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辜之體
天辜之體
瑞雪紛紛而下,汐裳越看姫泠越礙眼。
“二小姐,磨蹭一路了,你到底還要說什麽?”
姫泠欲言又止,瞥了鳳傾芸一眼,糾結了片刻,才道:“我想同你打聽個人。”
“誰?”
“微生沅。”
“哦?”汐裳警惕地掃視她。“你想做什麽?”
“你少管。”
瞧着她一副別別扭扭的樣子,汐裳撇撇嘴不問了,也沒告訴她什麽,只說:“江寧微生氏,自己查去。”
姫泠翻個白眼走了。
沒走幾步她又轉回來,嘻嘻笑着:“你還記得蓬萊島那個慕容公子嗎?”
汐裳費力地回想一番,勉強記起了一個人影。
“他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他也喜歡你。”如願再次看到汐裳見鬼的表情,姫泠心滿意足。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還發過誓此生非你不娶。”
汐裳的表情有些扭曲了:“我記得我只和他見過一面,還把他門牙打落了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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姫泠連聲點頭:“是這樣沒錯。”
汐裳一時無語凝噎。
鳳傾芸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還有別人嗎?”
姫泠倒是還想再說幾個,可惜真的沒有了,只好道:“沒了。”
汐裳松了一口氣。
姫泠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很快自己揚長而去。
鳳傾芸拉着汐裳的手,在雪中慢慢往露華宮走。
她冷不丁道:“你好受歡迎。”
汐裳默了默:“他們都眼瞎。”
“我也眼瞎嗎?”
“你不眼瞎。你眼睛最好了。”
鳳傾芸拉着輕笑道:“都是喜歡你,怎麽我眼睛好,旁人都是眼瞎?”
汐裳踢了一腳路邊的雪塊,看着它碎成一小塊一小塊四散開,她歪了歪頭。
“因為我不喜歡旁人,他們喜歡不喜歡自己之人,便是眼瞎。”
鳳傾芸看着她不老實的幼稚模樣,笑道:“甚有道理。”
“是吧。”汐裳露出小狐貍一樣得意的笑。
回到露華宮後,汐裳在一張幾案前坐下,托着下巴,目光渙散。
“在想何事?”鳳傾芸給她端來一盤葡萄,坐在她身側。
汐裳抓起幾粒葡萄,先遞到鳳傾芸嘴邊一粒,然後把另一粒塞到自己嘴裏。
她邊咀嚼邊道:“南書。”
鳳傾芸咽下葡萄,不滿地嗔道:“想她做什麽?”
“從前我覺得,她實在是個大麻煩。”汐裳有一下沒一下地吃着葡萄,順便給鳳傾芸投喂。
“她的能力很強,也很有悟性,可偏偏心術不正,最擅長豢養些稀奇的妖物。就像霧林裏的榕樹,難解難破。”
“如果她是我們的對手之一,會很難辦。”
鳳傾芸深以為然。
那女人有些瘋,還是不惹的好。
汐裳繼續道:“我原本想着,如果她執意和我作對,我了斷了她的性命也未嘗不可——畢竟她本來就欠我的。但是現在……”
現在她完全拿不準南書接下來會怎麽做,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心态去應對。
鳳傾芸明白她的顧慮,嘆了口氣道:“到時随機應變吧。”
“嗯。”
也只好如此了。
之後的生活很閑适自在。
汐裳拉着鳳傾芸擺弄着她買回來的各種物件。今天挂個燈籠,明天貼個窗花。
等她把儲物囊中的東西都搬出來後,竟已然過了半月有餘。
她閑下來無聊才想起關心一下微生沅。
微生沅對露華宮一衆草木很感興趣,從裏到外研究了個遍。
姫泠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大部分時間窩在房間不出來。偶爾到院子裏曬曬太陽,幫微生沅磨磨藥。
兩人倒也頗和諧。
汐裳總覺得她們之間的氣氛很詭異,于是幹脆不再登門打擾。
這樣又過了一段時日,微生沅提出要回璀錯谷。姫泠打算和她一起離開。
雖然不至于搞什麽餞行,汐裳決定還是送她們下山。
順便她和鳳傾芸再去臨澤逛逛。
“到了璀錯谷給我傳個消息。”汐裳如是對微生沅說。偏頭看到姫泠,她斟酌着道:“生氣傷肝,您注意身體。”
姫泠正擦拭澹月,聞言敷衍了一句“知道了”。
鳳傾芸看二人似乎想要同行,問道:“你們一路嗎?”
微生沅答道:“不是,不過阿泠說要送我一程。”
汐裳哦一聲,忽然反應過來:“阿泠?”
姫泠的眼刀子打在她身上,她識趣閉了嘴,只是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
待到二人離去後,汐裳啧啧稱奇:“你說,她們倆到底什麽情況?”
