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戀
第025章 暗戀
田桃自然不敢答應。
多麽可怕的要求, 別說一隊，就是把她和江冷星三個字提在一起，都最好不要。
此話一出,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
“我不和她/他同隊！”
對于兩個人的态度，師尊并不意外，自動忽略其中一人, 走到少女面前說：“冷星他劍法了得，能保護你。”
田桃瘋狂搖頭：“師尊我不去行不行，這樣就不需要保護了。”
他犯難道：“恐怕不行，秘境兩兩互助，也是一大考驗, 若你不願, 那你家山主自然……”
後話省略, 但其意明顯。
聽出來了, 要把白飛鷺送入秘境，必須找出一人和江冷星搭檔，目前最合适人選就是她。
靈澤秘境是白飛鷺追妻最好、或最後的機會, 機不可失。
田桃沉默了。
她将江冷星雷點幾乎踩了個遍, 引玉劍三番五次要出鞘，在他心裏自己早已死了八百次。
秘境無人阻攔，哪還由得了她。
這個選擇，相當于讓她在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中, 挑選一種吃下。
蛛無戒的毒和江冷星, 哪個讓她死得輕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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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毒間歇性發作, 痛苦不已, 是鈍刀子割肉；江冷星果決冷厲，手起劍落, 一命嗚呼。
權衡之下，她滿懷浩然正氣，決定作出勇敢的犧牲，哪想還未開口，就被人萬分嫌棄。
“我一人即可。”
江冷星手握引玉劍，臉紅一陣白一陣，雙眸蘊滿不悅，像是要把眼前的桌子劈成兩半。
從上到下，甚至到他每一根頭發絲，都在抗拒和她組隊。
田桃表示：俺也一樣。
然而，仙尊輕飄飄擺手：“不可，宗門規定必須二人同往。”
“……”
這個規定，無疑是要将二人死死綁在一起，可他怎會甘心。
沉默片刻，江冷星顧不了旁人目光，做了個艱難決定。
他說：“我和祝師妹一隊。”
随後目光輕輕往另一個方向瞥了一眼。
此言一出，嘩然一片。
無人不知，江師兄獨來獨往，上天入地一人一劍，此刻竟當衆說出此言，在場無不浮想聯翩。
祝師妹人美心善，青睐者不少，皆想和她同隊，難不成江師兄也是有同樣想法？
修士們眼神齊齊一轉，落在粉裙少女身上，表示同情。
田桃沒察覺不對勁，并且扭頭瞄了一眼，滿臉哀愁。
身旁的白飛鷺一絲慌張也無，臉上笑嘻嘻，顯然不将江冷星當作情敵。
唉，皇帝不急太監急。
幸虧此事不由江冷星一人決定。
今日，紫雲師尊驀地頓悟般，找到治逆徒的方法，他的話有種四兩撥千斤力量。
他語帶笑意，直言道：“可她不願和你同隊啊。”
方才祝卿卿的搖頭動作，在場每一個人都看見了，她可不願和這位備受關注的師兄同隊。
江冷星徹底緘默，主動提出與女子同隊，已是逆他本性，更何況遭人婉拒。
難不成要他央求旁人點頭嗎？
天塌下來也不會有這一幕。
他徹底放棄掙紮。
紫雲師尊笑眯眯再次揮手，名冊添上田桃名字，與江冷星赫然在一列。
他慈愛地看向衆人：“既然都無異議，那便如此吧。”
至此，這場小插曲才散場。
有人歡喜有人憂，白飛鷺恐成為最大贏家。
*
落日熔金，朝霞漫天。
群山披上薄如蟬翼般的光芒，欲與天銜。
少女哼着輕快的小曲，踱步在仙道正中，裙擺随晚風飄飛，發絲被吹到耳後。
一整日心情七拐八折，如波浪起伏，好在總算把主線任務搞定。
只要給足白飛鷺和祝卿卿相處時間，感情之事，易如反掌。
此外，想到江冷星被氣到不行的模樣，田桃就暢快舒适。
