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救她

第018章 救她

一夜烏龍後，田桃并未就此退縮。

次夜，她又準時在後山夜巡。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小桔燈以及同樣的信號彈。

她今夜的積極，實屬無奈之舉。

昨夜，紫雲宗弟子因猋妖之事蒙羞，痛定思痛後全員夜巡，不抓到妖邪不罷休。

祝卿卿也不例外，同在隊列之中，此刻她心無旁骛，心系紫雲山安危，一日不解決猋妖，思緒難安，更遑論談情說愛。

唯有趁早擒獲猋妖，追妻計劃方可提上日程。

另一方面，昨晚誤放曳光紫雲焰，衆人思潮起伏，哪能記得她的辛勞付出。

所以今夜，需再做做樣子。

田桃行走在昨日的山道上。

一片草莽之地，愣是被她開辟出一條路，小桔燈把幽徑小道照得通透，閉着眼她也知道怎麽走。

熟悉地方後，她的膽子也肥了，無所畏懼，循着踩禿的窄路，腳步沒有一絲遲疑。

今夜必定會安寧些。

這處偏僻之境，昨日意外冒出個綠臉妖，此刻怎麽着，也不會出現什麽怪東西。

就是從白玉蘭樹旁經過時，濃蔭籠罩下陰涼森冷，田桃情不自禁肩上一冷，甚至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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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抵在身上的劍柄，玉劍如浸透在冰下的鐵，寒冷且硬，随後又想起江冷星的話。

不知他是借機諷刺，或是真心認為她的臉比綠臉妖更可怕，也可能是告誡她，不可再惹是生非。

江冷星的心思，讓人捉摸不透。

他素日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不喜與人交流，但誰能想到，這人偶爾也會暗戳戳罵人。

但他如何想不重要，田桃不在乎。

目前結合種種事宜來看，她和江冷星定是八字不合，才會相克犯沖，興許她扔顆石子，都能砸江冷星腦袋上。

一想象這場景，就很逗。

她提着小桔燈，撲哧笑了一聲，腳步輕快，沿着荒路一直朝前走，東瞄瞄西看看。

倏然間，旁邊草堆裏竟然也傳出一絲桀桀笑聲。

音色詭異，不像正常人能發出的。

田桃猛然轉過身看去，草莽中靜悄悄，并無絲毫聲音，就在她以為是幻聽時，那聲音再次響起。

桀桀桀——

一聲又一聲，毫無規律。

仔細辨認後發現，聲音就是從昨天小妖藏身的灌木叢發出的，不會又來一只綠臉妖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紅臉妖。

這蓬亂草究竟有何特殊之處，小妖窩藏點嗎，每夜都能随機偶遇小妖小怪。

田桃做足了心理準備，一手提着小桔燈，一手捏緊火焰筒，往叢莽處走去。

她用燈把撥開亂草，燈籠光灑下，遠遠探頭瞥了一眼，幸好，不是什麽吓人東西。

裏面伏着一只小妖，像一團渾濁的雲，中間兩粒綠豆大小的黑點，應該是它的眼睛。

渾身毛茸茸，怪可愛的。

田桃唇角揚起，這只小妖看起來好弱，僅憑她微弱的妖力，單手足以應對。

她聽修士們說，山中結界被猋妖所破，修補好前會誤入一些小妖怪，多數低階修為，妖識較弱，沒什麽實質性傷害。

比如綠臉妖，就是典型例子。

紫雲宗弟子将它們捕捉後，會隔一段時間統一送回妖境，可謂是面面俱到。

草叢忽地被扒開，小妖眼珠子向上一轉和田桃四目相對，随後笑了起來，身上濁氣随之顫動，似乎心情不錯。

一只蠢萌蠢萌的小妖，把它養起來當作小妖寵很不錯，就是笑聲難聽，粗犷鈍重，與之外形嚴重不符，還是送回去比較好。

今夜捕獲小妖一只，不虛此行。

“桀桀桀”