鳳傾芸輕笑道:“你啊,少操心,安靜看熱鬧就是了。”
汐裳深以為然。
她們再度來到臨澤城。此番城中沒有先前那般熱鬧了,不過街上仍是絡繹不絕。
汐裳很快從一個賣布商人那裏得知,自己放的竹燈已經順利飄到了祠堂,并被打撈上來了。
城中百姓又驚恐又欣喜,最後一致決定,日後仍有放燈活動,卻不再留有祈願了。
鳳傾芸看着正在吃栗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汐裳,笑問:“如此,你可滿意了?”
汐裳騰不出嘴,只高興地點了點頭。
她們又去了一趟留絮池,卻見裏面的柳絮順着水流,一路流了出去。
“裏面的符紙已被撤去了。”鳳傾芸道。
“看來鳳凝白來過這裏了。”
地宮的一幕幕似乎就在眼前,如今汐裳只能祝福鳳凝白的下一世了。
二人在留絮池旁坐下乘涼,忽聽得不遠處一陣吵嚷。
幾個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女肅立着,表情冷漠,皆拔劍出鞘,對着癱倒在地的一個男子。
那男子與他們應當同出一門,此番大抵是一同出行。
如今是……起了內讧?卻也不像。
汐裳悄聲問:“你識得他們是哪個門派的嗎?”
鳳傾芸仔細打量了幾眼,搖搖頭。
汐裳豎起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只聽一個女子厲聲呵斥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枉費師尊對你的看重,居然敢偷偷修魔!”
另一個男子不屑道:“憑這些腌臜術法增進修為,還好意思叫百年一遇的天才?”
汐裳飛快地與鳳傾芸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色。
在仙界,修魔,往輕了說是不光彩,遭人唾棄;往重了說,便是找死。
一個人無論先前再怎麽德行美好,怎麽美名遠揚,一旦他修了魔,便會被打為仙界的叛徒和所有修仙者的敵人。
沒有宗門再願意收留他。
他只能做一個無依無靠的散修,還會不時遭到無聊之人的“替天行道”。
不可謂不艱難。
當然很少有人會修魔,因為這一點也不劃算。
汐裳眯起了眼。
她想知道眼前這個似乎前途大好的年輕人為何要走上這條不歸路。
然而倒在地上的男子什麽也沒說,如同喪家之犬,任由他人謾罵指摘。
他的神色很古怪,像是對命運不公憤憤不平,而最終只得妥協認命的無奈。
看着他,汐裳再一次想起了南書。
她莫名覺得二人有些像。
一樣的天賦很高,一樣的修魔。南書也總有那麽幾分憤世嫉俗。
觀察已久的鳳傾芸忽然出聲,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鳳傾芸沉聲道:“他是天辜之體。”
汐裳驚得臉色驟變。
天辜之體,顧名思義,便是天生就有罪的人。
這類人很罕見,她也聽說過一些關于他們的只言片語。
古籍記載,天辜之體大多天賦極高,悟性很強。
他們在青年時往往出類拔萃,遠超旁人。
然而随着年齡增長,這種優勢逐漸減退消失,他們逐漸變得平庸。
平庸其實沒什麽,難辦的是,他們要歷的天劫難度仍以極大的速度增長。
通俗地說,就是正常人的修為可能每年增長一分,那麽天劫難度也會每年增長一分。
天辜之體青年時的修為每年可增長五分,到了一定年齡逐漸退為每十年增長一分。可他們的天劫難度,始終以每年五分的趨勢遞增。
這樣一來,他們根本無法度過天劫。
唯一的一個辦法,就是修魔。
修魔不受限制,可以抵禦天劫。
只是修魔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陷。
仙界多靈氣,魔界多魔氣。修魔之人如果長期生活在大量仙氣中,身體會有很大的損失。
長此以往,他們很難有長壽。
除卻這些,他們既遭修仙者嫌棄,也同樣招魔族讨厭——魔族認為,他們骨子裏流着的仙人之血是髒的,而他們修魔也只是為了自身利益,想要利用魔族罷了。
如此,他們兩邊一樣不受待見。
倒在地上的男子被其餘人押着帶走了。
汐裳憐憫地看着他們離去,想幫幫忙,卻很是無力。
這是每個天辜之體的天命,誰也無法改變。
鳳傾芸嘆了口氣,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她又何嘗不是被天命所囿?
只是她真的很幸運,有人拼盡全力,也要為她争一個公平的人生。
她欣然一笑,攬住了愁眉不展的汐裳,安慰道:“別想了。上天公允,讓他們多承擔了。這麽多苦難,将來也一定會在快樂之事上找補回來。”
頓了頓,她道:“就像我一樣。”
汐裳扯了扯嘴角。
她可不覺得上天給鳳傾芸找補回來了。
晚些時候,她們去往城外散心。
二人正信步走着,忽聞得一聲悠長哀凄的鳳鳴。
腳下的土地劇烈震動了一番。
鳳傾芸怔了片刻,低聲道:“她死了。”
鳳凝白死了。
汐裳輕輕補充:“她解脫了。”
将會去往美滿幸福的下一世。
前番種種,皆為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