正當她沉浸在喜悅中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喚她：“桃師妹，等等我。”
十米開外，陸雲書步履如飛。
從沉香閣出來後，他回了一趟仙舍，把捎帶的吃食揣在懷中，接着狂奔一路追到這來。
“這是桂花糕，你嘗嘗看。”
田桃接過沉甸甸一袋，她迫不及待打開油紙，香甜氣息撲來，食欲随之勾起。
她一口咬下糕點，淡淡桂花香散逸唇齒之間，臉上露出幸福的神情。
“好吃。”
剛辦成一件難事，又能立即吃到美食，真是太幸福了。
霞光灑落，少女臉頰浮現粉色，整個人猶如糕點上的桂花一般，細膩美好。
她似乎忘了方才沉香閣之事。
陸雲書作為局外人，反而比她還不淡定，他掃了眼俏麗的面容，幾欲開口。
猶豫半晌，嘟囔道：“桃師妹，今日你要旁聽秘境之事，竟不告知我，害我差點誤吃了你。”
作為朋友卻單獨行事，分明将他當外人。
田桃咬了口桂花糕，聽出他的不悅，解釋道：“我那是去偷聽，若你知情不報，萬一怪罪下來，是要和我同罪的。”
這番說法，合情合理，陸雲書也不糾結此事，因為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你探聽消息，是為了和江師兄同隊嗎？”
田桃将最後一塊桂花糕吃完，一臉滿足：“算是吧。”
總不能将白飛鷺的事說出去，從某種角度而言，和江冷星組隊，就是在為大局着想。
“桃師妹，你膽量非凡。”
陸雲書雙瞳發亮，一副‘我果然沒猜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對她表示敬佩。
他聯系前後場景，茅塞頓開。
桃師妹起初的拒絕是矜持，而後推出山主為自己助力，明面上不情不願組隊，實際心裏暗爽。
譬如她臉上的笑容，便是證據。
但想到那雙冷意濃濃的眼眸，他不免感到擔憂：“可将江師兄好像不太願意诶。”
幾塊桂花糕入腹，田桃心裏樂滋滋，話也飄了起來：“管他呢，我爽了就行。”
少女神情恣意，嗓音清甜暢快，連歸林山鳥聽了都要振翅叫好。
“桃師妹乃吾輩楷模。”
陸雲書對她豎起大拇指，敬佩之意達到巅峰。
二人哈哈笑聲貫穿寬闊大道。
不過，他笑了不到兩聲，陡然間餘光瞥見地上多了一抹影子。
扭頭一看清來人後，臉上笑意瞬間消失，連豎起的大拇指都彎了下去。
“噓，別笑了。”
他手肘往身側撞去，小聲提醒道。
“哈哈哈，越想越爽。”
田桃收不住情緒，笑聲一聲高過一聲，等瞧見陸雲書表情不對時，才後知後覺向後看去。
身後五步之遙，江冷星長身玉立，右手提劍，黑瞳如暗夜寒星，平靜表象之下，暗流湧動。
臉上的不悅，與面前二人形成鮮明對比。
他食指修長，撥弄了下劍柄，劍身露出一寸後飛速藏進劍鞘中，撞出一聲脆響。
聲音不大不小，回蕩在筆直寬闊的大道上。
随後目光掠過旁人，徑直鎖在少女身上，眼底盡是嘲諷之意。
往來空氣仿佛凝結成冰渣。
冷冷的，冰冰的，讓人害怕。
陸雲書見情況不對，遞去一個祝你平安的眼神：“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田桃：“你……”
危難時刻竟撇下她跑了，真是性情一致的好哥們。
仙道廣闊，晚風清涼，僅剩二人，此時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冤家路窄。
風吹拂時，滿是來自他身上的寒氣，凜冬不過如此。
“哈哈，我也先回去了。”
尬笑了兩聲，田桃轉身想從小路溜回去，剎那流光一閃，一把玉劍攔住去路。
少年冷笑反問：“你爽了就行？”
他薄唇輕輕彎了下，眸光淩厲，眼底閃爍的霞光，猶如兩團烈火，以空氣為介，一路燒了過來。
火焰仿佛燒至腳下，田桃差點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顯然，他聽見了那番放肆言論。
