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獸性之惡

獸性之惡

安陽鎮百姓的生活逐漸恢複秩序,可周邊村子的受災情況還沒有統計出來,因此府兵駐紮在安陽鎮上暫時沒有離開。

“兵老爺,這是我未婚妻子熬的姜湯,送給你們暖暖身子。”栓子提着一桶熱乎乎的姜湯來到府兵駐紮的片區,瞅見一個威風凜凜的府兵熱情地湊上前。

巧的是,栓子跟前這個府兵竟是一名百夫長,名叫何文。

何文見眼前這個高壯的漢子,膀寬腰圓,雙臂肌肉鼓鼓囊囊,胸脯鐵扇般開闊,身高腿長,看手上拎着的大桶,想必氣力十足。

“那我替兄弟們謝謝你了。”何文也不跟他客氣,這麽多天,他也弄清了安陽鎮上的百姓性格,熱情好客、知恩懂禮,不跟自己玩虛的。

“你們大老遠過來幫忙,我們心裏頭都感激着呢。”栓子知道府兵的住處不能讓生人進去,便将手中的木桶放下來,道:“那兵爺,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我看你身格壯實,想不想進府兵?”何文是個百夫長,拉一個小兵進隊伍還是綽綽有餘的,他看栓子實在是個當兵的料,心中生起愛才之心。

煜朝的軍隊管理嚴苛,不像前朝軍隊當兵的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煜朝刑部制定了專門的軍律,足足一百五十八條鐵律,作奸犯科的官兵甚至比普通人要受到的刑罰還重,起禍殃及五服三親。

這種嚴格的軍隊管理制度在歷史上都不曾有過,這蓋是煜朝太、祖制定的規矩。前朝昏庸,末期中央失去了對地方及軍隊的控制,導致大量慘絕人寰的內禍發生。太、祖親眼見到無軍糧補充的官兵強搶百姓糧食,甚至食人肉飲人血。因此,煜朝一建立,皇帝立馬頒布嚴格的律令,用以約束軍隊,直至今日,中、央都還實行對軍隊的高壓管制。

不過,高壓之下必有重賞。凡是在軍隊服役的,每月可領千文錢并五鬥糧,可以選擇服役結束一次性結清,也可以讓自己的親人按時去當地官府領取。這待遇對普通人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更別說煜朝建立後內外平和,并無戰事,服上五年兵役,就能拿到六十兩銀子,在鄉下可是一大筆錢了。

因此,普通人是絞盡腦汁想要進入軍隊服役,可當兵是有要求的,不是什麽人都能去,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身強體壯。

現下何文對栓子抛出橄榄枝,無疑是一件大好事,一般人早就欣喜若狂地答應下來。可栓子笑着搖搖頭,道:“多謝軍爺賞識,再過幾月我就要娶娘子了,我不想讓她一人在家苦悶待着。”

當兵每年只能回一次家,這對剛成親的小媳婦來說無疑是等同于守寡,栓子心疼他的小妻子,也舍不得離開好不容易娶到的愛人。

聽了栓子的話,何文也不再勸說,人各有志、何必強求?況且,在這安陽鎮待着也沒甚不好,觀如今這個大人做派,安陽鎮說不定要改天換地了。

說來也奇怪,自府兵到來後,天氣一日晴過一日,林晚修覺得這幾天的體感溫度應該達上了四五度,便是不烤炭火也不覺得冷了,在室外跑得人,更是熱的額頭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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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天氣愈發好了,我昨日去豐谷村轉了一圈,倒塌的房屋都被清理出來了,救災物資到的及時,沒有造成傷亡。”吃完朝食後,林晚修照舊同燕子沐彙報自己昨日的工作。

“哦?”燕子沐目露驚訝,好奇問:“竟無一人傷亡麽?”

“林某也覺得不可思議,但何百夫長告訴林某的就是如此。”林晚修的訝異不是嘴上說說的,得知豐谷村的狀況後,他迫切地想再去看一看,弄清楚事情真相。

“好!”燕子沐大喜,朗聲道:“林先生随我一道去豐谷村,咱們去取取經。”

“是!”

