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閑冬
閑冬
和衆多村民一道将林晚修送回家裏,燕子沐就打算告辭了。他本就不擅長與不熟悉的人寒暄,更何況是淳樸好客的林家人。面對林家二老熱情的挽留,燕子沐有些招架不住,多年的修養使他拒絕了在林家吃飯的提議,有些倉促地提出離開。
“娘,燕公子公事繁忙,我們就不耽誤他了。”林晚修看出燕子沐的不自在,開口解圍,“裝些炒栗子給燕公子帶回去吧。”
“栗子是用糖炒的,味道很不錯。”林晚修看着垂手站在門口明月清風般的男子,心裏閃出一抹惡趣味,壓抑着笑意說:“給燕公子甜甜嘴。”
哄小孩呢。
燕子沐居高臨下睨了林晚修一眼,沒接話茬,想起今日林晚修上去的那座山頭,提醒道:“日後不要再往山上跑,別把命搭進去了。”
“哦?山上莫不是真有妖怪?”林晚修挑眉輕笑,話中有話地說:“若是有妖怪在那山頭,只怕也是燕公子養的的妖怪。”
裝作沒有聽出林晚修的弦外之音,燕子沐依舊泰然自若,只淡淡道:“便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燕公子能保證不上山就沒事麽?”林晚修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妖怪該不會下山對付坎兒村手無寸鐵的百姓吧?”
燕子沐沒有說話,只看着林晚修有些執拗的眼睛,頓時沉默在堂屋蔓延開來。林老爹和林環感覺到現場氣氛不太對勁,可他們沒發現這兩人的對話有什麽問題,只覺得剛才還輕松的氣氛一下子滞悶起來。
二人僵持一會兒,待林老娘來了才打破這沉悶的氛圍。
“來,燕公子,這是糖炒栗子,還是修哥兒想的吃法,味道沙軟香甜,我們沒事做就吃這個解解悶。”林老娘熱情地拿了一個大的竹筒裝了滿滿的炒栗子,怕燕子沐不好攜帶,特地用粽葉蓋在上面,拿線綁起來。
“多謝,”面對淳樸熱情的農家女眷,燕子沐沒有再冷着一張臉,禮貌道了謝,轉頭對林晚修說:“今日就叨擾了,林先生,希望下次見面你別再陷入險境。”
同林家其他人告辭後,燕子沐就拎着竹筒下山了,翩然遠去的背影像是在雪中飛行一般。
沒有得到燕子沐的回應,林晚修才因為和飛鴻旅社簽訂合約二有些安定的心又開始提起來,和燕子沐每一次接觸林晚修都被這種虛無缥缈的感覺鬧得心頭不安。
林晚修是不相信鬼怪一類的說法的,唯一的解釋就是在那座山上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還是一個知道了就會死的秘密。雖然不知道這位燕公子是什麽人,可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便是真要殺人,也不會有什麽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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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修不希望這山上的東西傷害到自己的親朋,這麽淳樸清正的坎兒村不能因為這些東西而付出不該付的代價。
得想辦法讓村民不要再上山打獵。
“這個公子人真好,上次就是他收了木家的虎膽。”林環第一次見燕子沐就驚為天人,如今近距離接觸更覺得此人如同天上人一般。
就是太冷了,看着比第一次見面時還要冷,讓她大氣不敢喘。
“原來是這位公子,果真器宇軒昂。”林老娘了然,她還記得當時林環把買虎膽的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如今一看果真名副其實。
