚修,也許埋在雪下的就是他們坎兒村的父母妻兒。

又過了半個時辰,走在最前面的人遠遠聽見了腳步聲,非常輕盈,壓在雪面上發出“咯吱”的輕響,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很快就知道不是自己聽錯了。轉瞬間,二十多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現在前面,中間最前頭的喊了一聲:“前方可是坎兒村俠士?”

被稱為俠士也沒能讓人開心起來,衆人已經筋疲力盡,獨林晚修大聲回答:“是!”

“我們奉禦史之命前來幫助坎兒村俠士運炭,諸位請卸下缰繩,交給我們!”

二十多人走進運炭人群中,二話不說就抓起缰繩向前走。

坎兒村人卸下重擔,稍稍松了口氣,跟在一旁扶着炭。

這些黑衣人許是功夫深厚,拉着炭依舊走得虎虎生風,竟是和坎兒村人徒步速度差不離。

有了黑衣人的幫助,不到戌時林晚修就見到了安陽鎮的大門。

往日大敞的門今天竟然被從裏面關上了。天上陰雲遍布,狠狠地壓在這座小小的鎮子上,大雪似刀劍般不停穿梭在天地之間。這一片刀光劍影成了殺人于無形的利器,不停收割着普通老百姓的性命。

林晚修心中竟有些害怕,眼前的小鎮,如今該是怎樣一幅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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