“林先生,前幾日我聽火壹說見到令姐在善堂幫忙做飯。”燕子沐很欣賞這個大氣堅韌的女子,主動提議道:“自下山後,坎兒村的俠士為了救災忙前忙後,若是我不賞些什麽,實在內心難安啊。”

林晚修是知道阿姐在善堂幫忙的,不止阿姐,還有肖家的肖蓮,二人結伴進了後勤組,一直勤勤懇懇幫助救災。

當初到安陽鎮後,林環連夜就背着炭火去找肖家了。幸運的是,肖家所在的銅鑼巷子是新朝建起的,用料實在、地基深牆體硬,加上肖家人年前就将房子整個翻修一番,因此在這次雪災中并未倒塌。

在發現大雪蓋住外面的大路後,肖家人選擇将院門緊緊關閉,在院中右邊鋪上一層幹淨的油布,每日定時清理房屋頂上和院子中的雪,将雪全部堆在油布上。需要用水了便取些雪放在自家水缸中,待雪化後便可用于日常。

積雪的問題解決了,可雪災不止是積雪,還有無盡的寒冷。在應對這場雪災的過程中,肖家人對林家的感激達到了頂峰。年前林家人為了感謝肖家的提醒,特意在二次下山的時候送了百十斤木炭,足夠肖家用到開春。雪災時,肖家的炭火盆除了睡覺是不斷的,屋子裏溫暖如春,炭火盆上常常溫着驅寒的姜茶。

因此,當林環背着炭敲響肖家大門時,看到的就是一家子人圍着火盆取暖。肖家人看見林環可是和見到救命恩人一般,肖家大娘更是拿出自己珍藏的茶葉,泡了一杯清亮無雜質的綠茶招待林環。

“蓮姐兒,幸好你們沒事。”林環心下松了口氣,捏了捏輝哥兒的小臉,打趣道:“輝哥兒臉上的肉肉去哪裏啦?”

“環姐兒,若不是你們送來的炭,我們斷然不會如此安穩渡過這場災害。”肖蓮眼眶紅紅的,她聽出去救災的父親說起外面的慘狀,心裏難過又後怕。

“若不是你的提醒,我們還不知道于平做了那些惡事呢。”林環握着肖蓮的手,說道:“是你的善良勇敢救了自己。”

“我一想到外面那些受苦的人,心裏難受。”

“別難受了,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救災吧!”林環想拉肖蓮入夥。

“啊?”肖蓮一臉驚訝,爹爹挖一天雪都累得倒頭就睡,她一個瘦弱的女娘,怎麽扛起鐵鏟救災啊?

“我跟你說......”林環将自家弟弟制定的救災策略細說一番,“我們女娘也是很有用的,家國大事,便不能以男女來評說!”

“我們女娘難道就不能救災濟民麽?他們能做的,我們也能做!”林環眼睛亮晶晶的,語氣堅定、面目執著。

是啊,挖雪開路女娘不行,難道這後勤還能比不過男子麽?肖蓮對自己的手藝很自信,她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大廚。

就這樣,兩個妙齡少女毅然決然投入救災大業中。後勤都是一堆成了親的女娘,這樣兩個鮮豔明媚的少女穿梭其間不免讓人詫異。因而,後勤處有兩個美麗少女的消息傳遍了安陽鎮。

大家說,這兩個人貌美異常,如同天上仙子下凡。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燕子沐耳朵裏,他當時便想賜二人獎賞,可事情堆積起來,一直沒有落實。現下周邊村子的救災也接近尾聲,燕子沐便同林晚修提起這件事。

林晚修願意用巾帼英雄來稱呼自己阿姐,他覺得阿姐便是當官也使得,可這話不能說,他只是謙虛道:“大人已經答應我最想要的承諾了,阿姐心胸開闊,并不為了賞賜而做這些。”

燕子沐不置可否,坎兒村人冒着風雪下山救災,這份大義不是一句輕飄飄地贊美就能蓋過的,為了不寒百姓的心,賞賜是說什麽都要給的。

林晚修是個滑頭,燕子沐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給他這種泥鳅般的感覺。你生氣了他就化成水順着你,你高興了他就趁機更進一步踏進你的領域,這種一來一往的拉扯是燕子沐未曾感受過得。

正如眼下,林晚修以退為進,看似你賞不賞賜都沒關系,可你的每一個步驟都在這人的預測中。燕子沐內心嘆氣,幸好林晚修不是自己的敵人,這種附骨之疽的無力感會讓他的對手被逼瘋。

“罷了,待事定我去問問令姐想要什麽。”燕子沐不再同林晚修糾結這個話題,“走吧,去豐谷村轉轉。”

豐谷村是安陽鎮周邊的一座大村子,全村老老少少加起來有八百餘人,稱得上人口興旺。

與其他宗族立村的大村子不同的是,豐谷村也是一個雜姓村,沒有宗族力量,只有被稱為議事會的組織。這議事會是村長成立的,由村中十個能幹人物組成,就村子的發展和人員管理進行商議。