一閃而逝的笑意，江冷星除了面容更添俊美之外，更讓他一改往日人設，有種壞壞的感覺。
情緒氣崩壞了嗎？
田桃步步後退：“不不不，師兄爽了才行。”
“那你認為我此刻心情如何？”
本該在處理完猋妖回雪隐峰，不料靈澤秘境開啓在即，按照門規，他是該随同門前往。
原設想，他将七日秘境行程壓縮至兩日，即可提前回雪隐峰，可半路冒出個不省心的桃妖隊友。
須臾之間，計劃全亂。
少年步步緊逼，直到田桃背脊緊貼在一處石壁上。
她無路可退，一雙清亮的眼瞳望着他，極其單純無害。
害怕了麽？
可他知這幅嬌俏皮囊下，有顆八面玲珑心，伶牙俐齒更是世間少見。
一如鳴翠山那夜，盡會坑蒙拐騙。
日暮西沉，絢爛霞光被風吹散，顏色一點一點淡去，如一幅褪色的水墨畫。
面前身形修長挺拔，遮住最後一絲光亮，巨型山石圍在身後，二人陷在黑暗的角落裏。
少年面容模模糊糊，眼底折射的兩點寒光異常清晰。
田桃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微微側眸，餘光瞥向一旁：“師兄心思，我豈敢揣摩。”
不懂嗎？
怎會不懂，方才不是笑得像花一樣。
江冷星白齒上下摩挲：“不如你先說說，你是怎麽個爽法。”
哈，自然是爽歪歪了的那種爽法。
她不敢将心裏豪言壯語宣之于口，腦袋瓜急速運轉，組織好語言後，才違心開口。
“能和師兄同隊，我倍感榮幸，故心中爽快，僅此而已。”
“可我不爽快。”
反正四下無人，江冷星連情緒也懶得遮掩，輕微蹙眉，眼眸逐漸深邃，如頭頂泛藍的夜。
沒有什麽難題是田桃回答不了的。
停了半晌，她壞兮兮說：“師兄別難過，祝師姐她對你沒有意見。”
“？”
“她不想和師兄同隊，絕不是因為嫌棄，也不是害怕。師兄你內外兼修，不要因為一次小拒絕而心裏不爽快。”
“……”
頭疼，江冷星此刻很想擡指揉一下。
他心裏的氣，如潑到一團棉花上。
小桃妖這話說得，倒像是他找她談心來了一樣，把自己罪魁禍首身份脫得一幹二淨。
她着實會挑撥情緒，一見到她，聽見那些話，他氣得差點忘了此行目的。
可她裝傻充愣，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惹了禍事後妄想全身而退。
世間怎會有這般人存在。
而他，偏偏計較了起來。
不能再和她多言半個字了，否則又将一夜無眠。
也罷，再忍半個月。
森寒的氣息灑在頭頂，江冷星丢來一本劍譜：“回去好好翻看，一日後檢查。”
捧着沾染他涼意的書冊，田桃先行答應：“知道了。”
這明擺着嫌她菜，有意讓她提升修為，免得秘境拖後腿。
聽她乖巧應下，江冷星郁結情緒不消也得壓下去，沒再為難她，也不想再多看一眼，匆匆離去。
随即，雪白身影融進夜霧之中。
回到住所後，田桃随意翻了兩頁，上面文字密密麻麻，堪比催眠神器。
厚厚的一本劍籍，對于一位修煉小白來說，一日能吸收多少，不練也罷。
沒過多久，她眼一閉進入夢鄉。
次日。
微風徐徐，山花爛漫。
田桃謹記正事，喊來白飛鷺後，二人圍坐在木桌旁，撰寫名著——《愛情攻略手冊》。
自從得知将與祝卿卿前往秘境後，白飛鷺整個人喜氣洋洋，仿佛看見光明未來。
“桃護法，此番多虧你創造良機，本王定不負所望。”
一次又一次的任務嘗試，他自信越疊越高，篤定不久後将抱得美人歸。
但田桃仍是不放心。
不靠譜的事情多了後，哪敢有絲毫懈怠，此刻正值關鍵時期，需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手薄另起新的一頁，首行上書：攻略任務三：靈澤秘境。
落筆前，她從素白紙中擡頭：“記住，進入秘境後，一切以卿卿為主，愛她護她敬她，不可忤逆她。”
“但切忌過于殷勤，适當保持距離。”