小妖怪從草叢飄了出來。

它一邊桀桀發笑，一邊朝前浮去，身上濁雲湧動，像一朵蓬松的棉花糖。

田桃退到一旁，低頭扯開繡有桃花的小挎包，立即伸手翻尋，想找個麻袋将它套進去。

面前的小妖怪，就是她的表現機會，得動作快點，不然小雲團要飄走了。

正當她翻出個小麻袋時，頭頂驟然變暗，大片陰影随即覆壓而下。

擡眼一看，小妖怪不知怎地膨脹起來，體積擴大十幾倍，像一片懸在低空的烏雲。

田桃：看來要找個大點的麻袋。

然而念頭剛起，烏雲橫向綿延幾十米，轟隆一聲陡然下沉，在上方留出七八米空隙，幾乎把她夜巡的區域覆蓋在內。

小濁雲變成了大烏雲。

星芒迅速被遮掩，周遭陷入黑暗。

田桃站在正中心，腳底卷起一陣烈風，裙擺上下飛揚，小桔燈搖曳，燭火忽明忽暗。

一切盡在瞬息之間，她發現情況不對勁，立即想飛身離開暗影，卻被暴風吸了回去。

烏雲中傳出聲音：“桀桀桀……大妖……好吃。”

田桃霎時一驚，小妖怪竟要吃她。

她要撤回之前想法，眼前這個龐然大物，和可愛沒半毛錢關系，分明就是一頭張開深淵巨口的怪物。

點也太背了吧，說好偏僻無妖處，三天兩頭冒出怪物，一次比一次恐怖。

疾風呼嘯，地動山搖，如此下去身體定是要被撕碎。

此地和夜巡主區域隔着一段距離，又是塊窪地，即便鬧出大動靜，不一定有人聽到。

田桃拽着火焰筒正要拔下，不禁想起昨夜之事，咬咬牙又松開手，決定再拖一會。

若今夜再惹禍，江冷星非戳死她不可。

濁氣化出一支觸手，自上而下極速飛來，她運轉靈力左右閃躲，奈何力量懸殊，終究撐不了幾時。

田桃沖濁氣囔道：“小妖怪，你是猋妖嗎？”

若是猋妖，就不委屈自己了。

烏雲：？

啥難聽名字。

它桀桀大笑沒有回應，兩只眼睛像漩渦一樣，風起雲湧間，順便又加了把勁。

田桃：“……”

狂風猛撲，她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小命都要丢了，不管是不是猋妖，全都趕緊過來。

