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平笛音

清平笛音

日頭西斜,那些被榕樹遮擋的地方顯得愈發黑沉。

尺素率領一幹弟子與那些詭異的氣根和屍體鬥得天昏地暗。

氣根數目龐多而又難以斬斷,許多人費盡心力應對,叫苦不疊。

若禹已不知第幾次聽見有人怒罵汐裳了。

誠然,如果不是汐裳,他們現在仍好端端地待在結界之中,不會有任何危險。

但若禹并不覺得汐裳有哪裏做的不對。

結界中的衆人都想要在明哲保身的同時,利用她和鳳傾芸。

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背後有兩條氣根襲來,若禹敏捷地一躍,堪堪躲過。

她朝追來的氣根灑了一把藥粉,氣根被腐蝕成了液體滴下。

這般下去不是辦法。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這榕樹必然也有弱點。

若禹正欲尋隙觀察,忽發覺周圍氣流有異。

不待她反應過來,周身忽然現出一片白光,随後迅速将她籠罩。

她知曉自己入了傳送陣法中,也不慌亂,安靜等待白光散去。

視線逐漸清明,若禹瞧見鳳傾芸立在她面前,關切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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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汐裳則在一旁陰恻恻地盯着她,仿佛與她有什麽深仇大恨。

汐裳把手裏捧着的一卷竹簡丢給鳳傾芸,拍拍手道:“行了行了,這下可以走了吧?”

鳳傾芸搖搖頭:“怕是不行。”

還沒想清楚眼下是什麽情況的若禹見狀,精準抓住關鍵道:“當然不行,璀錯谷那麽多人還處在危險之中,我作為長老,豈能棄他們不顧?”

汐裳媚眼一橫:“別人不說,那老禿驢又不傻,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這些妖魔鬼怪滅幹淨,能有什麽危險的。”

鳳傾芸道:“話雖如此,只是這般離去未免不好。你既已有主意,不如權且當做日行一善。”

汐裳嘟囔道:“我可不喜歡什麽日行一善。”

若禹再度抓住關鍵:“如此說來,你已知曉那榕樹的弱點了?”

“你瞧,那些氣根攻擊哪些人明顯更少?”汐裳懶洋洋地向下指。

觀察不久,若禹便發現了端倪:“霜飔閣的人,他們身側糾纏的氣根最少。這卻是為何?”

她定定看了片刻,對得出的答案疑惑不解。

鳳傾芸答她:“因為,他們的法器俱是純金打造的。”

汐裳颔首。

“金克木……原是如此。”

汐裳邊看下面的熱鬧邊道:“這榕樹再怎麽邪門,也終究是木。金克木乃是世間常理。只不過按理說,這榕樹氣根應當全部避開金制的武器才是。可是部分仍舊追着霜飔閣弟子不放,鳳傾芸,你猜這是為何?”

鳳傾芸看向她:“許是餓了罷。”

汐裳托腮脈脈回望:“我以為也是如此。”

她眼波含水,盡是妩媚之色。

“等等等下,你們打什麽啞迷呢?能不能讓我聽明白?”若禹登時打破了所有氛圍。

汐裳一拍腦門,心想這若禹這麽多年過去,怎麽一點心眼子都不長的。

微生拜她為師會不會有一天也不聰明了?

鳳傾芸耐心解釋道:“你瞧那些氣根俱是空心的,它們很尖銳,能夠輕易刺穿人的皮膚。這榕樹既是妖物,自然需要營養補給,而它們的營養補給就來自于那些樹上掉落的幹屍。”

“你的意思是,有百姓誤入林中,被這些氣根所纏,無力抵抗而亡,最終被吸收了‘營養’,化為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嗎?”