“本王明白。”白飛鷺似懂非懂點點頭，随後目光轉向她，“倒是此番委屈桃護法了，在秘境無事可做又要受苦。”
田桃揚起唇角：“非也，我忙着呢。”
她手腕移動，羅紋紙上多出一行行小字，皆是與江冷星有關。
其一，督促修煉，斬斷情絲。
其二，科普戀愛一百種危害。
其三，探聽消息，知己知彼。
其四，待補充……
字跡歪歪扭扭，但條理清晰。
白飛鷺不由得感嘆：“桃護法，你好忙啊。”
上述方法，皆為江冷星量身打造，近日種種跡象表明，祝卿卿于他而言和常人不同，此乃好感迸發的苗頭。
所以雙管齊下，方能萬無一失。
最終目的：解藥。
将筆擱置一旁，田桃提醒道：“茍富貴勿相忘，旗開得勝之時，山主別忘了逼蛛無戒交出解藥。”
白飛鷺語氣真誠：“桃護法請放心，本王時常催促他。”
“那就好。”
山間清風緩緩吹過。
不日将恢複自由身，田桃身心愉悅，手指一挑合上手薄，伸了個懶腰。
突然有點餓了。
托陸師弟的福，她每日養成固定進食習慣，此刻正值“飯點”，饑餓難耐。
窗外碧空如洗，山色翠微。
掐指一算，估摸陸師弟正從山下回宗門，現下去尋他，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小食。
果然，在去往修士仙院半道上，遙遙瞥見半空一抹身影禦劍飛過，随後落在平地上。
山中唯有田桃一襲粉裙，在一片蒼翠欲滴中格外惹眼，只需用餘光一掃，便知是她。
陸雲書落地掐訣，腳下仙劍一閃而逝，他背着竹筐緩緩走上前。
最近紫雲宗忙于靈澤秘境之事，他的采買任務加重，下山更為頻繁，捎帶的吃食花樣更多。
将竹筐擱置地上，他從裏面撈出個牛皮紙樣式的食袋，裏面裝滿各種小零食。
田桃捧起紙袋，兩手一沉，各種食物一應俱全，鮮香味随之鑽入鼻尖，令人垂涎三尺。
她咽了下口水：“陸師弟你真好，下次少帶點吧，我一次性吃不了那麽多，而且你背着也重。”
陸雲書視線盯着食袋，從中分走一大半，眉飛眼笑看向她：“不妨事，因為我也要吃。”
“哦。”
雙手一輕，田桃愣了下。
仙霧缭繞，靈力充沛，樹蔭下飄出獨屬人間食物的香氣。
二人湊在一處品嘗下午茶。
不知不覺吃飽喝足，田桃手中只剩一串糖葫蘆，她決定中場歇息片刻，再繼續享用。
陸雲書匆匆趕回，耽誤些時間，此刻需去複命，沒那麽時間一起閑聊。
不過将竹筐背好，臨走之前他回頭好奇地問了一句：“對了，江師兄可有為難你？”
不怪他膽小怕事，昨日江冷星心情不悅，十步之外寒意森森，多待一息腿定軟到不行。
他只能先走一步，留點好印象。
田桃眯眼靠在樹下乘涼，嗓音懶洋洋：“沒，就給我送了點東西而已。”
“什麽東西？”
“就一本……糟了！”
想到一字未看的劍籍，田桃登時驚醒，一日下來玩嗨了，早把這事抛棄腦後。
江冷星點名要考察她，絕不能讓他逮到機會教訓自己。
“我還有事，改天再聊。”
她一溜煙從樹下起身，攥着糖葫蘆，直沖某偏僻仙院。
“诶，桃師妹……”
陸雲書撓頭，盯着比自己更先離去的少女背影，滿臉問號。
她又神神秘秘地要去做甚？
紫雲宗密林深處，綠意盎然。
年久失修的仙舍已然翻新，房頂中間一圈墨意明顯，這是新蓋上的瓦礫。
田桃氣喘籲籲趕到時，四周寂靜，江冷星不知去哪了。
趁有點空隙，她決定把糖葫蘆吃掉，順便臨時抱佛腳，翻幾頁書。
她藏進了一棵樹裏，坐在枝條上雙腿懸空晃蕩，綠葉将身形遮掩大半。
咬一口零食，看幾個字。
但速通法于修煉而言，行不通。
劍譜如無字天書，晦澀難懂，需字字斟酌，又一連讀了幾行，她根本理解不了其中之意。
如面臨大考時，在答卷前半個小時瘋狂看書，看似能多學點東西，實則不然。
越是想看，越是看不進去。
話說，江冷星清楚她幾斤幾兩，即便要考驗，應當會手下留情，不必要動真格。
如此一想，她立即心安理得将書合上。
綠枝掩映間，響起咯吱咯吱咀嚼聲，田桃悠哉地吃個不停，一串糖葫蘆就要見底。
樂悠悠咬下最後一顆山楂時，青枝翠葉縫隙處，倏地晃過一道白影，她不以為意地扒開枝條往下看。
