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往之憶
過往之憶
其實于修仙者而言,馭水并非難事。
但他們大多只能以靈力移動水的位置或控制水的形狀。
而陌伊的清平調則大有不同。
她将靈力注入笛音,以笛音操控。在笛音中,三千弱水盡化作利刃。利刃出鞘,其威力不下于世間最好的靈劍。
眼下,汐裳立于水柱之上。前襟和後頸都紅了一大片,鮮紅的血不斷向下滲透。
她卻似毫無所覺,輕輕閉上眼。
她吹動竹笛,無數水箭從河中沖出,直奔那梼杌而去。
雖不及鳳傾芸的四矢連發,其威力亦不可小觑。
水箭精準地射到梼杌身上,随後散落成水珠,在笛音的操控下于空中再度凝結。
梼杌不敵,再次落荒而逃。
汐裳停止了吹奏,與鳳傾芸遙遙相望。
她歪歪頭:“我方才厲害嗎?”
鳳傾芸一時晃神:“很是厲害。快下來,我看看你的傷。”
汐裳從水柱上跳下來:“你不說我險些忘了。”
她在河邊席地而坐,先設下結界,确保外面之人看不見裏面的景象。随後将衣衫向下褪了些許,露出被梼杌劃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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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芸半蹲在她面前替她處理傷口。
“疼不疼?”
汐裳放軟了語氣:“疼,疼極了。”
她暗瞟鳳傾芸,發覺她的神色立馬緊張了。
“忍一忍,我這便給你療傷。”
汐裳笑着嗯聲。
不多時便療好了傷。看着自己身上完好無損的肌膚,汐裳再一次感慨有靈力就是好。
她正欲穿好衣衫,鳳傾芸忽攔住她。
汐裳警惕地看着她伸過來的手:“你做什麽?荒郊野嶺,青天白日,孤女寡女。”
鳳傾芸的手落在了她左肩處的衣衫上,随後緩緩向左撥動。
白皙緊致的肌膚上,驟然出現了一道猙獰的劍痕。
塵封已久的記憶在心底如野火般燃起,燒灼着鳳傾芸的心神,她幾乎要被焚為灰燼。
罪孽感将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她顫抖着撫過汐裳身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仿佛回到了千年前那荒誕的一天。
“鳳傾芸!你別走!”一襲紅衣的女子快步追上走得飛快的鳳傾芸。
陌伊攔住鳳傾芸,擋在她身前欲拉她的手。
鳳傾芸一把甩開,沉着臉不語。
陌伊縮回手:“你先同我回去,我們好好聊聊。”
鳳傾芸冷哼道:“你已經成了我的長嫂,沒什麽好聊的。”
陌伊急道:“我和鳳青琰已經和離了,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這場婚事我另有目的。”
“這般說,你只是利用我兄長了?利用完便和離,當真符合你一貫的作風。”
“我與他各取所需,各有所圖,利用也不過互相利用。我沒有對不起他。”
鳳傾芸反問道:“那我呢?”
她上前一步:“你會覺得對不起我嗎?”
“此事上,是我對不起你。但我當真有苦衷。”陌伊嗫嚅着,聲音很小。
鳳傾芸冷笑道:“苦衷?什麽苦衷?”
“我欲入鳳族禁地尋一秘術,但你知曉,禁地中業火彌漫,我的身份不能擅入。”
鳳傾芸覺得很是可笑:“原是如此。是以你便要去嫁我兄長?那秘術竟如斯重要?”
“是,很重要。”
“重要到,你可以不顧我的感受?”
陌伊聲音更小了:“我以為……你不會這般在意。”
“我不該在意嗎?”鳳傾芸氣極反笑。
陌伊急忙解釋:“我與鳳青琰的婚事不過一場交易。我的身心俱是屬于你的,我從未想過做對不起你的事。”
鳳傾芸嘲諷地笑着:“如今你們的目的都達成了,你便要與我恢複從前嗎?”
陌伊握住她的手,眼裏滿是乞求:“不……可以嗎?”
鳳傾芸抽出手:“不可以。”
“為何?”
陌伊的聲音顫抖着,桃花眼裏水澤流轉,臉上一片濕潤,淚水在下颌欲落不落。
“我不想遭人議論。”鳳傾芸漠然地看着她。
“你很是在意他們的議論嗎?”
“是。”
自小因着白羽之凰的身份,鳳傾芸無端承受了數不盡的議論與謾罵。
無論走到何處,她都能聽到旁人壓低聲音的議論。
那些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像是詛咒,永永遠遠跟随着她。
她掙不脫,抹不去,逃不掉。
她想要幹幹淨淨的生活,不受人指摘評論。
陌伊伸手抹了把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她緊接着道:“我會讓所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他們要議論,只管沖着我來。如此,可好?”
她快速說完這些,怯懦地擡起頭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期待地看向鳳傾芸。
心跳得快極了,她迫切地想得到鳳傾芸的應允。
“不好。”
随着審判的宣布,陌伊唇角的弧度一點點坍塌。她怔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走丢了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鳳傾芸輕撫着陌伊額間的彼岸花,喃喃道:“陌伊,你當真愛我嗎?”