“人家救了修哥兒,可咱們什麽也沒給,就拿了些炒栗子,實在不禮貌。”林老爹覺得這不符合林家的待客之道,“若是再見那位公子,咱們定要好好感謝一番。”
林家人深以為然,只有林晚修知道自己的傷許是有所來由,可他也沒說什麽。
“修哥兒,從明日起,你就別上山了,雪大路滑,今日是遇到好心人,可下次再遇到意外若是沒有人救你可怎麽辦?”林老娘心裏頭惦記着兒子,忍不住地絮絮叨叨。
自林晚修身體好起來,帶着大家做炭、做虎頭鞋、賣烤串,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心裏踏實,林家人對他越來越放心,可今日的意外讓人想起幾個月前修哥兒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樣子,實在後怕。
修哥兒不是神仙,也會受傷,也有作為小子的莽撞一面。
林晚修也知道自己讓父母操心了,只連連道歉,保證再也不魯莽行事,決不随意上山雲雲。
接下來的日子,林晚修邊養傷邊教孩子們識字,還收了一些需要學字的村裏人。
等開春就要開始大量燒炭賣炭了,這其中每個環節都需要人把關,林晚修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自是做不到處處關照。村中推舉出十個人來同林晚修學習,待開始賣炭這些人就要分配到木炭生産——運輸——售賣等一整個生産環節的崗位中,因此在教學上林晚修對這些人的要求和孩子們不一樣,他們的學習是為了快速上手工作,林晚修教的就是如何做生意的一套學問。
這些人也很争氣,知道自己擔負的是整個村子的生計,在學習時很努力,天天學完了林晚修教的東西後就自己回去認真複習。
山中無歲月,雪盡年已深。
不知不覺,林晚修來到這煜朝已經半年了,即将要迎來他在這陌生世界的第一個新年。
過年這天,一大早整個村子就活起來,一改冬日的靜谧,家家戶戶都熱熱鬧鬧,學習的孩子和大人也放了假。
戶戶張燈結彩,大人小孩都不停忙碌。林家也一樣,林老娘和林環一大早起來就在竈屋裏忙活,林老爹則負責打掃屋子,收拾家裏家外。
林晚修因着腳傷,沒分派體力活,他在堂屋擺了一張長案,放上鎮紙和筆墨,等着村裏人來找他寫對聯。
田嬸兒家離的近,林晚修的東西剛剛擺好她就來了。
“修哥兒,快看嬸子這紅紙買的氣派不?”田嬸兒一向喜慶的臉今日更是堆滿了笑意,手上拿着一大卷喜慶的紅紙,腳跟腳地快步走進林家堂屋。
“田嬸兒這紙買的好,顏色正摸着滑,時寫春聯的好紙張。”林晚修接過紅紙,緩緩鋪開在桌子上,“花了不少錢吧?”
“可不是嘛,這麽點紙花了我八百文!”田嬸兒感嘆着,想着價格還是有些肉疼,這紙真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若不是今年賣炭賺了些銀子,我可舍不得買這麽好的紙!”
田嬸兒家今年除了賣炭的錢,自己的大兒子和木烈在山上尋虎分了些錢,賺的可是不少。
“明年還會賺更多!”林晚修嘴上說着喜慶話,聽得田嬸兒不住樂呵。
将紙用鎮紙壓上,林晚修沉下心給田嬸兒細致地寫了一幅對聯,收筆後二人靜靜等了會兒。待筆墨淨幹,林晚修小心地将對聯卷起來:“這寫的字我就不給田嬸兒說了,回去考考霞姐兒,讓霞姐兒念給你們聽。”
“哎哎好,我看看這丫頭有沒有好好念書!”田嬸兒想到自家聰明伶俐的孫女,滿腔溫柔抑制不住。
待回了家,霞姐兒正坐在堂屋剪窗花,小小一個人兒,拿剪刀都費勁,可模樣認真,做事細致,剪出來竟還像模像樣的。
“對聯求回來啦!”田嬸兒人未到聲先至,走進堂屋收攏收攏桌上的東西,小心翼翼将對聯鋪開,招呼兒子女兒們出來看。
“修哥兒這手字真是好啊!”
“我見鎮上商戶人家門口貼的都沒有修哥兒寫得好!”
“商戶人家能和修哥兒比麽?修哥兒可是讀過書的人!”