驀地，笑容消失在臉上。
江冷星就站在樹下，引玉劍握在手中，仰頭定定地看着她。
白皙長頸上喉結凸起，墨色長發悉數垂在身後，濃濃翠綠映入眼眸，猶如兩團暗火。
他手臂修長，只要提劍向上一戳，就能将她從樹上扒拉下來。
糖葫蘆仍含在口中，田桃鼓着腮幫子和他對視，吓得渾身一激靈，呼吸停止一瞬。
飄過來的嗎，走路不帶聲。
這種感覺，好比上課開小差，兼偷吃零食，被窗外嚴厲的教導主任逮了個正着。
堪稱世界十大吓人事件之一。
她飛速縮起兩條晃蕩的小腿，下意識想要站在身來，然而手忙腳亂間重心不穩，連人帶書從樹上摔了下來。
随即，樹下卷起一陣碎屑。
此時此刻，她忽地理解在鳴翠山時，祝卿卿是怎樣被白飛鷺吓得從瓊花樹上掉落。
幸虧草地柔軟并未摔疼，就是雙腿有點軟，她一時使不上勁。
“起來。”
冷淡平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江冷星毫無同情心，害她從樹上跌落，甚至不願意拉她一把。
田桃：“……起不來。”
話音未落，引玉劍伸到面前，劍柄被指骨分明的手握住，示意她借力劍鞘起身。
……他甚至不願用手。
玉白劍鞘泛着一層寒霜，手指搭上去瞬間，一陣牽引力将她牽起，身體随之向前走了幾步。
二人相隔半米之距時，江冷星倏地收回劍鞘，她得以穩住腳步。
接着他半句閑話也沒有，直接進入正題：“劍譜可曾看過？”
看了十個字，應當也算看過吧，田桃心虛地沒有吭聲，只點了下頭。
少女眼神閃躲，撒謊意味十足，但江冷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臉上并無太多表情。
他轉身走到空地處，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手臂微微擡起，緩慢将引玉劍抽出。
伴随一陣清鳴聲，白玉劍身寒光乍起，在漆黑雙眸中映上兩道雪點，清冽如冬雪。
而後擡起眼眸看向她：“你的法器呢？”
田桃跟在身後，将劍譜快速翻頁，企圖一目十行吸收知識，聽見提問霎時愣了下。
這是……要和她過招？
她心更虛了，一貧如洗哪有法器，但今天這事鐵定逃不過去，忽地靈光一閃，手上幻化出一根樹枝。
這段枝條取自她真身桃樹，呈暗紅棕色，由粗到細，輕便靈巧，握在手中正合适。
為了和引玉劍過招，特地挑了根三寸之長的絕佳桃枝。
“這便是你的本命法寶？”
江冷星難以置信地看向她手中。
“對啊。”
她兩只手各試了幾遍，對準空氣胡亂揮舞，掠起一道道風聲。
挺威風的，越看越合心意。
眼睜睜看她倉惶拿根樹枝作法器，江冷星意外之餘又覺得合理，只好簡單問了個問題。
“它可有名字？”
田桃脫口而出：“抛磚。”
“……”
江冷星低頭看了眼手中玉劍，心情複雜。
抛磚……引玉。
虧她想得出來。
這根桃枝，裏裏外外透露出潦草粗糙之意，引玉劍與其過招，着實委屈了些。
他低頭沉思一瞬，目光探向密林中，用靈識搜尋片刻後，從中召來一根樹枝。
除了顏色略有不同，粗細大小皆與田桃的“抛磚”無異，用來過招正好。
“可有準備好？”
江冷星一副握劍姿勢，仙姿玉骨，氣度非凡，随手撿來的樹枝仿佛是什麽稀世法器一樣。
作為本書男主，他不輕易出手，但絕對算得上是戰鬥力天花板級別的。
田桃默默安慰自己，別慌。
不就是一根破枝條，比她的抛磚還差三截。
“準備好了。”
在她點頭瞬間，江冷星閃身掠到近前，手中枝條橫掃而來，田桃一點反應時間也沒有，胡亂猛揮抛磚。
咻咻咻，空氣中風聲呼呼。
江冷星停在她面前，動作微滞。
少女只比他肩膀高出一點，因害怕緊閉着雙眼，随着手上動作，身上桃粉綢帶狂亂飛舞。
招式淩亂，明顯沒經過系統訓練，一眼望去，她破綻百出。
他手中揚起的枝條欲落不落，随後輕而易舉地繞到身後，手腕靈巧轉動，力道象征性地落在清瘦的脊背上。