陌伊被她驟然一觸,猛地回神,眸中閃爍:“我愛你,鳳傾芸。”
鳳傾芸笑了聲,像是自嘲。
她收回了手。
“我不信。”鳳傾芸質問道,“你有苦衷,為何不能告知我?我不能幫你分擔嗎?你什麽也不同我說,便自作主張,你……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陌伊垂下頭,低聲道:“……是我不好。”
“我還想問你,鳳凰涅槃九死一生。為何我涅槃時見不到你的身影?你就當真不怕,我在業火中灰飛煙滅嗎?”
陌伊偏過頭不答。
鳳傾芸吸了吸鼻子,眼睛黯黯的:“你這一月音訊全無,我想了許多,想到我們初次見面,想到你對我的好和隐瞞。”她慘笑道,“大抵我們真的不合适吧。”
陌伊說不出反駁的話。
璀錯谷初識,她一眼識破鳳傾芸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僞裝。
陌伊知道自己從不是什麽好人。
她從來不懂得與他人共情,凡事只求自己舒坦。她又最為高傲,任誰也不能讓她多看一眼。
在她與鳳傾芸并不相熟時,對她的态度即使算不上惡劣,也不太好。
再後來,她了解鳳傾芸,喜歡鳳傾芸。
她知道她應該改掉自己的壞毛病,也盡力在改。
但有一處她至今都改不了。
——那就是凡事她習慣了自己做主。
她自小沒有父母家人,于是面臨抉擇時,沒有人會向她提意見,她也不知道還需要,還可以和別人商量。
所以當鳳青琰向她遞出了橄榄枝,當她權衡利弊發現這确實是最好的辦法,她應了。
陌伊不是不知道鳳傾芸會生氣難過。但她不知道鳳傾芸氣的是自己不與她商議。
陌伊說:“對不起。”
鳳傾芸仰頭,似是釋然了:“沒什麽好對不起的。你我身份修為天差地別,我本就不該過多奢望。細算之下,你不欠我,我卻欠你。”
“你不欠我的。”
鳳傾芸不理她。
她召出了井儀銀弓,随後念咒化為長劍,右手執劍,劍尖直指自己的胸口。
“今日我便還了欠你的一切,此劍落下,過往萬千,就此作罷。”
陌伊安靜地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面上表情變也不變,像是失了魂魄的軀殼,亦或是沒有生命的偶人,面如死灰,一副什麽都不在乎了的樣子。
即便鳳傾芸的劍尖下一刻便會刺入自己的心口,陌伊也沒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意思。
——她甚至低下了頭,看都不看。
鳳傾芸心涼得徹底。
陌伊說愛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隐瞞她。
陌伊說愛她,可全然不在意她的死活。
“你我二人,從此恩斷義絕,再無瓜葛。”說着,她将長劍一把刺入了自己的左胸口。
長劍入體,她只感覺到冰寒入骨。
卻無一絲痛覺。
她不可置信地拔出劍。一滴血也沒流,傷口轉瞬愈合。
萬分不解之時,她忽瞥見陌伊的衣擺有鮮紅的液體滴下。
血融入雪中,滿地苦楚。
紅衣遮掩了血跡,細看之下才能發覺,血正源源不斷從陌伊的左胸流出。
她還是那副模樣。
見此,她也只是微微低了頭,淡淡地看一眼。
鳳傾芸雷劈一般木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不知這麽安靜了多久,陌伊開了口,聲音顫抖得厲害:“好,我們就這般,恩斷義絕,再無……再無瓜葛。”
她說完轉身就走。變故來得太快,鳳傾芸不知是怎麽回事,卻下意識拽住了她的衣袖。
分明鳳傾芸未用多大力氣,陌伊卻如同斷了線的風筝,直直倒下。
鳳傾芸立即雙臂墊在她身後,随她一并摔倒在地。
陌伊咬牙一把推開她,以手撐地欲自己站起來,可沒有一丁點力氣,再度摔在地上。
鳳傾芸迅速去扶她,眼光掃過她的手時,發覺她腕上隐有傷痕。
她一把抓過陌伊的手臂,拂起衣袖,入目,便是遍布肌膚的燒傷。
業火所傷。
鳳傾芸突然明白了什麽。
沒有半點苦痛傷痕的涅槃。
避而不見的陌伊。
失傳已久的易儡禁術。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鳳傾芸渾身顫抖起來,冷得徹骨。
陌伊強撐着甩開她,靠着所剩無幾的氣力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天高路遠,日後不必再見。”她如是說道,蓄滿了淚水的雙眸中滿是抗拒。
鳳傾芸狼狽地爬起來,抓住了她的衣角。
來不及說什麽,陌伊便消失在原地。
鳳傾芸慢慢松開顫抖着的緊握的手。
空無一物。
群玉山上白茫茫的一片,與多年前的荒山未有區別。
鳳傾芸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掌。她的指節縮了縮,而後緊緊攥成拳。
高傲的彼岸花曾在她身邊熾熱地盛放。如今她走了,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她不會再回來了。
大夢一場,終究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