拿出火焰筒，她用盡全力拉開引線，火焰從筒口飛出，直沖雲霄，将要炸開紫色雲光。

然而下一瞬，烏雲觸手從天而降徑直堵住焰火，紫芒僅在半空亮了短短一瞬，就被涅滅。

一點兒水花也沒掀起。

田桃欲哭無淚，這半死不活的火苗能有人看見才怪，又或是發現了不當一回事。

活生生狼來了的例子。

釋放信號的行為徹底将烏雲激怒，殺紅了眼一般，瞄準下方人影，兇狠地吹出一股濁氣。

氣流如巨浪翻騰，蠻橫卷襲，路徑之處，山草連根拔起，碎泥混着石子浮在半空中。

田桃身子一輕被震了出去，随即被卷在低空，下方了無依傍，距離地面數十米之距。

她眯着眼朝下方瞟了一眼，濁氣之外，山景朦胧，星空被遮掩後，只剩一片黯淡的光。

勁風登時加劇，景物在她眼中颠倒，山植野花紛紛脫離枝條，伴随大風飛旋。

尤其是那棵玉蘭樹，要被薅禿了。

風從樹頂卷過，繁盛且暗綠葉片及玉質花瓣被無情捋下，刺啦聲不絕于耳。

不消片刻，曾茂密的玉蘭樹，此時像一把被掀翻傘面的大傘，驟風刮過後，僅剩光禿禿的傘架子。

這麽大的響動，沒半個人來麽。

田桃随風旋轉，頭暈眼花。

她心裏有點佩服自己，眼光倍好，特地選的荒僻處，果然又偏又寂，鬧了半天也無人知曉。

後悔死了，巡個邏把小命搭上。

一息後風向突變，竟帶着她和薅下的花葉往南邊吹去。

若沒記錯的話，紫雲仙山的南邊是一片大峽谷，高聳陡峭，深且狹窄，空空蕩蕩人跡罕至。

即使什麽也看不清，她也能想象峽谷幽寂漆黑，一旦落入，将把人吞噬殆盡。

剎那間，田桃周身風壓一松，身體如斷線風筝極速下落，駭然砸向谷底。

田桃：……

她施展法術，只能盡力減緩下落速度，卻無法讓自己回到紫雲山。

渺渺茫茫中，她就如一顆丢入山崖的石子，融入夜霧中開始下墜。

田桃運轉全身妖法，期盼落地時不至于噶了，但沒想到才三兩下靈力就耗盡。

哇靠，有沒有人來救命啊！

可能是上天眷顧，霎時間，東邊出現一道耀白流光，沉沉黑夜仿佛被撕破。

亮光異常刺眼，如流星墜地，在夜空畫弧沖向幽谷，爍光滌蕩四方。

緊接着光芒縱貫山谷，谷底亮如白晝，峭壁遍布靈植，青枝綠葉，繁花缤紛皆被點亮。

天旋地轉後，田桃後腰陡然一緊，背脊貼上一片冰冷寒氣，将她牢牢接住，驟風霎時凝固了。

似乎是被人擁在了懷中，随後猛吸入了一口涼氣。

她張開眼縫，身下景象恢複清明，腰間攬着一條手臂，修長的手指松松搭在側腰上，仿佛不廢吹灰之力。

風雲止息，耳畔驟然安靜。

她擡起臉，視線寸寸上移，從一絲不亂的領口，再到精致冷漠的面容。

夜幕之下，江冷星一襲雪白仙服熠熠發光，竟比九霄星辰耀眼，星芒在他面前皆失了光華。

他穿梭在半空之中，踏葉飛躍，任玉蘭花瓣滑過臉頰，如水中游魚般靈巧。

雖有張惹桃花的臉，可目光淩厲，三千世界難入他眼。

玉蘭花片片飄落，花香幽微。

二人幾乎緊貼在一起，浮于深谷之上，在冥冥暗夜中無比渺小，卻又萬分炫目。

而後江冷星帶着她從崖谷向上飛去，靈光彌漫周身，以彼此為中心波蕩而出，柔光萬丈。

遠望而去，宛如山間冉冉升起的一顆星，破開濃霧迎風而上，孤寂而閃耀。

田桃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從恐懼中轉為喜悅，小命保住了，可過了一會兒，她高興之餘泛起一絲擔憂。

救她的人是江冷星啊。

方才看清是他的一瞬，她猛然一驚，小心髒撲騰撲騰地跳，竟不由自主害怕起來。

一種十分本能的反應油然而生。

随後田桃瞥了眼濁雲，略帶急迫卻結巴地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江師兄，它是猋妖沒錯吧？”

她可不想今夜又闖下小禍，若不是，也別一氣之下松手行不。

輕靈且被風吹沙啞的嗓音在夜空中響起，低低柔柔，帶着點緊張之意。

她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但江冷星不知有意無意，并未立即回應，任她的聲音消散于黑夜中，只剩偶爾吹過耳邊的谷風。

田桃閉上嘴，偷偷拽緊了他的衣袖。

頃刻間，二人從高懸的峽谷一路回到紫雲山上。

濁雲仍在怒嚎，地面被狂風席卷不堪，泥土翻飛，青枝盡折，竟無一處落腳之地。

江冷星落在了禿頂的玉蘭樹尖上，單手攬着她，目光幽冷，俯視身下萬物。

他看了眼雲團：“是猋妖。”