背上霎時有陣癢意，田桃反手撓了撓，睜眼一看，面前空無一人，身後傳來聲音。
“繼續。”
扭頭一看，江冷星一刻也不停留地又将一鞭子揮來，她擡手格擋，不出意外手臂再次被抽打了下。
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這幅畫面重複多次，田桃膝蓋、小腿以及後腰無一幸免。
無論她如何躲避，江冷星總能不費吹灰之力占上到風，就像長輩教訓小頑童一樣，用樹枝追着打。
雖說落在身上勁道不重，身上麻麻癢癢一點也不疼，但很氣。
近二十歲的人，哪能受這種氣。
啪！
在她愣神間隙，又一下落在肩頭上。
江冷星語氣明顯不悅，斥責道：“危機在前怎可分神。”
“師兄又不會真要我小命。”
田桃揉着肩膀，這話既是陳述事實，又是在試探。
試問誰能在他劍下讨到好處，萬一他想要自己小命，不得是分分鐘的事。
江冷星扔了手中樹枝，并未回應她的話：“它們不是我。”
秘境兇獸，手段殘忍，自然不會好心饒過她。
随後又問：“劍譜一字未看？”
若說沒看，這話不準确，若回答看了幾個字，也不嚴謹，畢竟她的确沒上心。
田桃低聲自貶：“想來我天賦極差，讀不懂劍籍，不适合練劍。”
“你不識字？”
“啊？”
撞進他詫異眼神中，她彎腰撿起劍譜，重新翻到第一頁，逐漸理解他話中之意。
如果細心閱讀，可在扉頁觀察到一行小字——注入靈息查閱注解。
劍譜竟自帶鎖，修仙界高科技。
田桃根據指示操作，頁面上果然浮現出一些小字，字跡工整，像後期添上的。
最重要的是，這不單單是本劍修古籍，而是本自适應奇書。
比如她是妖修，上面文字會自動變成符合她的學習內容，因材施教。
但就算如此，給她一日時間也難以融會貫通，難道在他眼中，看了就等于學會嗎。
原書中，他和祝卿卿也一同比試過，卻從未出現不合的景象，官配就是不一樣。
回想起他主動提及和女主一隊，指不定這時候就已經暗戀上了。
田桃合上書頁：“此前怪我疏忽大意，沒能研讀注解，若我三日後再和師兄比試，倘若能接過十招，師兄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認錯及時，讓人挑不出毛病，自信滿滿的樣子，仿佛真能說到做到一般。
想來她學有所成，在秘境中讓人更省心，江冷星沒有打消她的積極性。
盯着她看了一會，緩緩道：“三招即可。”
她一點也不反駁：“行。”
“……”
*
田桃抱着劍譜回到住所後，開啓三天四夜學霸模式，兩耳不聞窗外事。
将書頁在桌上鋪開後，她根據注解提示運轉靈息，一邊認真做筆記，一邊默念掐訣。
她一心鋪在修煉上，連身後何時來人都沒察覺。
“桃護法，瞧本王帶來了什麽。”
白飛鷺在對面落座，把一個布袋放在她面前，是蛛無戒送來的藥丸。
但小桃妖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他探頭看去：“何事如此認真？”
劍譜上面壓着一本空白冊，少女執筆寫字，低着頭，目光在上下兩頁紙上來回游走。
田桃視線掠過桌上之物，捧起劍譜指着一行字問：“山主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盡管注解十分詳細，但她沒有修煉根基，學起來總歸是困難和緩慢的。
白飛鷺擡眸淺淺掃了眼那行字，不假思索地給她詳細翻譯一遍。
他忍不住打趣道：“你何時這麽聽江冷星的話了。”
“你不懂。”
田桃頭也不擡，把新學的理論知識記錄下來。
不争饅頭争口氣，如果再讓江冷星随意教訓她，丢不起這個人。
另一方面，有個問題必須問他。
這關系到以後的任務布局。
白飛鷺逗留了會後，自覺沒趣，轉身回房研究秘境之事。
一日下來，田桃自覺已理解書上知識，傍晚時分便在小院練劍。
陸師弟揣着食物過來，她聞到香味，也只顧着修煉，等完整練完一招後，才跑過去。