汐裳代答道:“先前林子外圍的迷霧和其中的暗器,想必皆是為了防止周圍百姓進入而設,這般妖物,可能也有相似的用處。”

鳳傾芸點點頭,卻又蹙了眉:“尋常百姓能突破外圍迷霧深入林中,這定然極為不易,可屍首數目竟如此龐大。”

幹屍的嚎叫聲傳來,凄慘而令人膽寒。

汐裳嘆口氣:“鳥為食亡,瞧他們衣着皆樸素,想必是窮苦人家。”

若禹忽然想起道:“是了,我曾聽宋掌櫃說起,林中有許多珍貴草藥,采之可以高價賣出。”

鳳傾芸面色凝重道:“玄澧令在此間,自會涵養風水,長出珍稀草藥來。話說回來,這些氣根如此旺盛,想必需要許多金器才能盡克。這深林中卻又如何才能尋覓得到?點石為金的術法倒無不可,只是似乎慢了些。”

汐裳挑眉:“這容易。”

面對鳳傾芸疑惑的眼神,汐裳但笑不語。

若禹猶豫着開口道:“我……聽聞言閣主有一秘寶,可大規模制造金器。”

鳳傾芸愈發疑惑的眼神轉到了她身上:“你幾時竟會聽小道傳聞了?”

向來追求嚴謹真實的名醫一時說不出話。

汐裳一眼看透:“定是微生同她說的。”

沙沙。

言恺咽了咽口水。他先前在邪陣中元氣大傷,如今又被數十氣根圍攻,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一動不敢動。

正當他咒罵與鳳傾芸一道果真晦氣時,一氣根直沖他面目而來。

躲閃不及之下,忽一只羽箭射來,從言恺的眼前穿過,将那氣根釘在了地上。

來不及看清來人的模樣,他便被一只手拽住了衣領。

一把有些鈍了的帶血匕首橫在他頸間,那女子容貌昳麗,說出的話卻是讓人膽寒:“把你那能造金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殺了你。”

言恺認出那是今日嘲諷他的女子,更是破壞了結界的罪魁禍首。

“呸,妖女!你做夢!”

汐裳微微一笑,狠狠踹了他一腳。

言恺痛楚地叫出聲。

汐裳笑眯眯的:“你要是不交,我就讓你跟那些幹屍一般,永遠留在這榕樹之中。”

言恺打了個哆嗦。

瞧着差不多了,汐裳丢下他先去幫鳳傾芸。

若禹則開始好言相勸,以理服人。沒過多久,言恺便主動拿出來一件物事。

剛砍斷幾條氣根的汐裳瞧見,若禹小跑過來,手上捧着一只臉盆大小的,金色的,熠熠發光的……

……豬?

“……這是個什麽玩意?”

若禹也一言難盡:“言閣主說,此物喚作……如意吐金彘。輸入靈力,就能吐出金子來。”

汐裳扶額:“……這名字誰起的。”

若禹同樣無語搖頭,想了想又補充說:

“據說吐出金子的形狀,便是輸入靈力時心中所念。”

“似乎有些意思。我且試試。”

汐裳頗有些嫌棄地接過那什麽吐金彘,向其中輸入少量靈力。

只見那豬頭突然漲得通紅,腮幫子鼓了起來,看上去非常痛苦。

汐裳:“……”

小金豬,你還好嗎?

只聽“噗”一聲,一塊黃燦燦的金子從豬口飛出。

随後徑直砸在了尺素的光頭上。

那和尚與氣根鬥得正酣,忽被一個不知什麽東西砸了頭,便迅速回頭看去。

那金塊撞到他的頭後彈出,恰好碰見了一個氣根。

那氣根先是向後一縮,又猛地一擊。于是那金塊再度飛向尺素。

尺素敏捷地接過,将其平穩地托在手心。

他低頭看去,只見一坨堅硬的、金光閃閃的……的……屎,靜靜躺在他手上。

尺素:“……?”