猋妖無形，聚風而生，昨夜他首次夜巡，不曾見過其貌，此時第一次直面妖邪。

此地偏僻，靈力薄弱，妖邪一般不會來此地，除非……是被人故意引來的。

江冷星側眸看向身旁之人。

夜風吹襲，少女微微低着頭，發絲淩亂松散，不時撫過白皙的臉頰。

田桃已經習慣他這種慢半拍的回話方式，聽見是猋妖後，她舒了口氣，幸好這次沒惹禍。

此刻在仙法加持下，她穩穩站在一根樹枝上，心裏踏實下來，垂下腦袋盯着腳下。

不愧是難倒衆修士的猋妖，竟将繁茂的玉蘭樹嚯嚯成這樣了。

現在又回到了後山，萬一江冷星收拾不了它怎麽辦。

正當她胡猜亂想時，手腕突然被人捉了過去，随後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擡頭看去，江冷星按住她的腕骨，兩指落在脈搏上，手指細長有力，她沒有一絲拒絕的餘地。

他不知要探尋什麽，一言不發。

落腳在樹上，稍微動一下就要掉下來，田桃也不能逃到哪去，只能任由他如此。

江冷星雙手白淨，手背上的青色脈絡隐隐可見，上面凝着薄薄的冰霜，他的寒毒仍在發作，看樣子苦靈藤還沒尋到。

冷意順着長指傳至身上時，田桃一激靈卻沒有反抗，而且很配合地擡起手臂。

暗道小命要緊小命要緊。

暗夜被點亮，四周明朗。

猋妖察覺到了樹上二人，立即往這邊騰移而來，像一頭發怒的怪物，想要撕碎獵物。

它以飛快的速度從遠處趕來，仿佛插上一對翅膀，幾乎眨眼間掠到近前。

濃雲卷來時，江冷星烏發白衣随風揚起，他不慌不忙，一直捏着細軟的手腕，甚至眼也沒擡一下。

“江師兄，要不我們先躲躲？”

田桃瞪大了眼睛，急得想跳樹。

不超過十秒，狂風将侵襲而來，也不知江冷星在想什麽，火燒眉毛了還抓着她的手腕發呆。

他斂下目光，心神聚在她脈搏上，似乎察覺不到危機降臨。

“師兄，來不及了。”田桃鼓起勇氣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指尖碰到冰霜，悄悄融化些許，江冷星擡頭看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在極短的瞬間，他用靈力探知到桃妖脈搏紊亂，似乎藏着奇異妖力，當要繼續感知時，怪力突然消失不見。

之後他再怎麽找都察覺不到，那一瞬仿佛是錯覺。

在她接二連三的催促下，江冷星終于正眼看了過來，但神情冷淡，沒點反應。

田桃：“我們要死了诶……”

龐大黑雲重重沉下，她懶得理身側之人，正想抽回手逃跑，倏地腰側一緊，江冷星掐着點帶着她飛離原地。

猋妖撲了個空，他們前一瞬躲開，下一瞬玉蘭樹被連根拔起，粗壯的樹根帶出許多山泥。

随後嘭的一聲，被卷到十多米高的樹幹從高空砸下，地面劇烈一顫，向下深凹進去。

空中下起來碎泥雨，許久才停止。

劫後餘生，田桃吓出一身冷汗，原來江冷星喜歡刺激的，不到最後一刻不走。

她探頭環顧四方，夜幕下沒有絲毫禦劍聲，紫雲宗修士怎麽還沒來，山頭都要被妖邪削平了。

眼下單憑二人，不一定有勝算。

田桃心裏估測存活機率時，江冷星突然對她表示關心：“平日可有身體不适之處？”

“沒有啊。”

她下意識否定，登時想到蛛無戒在體內下的毒，即便不常發作，但毒發時卻極為不适。

思索一番，她就要言明情況之際，猋妖調轉方向，再次朝二人停留方向襲來。

田桃反應靈敏，想都沒想繞到江冷星身後藏了起來。

人形盾牌，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