她沒有辟谷，饑腸辘辘，接過小吃就往嘴裏送。
陸雲書對她豎起大拇指：“桃師妹，你也太勤奮了吧。”
“這不多虧了你們江師兄。”
他一副有瓜神情：“此話怎講？”
随後，田桃将事情一五一十講了一遍，順便說了三招之約。
“所以你要問江師兄什麽問題啊？”
她神秘一笑：“暫時保密。”
不說也無妨，但一聽到“保密”，陸雲書心裏的好奇心到達巅峰。
他也神秘一笑：“你該不會是要問那種問題吧。”
田桃三五幾下把食物塞進嘴裏，起身握着桃枝，她忙于修煉，沒有細想他的話。
走出兩步後，回頭笑了笑：“你猜。”
既要他猜，他就不客氣了。
陸雲書臨走前心裏嘀咕了句，桃師妹終于要對江師兄出手了。
他兜着滿滿當當的“瓜”，飛速跑回宗內弟子住所，準備開啓今夜的茶話會。
轉眼三日之期已到。
田桃躊躇滿志，帶着劍譜和抛磚去往比試地點，臉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但到達目的地後，笑意逐漸僵硬在臉上。
沒來錯吧，江冷星的偏僻小院，何時如此熱鬧了。
綠林前，空蕩場地四周，彙聚衆多紫雲宗弟子，裏外各三層，讓原本不算寬敞的空地，此刻更顯逼仄。
他們一副觀戲的表情，說個不停，只差搬來小矮凳和嗑瓜子了。
像一群蜜蜂聚在一起，嗡嗡嗡，響個不停。
路過時，田桃從雜亂的聲音中，聽清幾句話。
“江師兄親自授業，對田桃姑娘真不一樣呢。”
“那還用說，二人即将是隊友了，關系當然不一樣。”
“大膽猜測，他們可不止隊友那麽簡單啊。”
“诶诶，你們沒聽說嗎，田桃姑娘對江師兄……”
田桃無語，飛去幾個無奈眼神，懶得去聽最後幾個字。
什麽跟什麽啊，一派胡言。
紫雲宗的謠言，真是越傳越離譜。
她和江冷星關系怎麽就不一樣了。
可以去告這群小兔崽子造謠嗎。
她又往人群中瞥了一眼，忽然看到了陸雲書，他正侃侃而談，身旁人聽得津津有味。
在察覺到田桃目光時，他擺出加油助威陣仗，和幾位小修士組成了一道壯觀的後援隊。
她一臉疑惑：“你們怎麽都來了？”
“桃師妹，我們支持你。”
小修士們笑了笑，眼神充滿贊許意味。
“支持什麽？”
幾個人異口同聲：“支持你擊敗江師兄，問出心裏話。”
每個人臉上笑嘻嘻，勾肩搭背擠在一起，就像中學時代，課間走廊上紮堆的男生們。
一個個看熱鬧不嫌事大。
這番話雲裏霧裏，田桃也不知這幾人湊在一起瞎琢磨什麽，小心讓江某人聽到，一個個要被吓成縮頭烏龜。
好在不久後，江冷星出現瞬間，全場特別理智，自動噤聲。
他和三日前一樣，手中拿着一截樹枝，眼神冷淡，白衣勝雪，從頭發絲到衣擺，一絲不亂。
只不過在對上她的目光時，神色有些許不自然，微微錯開視線。
田桃沒有在意這點細節，握着抛磚彎腰行禮：“江師兄，承讓了。”
全員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場面壯觀，像是兩位大能在進行大比一樣。
江冷星輕輕颔首，示意她出招。
她不慌不忙，揮舞抛磚，将幾日來的學習成果展示出來。
即便不到融會貫通的地步，但較之前進步很大，已經能夠避開落在身上的樹枝。
動作輕盈，像一縷春風。
樹枝落下時，少女身姿敏捷，下腰從臂彎穿過，躲過一擊。
觀賽區悄悄傳出鼓掌聲。
江冷星目光微閃，短短三日，她确實下了功夫。
但這，遠遠不夠。
能避開一招，田桃心裏樂開了花。
她表面風輕雲淡，實則偷偷暗爽，照此下去，她接過三招豈不是小菜一碟。
自信和勇氣齊頭并進，接下來她出招更為自然，距離忽遠忽近，愣是沒讓樹枝落在身上分毫。
臉上笑意控制不住逐漸擴大了。
風穿過林間縫隙，風鈴搖晃，一聲一聲空靈回蕩。
柔軟的發絲和衣衫絲帶從懷中滑過時，掠起一陣沙沙觸感，江冷星指尖微滞，出招動作慢了半拍。
擡眼時，撞進少女笑顏中。