這在古代的村莊是很難得的,這時候的人普遍認知是有宗族力量才能促進村子發展,若是一個村子沒有宗族,那這個村子時散的,根本不能讓大家穿暖吃飽。豐谷村不一樣,雖沒有宗族,可卻是遠近聞名的富庶村莊。

此時,豐谷村村長正站在燕子沐跟前,心情激動地解釋豐谷村是如何應對這次雪災的。這可是禦史大人!比縣令還厲害的人物,竟親自來問自己事情,豐谷村莫村長都快要激動的厥過去。

穩了穩心神,莫村長将村子應對雪災的措施一一道來:“初五那天,村人都發覺不對勁,天上的雲烏的發黑,老姜說這是要下大雪,他經歷過十幾年前那場大雪,一看這情景就覺得不對勁。”

“我們連夜排查了村中的房屋,将房屋不夠結實的人家都分散到其他村戶家躲避,屋子倒塌的時候才沒傷到人。”

“年前大虎在鎮上買過一種叫炭的東西,他試了試着實好用,可惜只買了一斤。後來我們就派人日日去鎮上守着,待賣炭的來了便叫上所有村人一道去買。”

“也不是人人都買到了,可這炭火威力大,大家擠在一起挨一挨就暖和了。”

許多人擠在一起肯定會有些不方便,可村長在安排的時候是将男女分開的,倒也沒生出事端,反倒因為擠在一起,屋裏溫度高,一直到雪停都沒有出現傷亡。

林晚修聽了村長的話,心裏湧出贊賞,這麽有能力的人做個村長真是屈才了,看似莫村長沒什麽大手段,可單單這份預見性與組織能力在此時就是不可多得的。

燕子沐也聽得心裏高興,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官員嘛,雖然村長現在還不是官,可以後誰知道呢?

“好!豐谷村村長守村有方,賞!”

“多謝大人!”莫村長大喜過望,以前他就是給前頭的縣令上再多的稅都沒得過賞賜,現在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就得了賞,真好啊!

有預災有方的村子就有毫無準備的村莊。

錢源村在此次的災難中是受災最嚴重的,村中四百口人,竟僅存一百餘口!

聽了火壹報告,燕子沐大怒,吩咐下去:“給我查清楚!”

調查結果很快就呈到燕子沐案前,看完事情經過,燕子沐立馬下令逮捕錢源村村長及地主錢程財等十餘人,判處斬首。

錢源村就是錢富所在的村莊,觀錢富所作所為便知這個村子平日裏的行事作風。錢小花說的排斥外姓人還是往小了說,這村子不僅是針對外姓人,便是連本家人都不放過。村長叫錢餘,夥同村中地主富戶數十人,侵占村中土地,繳納高額稅賦,逼得村中百姓生活難以為繼,更別說修房子。

前頭公孫捷是個糊塗貪財的,錢餘每年遞上大量孝敬費,因而面對錢源村的惡行視而不見,任由這些人在此處胡作非為,攪得民不聊生。

錢源村除了少數人家房屋是青石磚房,其他人都是泥巴糊的稻草房,根本抵擋不住這樣的大雪。便是僥幸房子沒有坍塌,人也活活凍死了。

這些人不僅見死不救,甚至闖進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家,把別人家的桌椅板凳全部砸壞帶走,靠着這些搶奪來的木頭,村長等人熱熱乎乎地渡過了這場災禍。

屋外呼嘯的風雪掩蓋了村民不忿的呼喊,火壹甚至看見有人凍死在村長家門口,雙眼滿含憤怒,一雙手搭在村長院子的氣派木門上,像是用盡力氣也沒能推開這個木門。手指頭凍得稀爛,血肉挂在門上,竟是怎麽都清理不掉。

聽幸存的人說,這人的妻子是個年輕漂亮的外來戶,雪災一開始就被村長擄進了屋子,日日和村中富戶欺辱淩虐這個可憐的女子,男人油膩下流令人作嘔的調笑聲音傳到這個在門口扒木門的男子耳朵裏,夾雜着女子絕望凄厲撕破喉嚨的哭嚎,譜成一曲惡心的詭調,綿綿不絕地傳進男子耳裏,直至男子氣絕身亡。

火壹是在村長家的院子看見這個可憐女子的屍體的,身上竟無一處完好,遍布青紫的傷痕,還有刀疤火燙的痕跡;□□更是被淩虐的慘不忍睹,硬生生被撕裂成兩塊血肉。女子的眼珠泣血,便是死了也沒有合上,眼珠直勾勾轉向大門外,她知道,那裏有她此生再也無法重聚的摯愛。

隔着一扇木門,一雙情深義重的愛侶在各自的苦痛中唱響死別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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