這倒是,在他們心裏誰都比不上林晚修,便是那舉子老爺也比之不上。
小女兒正是待嫁的年紀,不好去跟林晚修學字,只在侄女兒回來後纏着讓教教自己,此時看着對聯上陌生卻風骨遒勁的字好奇問:“娘,這上面寫得是什麽?”
田嬸兒笑眯眯地看霞姐兒,說:“霞姐兒瞅瞅,這上面寫的啥?”
霞姐兒仔細看了一遍,用稚嫩的聲音說:“吉星高照平安宅,財神常住幸福家。”
“奶奶,這是在說咱們家平安幸福呢!”
“好好,這寫得好,便是往前找個幾十年,也找不出比我們家安平的了!”田嬸兒覺得這字簡直寫到了她心坎兒上。
自田嬸兒嫁進坎兒村這麽多年,他們家就一直好好的。便是坎兒村大家小戶都病了災了,他們家也依舊平平安安,雖說不富裕,可一家人好好的,沒缺胳膊斷腿,已經是頂頂幸福了!
便是窮苦日子田嬸兒都拉扯大三個兒女,更別說如今有了營生,田嬸兒更覺得往後的日子都該像蜜一般甜!
“兒子,一會兒給林家送些雞蛋過去。”請人辦事是要給謝禮的,方才田嬸兒捧着對聯,便沒有帶東西。
“好嘞!”
忙忙碌碌了一天,林晚修寫了近五十幅對聯,便是有些已經買了寫好的對聯,也拿着紙來林家求對聯,說是為了沾沾林家的福氣。
來求對聯的也不給銀錢,家家戶戶帶些吃食物品,雞蛋肉一類,都是實用的東西。一上午林家一個星期的肉菜都集齊了。
酉時是坎兒村人吃團年飯的時辰。家家戶戶都端上豐厚的年菜,往日不舍得吃的今日也盡數端上,林家也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雞鴨魚肉樣樣都有,比這十幾年吃過的團年飯都好!
“噼裏啪啦”!
吃團年飯是要放爆竹的,這時候的爆竹是将竹筒扔進火堆裏,發出空氣爆破的聲音。一個村一起放爆竹的聲音很集中,巨大的聲音炸響了這個靜谧的山村,響雷般的動靜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辭舊迎新的好日子來了。
林環炸完爆竹林家就正式開飯了。桌上放着足足十個菜,除了一些傳統的菜色,林晚修還提供了現代的鹵菜,豬頭肉在鹵水中悶了一整晚,味道已經完全融入進去了,油膩噴香饞的人直流口水。
“沒想到今年都要到頭了咱們還能賺到這麽多錢,這些都要感謝修哥兒。”林老爹心裏高興,還沒喝酒就有些醉意了,“還有環姐兒,這麽多年沒過過好日子,如今家裏有錢了,爹一定要讓我頂好的閨女風風光光出嫁!”
林老娘和林環臉上帶着笑,往事如煙不必再提,從今往後看,未來的日子定是如花般燦爛明媚。一杯酒下肚,往年那麽多的辛酸在這個格外熱鬧的年裏都如煙般流逝。
衆人舉杯同慶,向過去的苦日子告別,向未來的新生活敬禮。
這個年在坎兒村所有人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哪怕在日後坎兒村人人都小有餘富的日子裏,他們也時常懷念起這樣一個意義重大的年——一個裏程碑式的新年。
幾家歡喜幾家愁。
餘府後院,燕子沐獨自坐在院中擡頭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思緒萬千。
餘府其他人都回去祖地祭拜,他一個外人沒有資格跟上去,便只能獨守偌大的府苑,對飲成三人。
燕子沐端起一杯酒一口悶下去,苦澀的滋味順着喉管一直流到心頭,扔了一顆栗子到嘴裏帶殼嚼吧嚼吧,甜味在嘴裏蔓延開來,稍稍緩解了苦味。
人言今日添新歲,我道浮生減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