她眉眼彎彎，翹起唇角，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不過是在他手下避開一招半式，她卻像有天大喜事般，喜悅心情随風飄向半空。
竟如此開心麽。
要對付這樣修為低階的桃妖，他完全無需費力，輕輕一擡手，就能令她動彈不得。
但過招時，卻不經意瞥見了她的烏青眼圈，略顯誇張，像用木炭畫了兩個圈。
随後比試時，田桃如魚得水，高歌猛進，一連接過了三招。
少女輕快的聲音響起：“我已接過三招，按照約定，師兄需回答我一個問題。”
幾招過後，她全身上下發燙，臉蛋紅撲撲，雙眼炯炯有神。
但臉上壓不住的自豪，彎起的唇瓣一刻也沒放下，仰起臉任風撫過額發。
江冷星目光凝在她臉上：“你問。”
田桃收好桃枝，上前走了幾步，雙手不安地揉搓着，似乎有點忐忑。
“我想問的是——”
“江師兄心中可有喜歡之人？”
在無數雙眼睛注視下，她擡起頭，将這句話吼了出來，小臉仿佛熟透了的桃子。
然後，低頭靜靜等待答案。
話問出後，四周落針可聞。
前一瞬驚嘆熱議聲不絕的修士們，這一刻呼吸凝滞，靜若寒蟬，盯着場上的嬌小身影。
難以置信，小小的桃妖體內，竟暗藏如此大的勇氣，雖和預期不一樣，但也大差不差。
随後，所有人又把目光定格在白衣少年身上，從頭到腳，不錯過他一絲神情。
前排吃瓜，太激動了。
簡直比小桃妖還想聽到答案。
居然是想問這種問題嗎。
江冷星指尖微顫，仍保持握着樹枝的姿勢，枝條表面遍布斑點，微栗的觸感摩挲指腹。
一如他此時內心，十分紛亂。
這幾日，他聽到了些閑言碎語。
大抵是三日前，每從人堆旁經過時，總能聽見衆弟子提起他。
這并非新鮮事，他甚至習慣了，說便說，可為何也要加上小桃妖的名字。
他本無意去聽，可無奈內容令人瞠目結舌，因而悄悄用靈識偷聽了會。
那群愛八卦的小話痨竟然說、說小桃妖自願去秘境，是為了和他七天六夜的獨處。
零星幾個人說也就罷了，但旁人聽到此話，不加反駁，甚至找出蛛絲馬跡證實這一言論。
比如，小桃妖特意追随他入紫雲山，有意無意到他仙舍轉悠，偷聽議會制造契機與他組隊……
最後得出一個驚天動地的結論——小桃妖喜歡他，而是那種不太明顯的暗戀。
如此荒唐的言論，聽聽就算了。
他半個字也不會相信。
小桃妖給他惹了那麽多禍，分明和他有仇才對，怎可能暗藏情愫。
所以，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直到今日，她當衆問出這一問題後，他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番話：
“小桃妖喜歡江師兄。”
“而且打一開始就暗戀上了耶。”
“對哦，聽說馬上要告白了。”
對此，他不由得正視起來。
将事情梳理一遍後，前因後果竟對應上，從鳴翠山到紫雲宗，次次偶遇，令人深思。
以及她親口所說偷看他沐浴的言論，想來也是發自肺腑。
一切皆由她少女心事而起。
猛然間，所有事都合理了。
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到有更合理的理由來解釋這一切。
目光落回到女孩身上，江冷星堆積的厭意一點一滴消散，心裏有種怪異的別扭。
她眼睑下兩抹烏青，不知熬了幾個通宵，但眼神明亮，倒映着他的白衣。
進步雖非神速，但能到達這種狀态，确實下了一番功夫。
如此刻苦修煉，就是為了要一個答案嗎？
他一心向道，冷厲待人。
但不擅長感情之事，最易在熾熱中敗下陣來，且手足無措。
比如此時此刻，竟不知該如何處理。
許久等不來答案，田桃頂着他的視線，又朝前走了幾步，差點要撞進他懷中。
風輕輕吹過，澄澈眼眸看向他。
江冷星神色複雜後退一步，清新的桃子氣息吹來，少女甜軟的嗓音響在耳畔。
“你有喜歡的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