和尚的一臉正氣逐漸變為震驚傻眼,最後徹底垮了。

目睹一切的汐裳心裏不停念叨,要禮貌要禮貌,不能笑不能笑。

“——噗哈哈哈哈哈。”

榕樹再怎麽猖狂,也終究受到金器的限制。幹屍為榕樹驅使,在榕樹受制後已無法行動。

言恺那只吐金豬,确然大有用處。片刻功夫竟吐出一座金山來。

衆人很快合力收服榕樹。

言恺一面指揮弟子盡快收拾散落的金塊,一面心疼地撫摸他的寶貝豬發腫的嘴。

百姓屍首被聚集起來,一并焚化。尺素為這些亡魂念了一卷經文,權當超度。

他自然沒忘了找汐裳算結界的賬。

汐裳一臉無辜:“意外,手滑。”

鳳傾芸護在她身旁,邊擦拭她的銀弓邊說:“我也手滑。”

見此,尺素即便再想計較也無計可施,只得作罷。

畢竟最後還是靠她們二人想出的法子,才擊退榕樹。

衆人皆有些倦了。遂尋了安全之處,設了結界休息。

汐裳靠着一棵樹坐下,鳳傾芸坐在她身旁。

風吹動着樹梢的葉子,發出飒飒的聲響。

汐裳低聲道:“你可發覺,有何處不妥嗎?”

鳳傾芸給她傳暗訊:“有人盯着我們。”

不遠處的樹梢上似有人影閃過。

汐裳打了個哈欠,好似什麽都沒察覺。她向鳳傾芸伸出手:“給我渡些靈力。”

鳳傾芸也裝作若無其事:“好。”

得了足夠靈力,汐裳安了心,靠在樹上阖了眼。

“你為何不靠在我肩上?”鳳傾芸的眼神裏竟有些委屈之意。

汐裳睜開眼斜睨她:“你想背始亂終棄的罵名?”

鳳傾芸抿唇:“倒也無甚不可。”

汐裳瞪她:“你如今倒是不在乎名聲了?”

鳳傾芸被她說的垂下頭:“我早就不該計較這些。”

汐裳閉上眼:“晚了,如今我計較。雖然我長成這副狐貍精的樣子,但我現下不想坐實這個身份。”

沒等汐裳睡着,便有人攻破了結界。

她不看便知那人必是一身黑鬥篷戴着面具。

果然。

那人不待衆人回過神便放出一些東西來。

汐裳細看,發現竟是一群蜂。

鳳傾芸大聲道:“是嗜血蜂,速速散開!”她一把拉過汐裳的手便跑。

汐裳心想你跑個什麽,人家估計就是沖咱倆來的。

放完了嗜血蜂,那黑衣人果然沖二人而來。

鳳傾芸松開汐裳,與那黑衣人對打。

汐裳度着那人根本不是鳳傾芸對手。想必還有別的陰謀。

她正思索這背後之人目的何在,又是一陣熟悉的地動山搖。

汐裳知道那人的陰謀了。

敢情他田忌賽馬,把上等馬留給自己了?

梼杌怒吼一聲,似是欲報方才被圍攻之仇。

汐裳拔腿就跑:“梼杌老兄,我方才可未曾傷你!你來尋我做甚!”

梼杌還是追着她不放,兩只碩大的爪子不停地向她揮舞。

汐裳躲閃不及,被它在後背狠狠劃了一下。

“你這畜生,且等我收拾你!”汐裳邊罵邊跑。

她耳朵尖,聽得附近有水聲,遂加快腳步往水邊跑。

那邊鳳傾芸被那黑衣人纏的脫不開身。

她心下急迫,遂再次召出法器:“井儀!”

鳳傾芸彙集靈力,瞬間凝出了四只羽箭,每一只箭頭都燃起了業火。

她瞄準黑衣人,四矢連發,皆精準命中。

那黑衣人已無活路,還不忘再看一眼汐裳的方向,随後才以餘力施了咒,消失在原地。

汐裳此時已跑至水邊,她回頭環顧四周,見那黑衣人已走,其餘人亦被嗜血蜂追得四散,她才放了心。

梼杌此時撲過來,她肩上又挨了一下。

汐裳就勢跳進水中。

鳳傾芸見此急忙趕來。未及靠近,她便聽見一曲熟悉的笛音。

水中緩緩升起一道水柱。汐裳立在其上,吹動手中的竹笛。

鳳傾芸一陣恍然:“清平調。”

清平一調淩空起,弱水三千盡從令。

這是陌伊的絕技。

世上除了她,無人通曉此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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