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貼近
第026章 貼近
春光如海, 山間生機盎然。
一束束日光穿透茂林，落在狹長綠色上，葉片薄如輕紗, 遠望而去，像碧綠的玉石。
風來回撫過，樹葉沙沙作響。
江冷星眼神再次飄忽。
視線從翠色葉尖, 瞥向三丈之外，紫雲宗弟子正一瞬不瞬盯過來，稚嫩的臉上盡是好奇。
最後，他再一點一點聚焦于眼前。
身前，一雙水潤的眼眸望着他, 細密烏黑的睫毛又翹又彎, 少女臉上的緊張情緒一覽無餘。
江冷星眼睫輕顫, 目光游離, 回答她的問題：“沒有。”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有了先前的猜測，她的追問合情合理，江冷星面上不顯, 但心中微訝。
她的問題過于直白。
且他入無情道, 早已斷情絕愛，兒女私情自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此事衆所周知，常人概不會當面探問感情之事，她反而窮追不舍。
他冷聲提醒道：“這已經是第二個問題了。”
“若我再接三招, 師兄可否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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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臉色紅潤, 不依不饒, 攥緊裙邊的細指透露出緊張意味, 但目光并不閃躲。
場面出乎衆人預料，在場的小修士們少不經事, 天真爛漫，稍微吃點瓜，情緒就被帶動起來。
加之他們辛勤八卦，得知小桃妖一路來的努力，眼前景象竟格外令人動容。
心裏的天平悄悄偏向小桃妖。
随後，吃瓜區隐約傳出幾道呼聲。
“告訴她告訴她告訴……”
修士們異口同聲，揚起手臂，潔白的袖口如同一面面飄揚的旗幟。
然而，人群中剛冒出一點聲音，一記冷眼飛速掃過，各個乖巧閉上了嘴。
起哄起到他頭上了，看來紫雲宗衆弟子課業還是太輕松了些。
江冷星默默在心裏記下一筆賬。
外界閑言碎語左右不了他，他僅是覺得，小桃妖太過無禮，甚至毫無自知之明。
再比一次，她定然贏不了。
手中的木枝将要被折斷時，他回道：“不可。”
“就再比一次，這次接十招總行吧。”
少年聲音逐漸冰冷，耐心即将耗盡 ，咔嚓一聲将枝條掰斷了：“我不想說第二遍。”
“哦哦哦，好的。”
田桃立即識趣地松口，像個漏氣的氣球。
吓死她了，親眼看見樹枝攔腰斷裂時，生怕江冷星抽她。
再問下去，可能真要挨揍。
一連問了兩個私人問題，說不緊張是假的。
作為妖修小菜鳥，她只訓練了三日，卻接過仙門第一劍修三招，江冷星定是比她還意外。
輸了賭局，他在大庭廣衆之下不得不回答她的問題，心情肯定糟糕透了。
按照慣例，不高興時他就拔劍。
田桃全程戰戰兢兢，擔憂小命 。
好在一切進展順利，第一個回答已經足夠她輕松一段時日。
既然他沒有喜歡的人，說明目前對祝卿卿無感，進入秘境後，就要時刻給他洗腦，讓他一直保持這種狀态。
秘境計劃，已在心裏有了雛形。
随着二人對話結束，這場比試也落下帷幕。
觀衆席還未散去，田桃扭過頭時，正對上一雙雙充滿同情的眼睛。
以陸師弟為首，一群人向她走來。
陸雲書左看右看：“桃師妹，你臉好紅啊。”
田桃雙手貼上臉頰，掌心果然發燙：“你上去和他比劃比劃，你臉也紅。”
能接下三招，她也不容易，都是憑實力說話，臉不僅又紅又燙，氣差點喘不上來。
旁人仿佛沒聽懂她的話，張口就來。
“桃師妹別難過，師兄又沒拒絕你。”
“對啊，至少他不喜歡別人。”
“靈澤秘境就是你的機會，江師兄逃不掉的……”
幾乎每位從她身邊路過的人，都會拍拍她肩膀，送上幾句安慰的話，但沒一句在點子上。
甚至有的人很離譜說：“我猜，江師兄就喜歡你這樣的。”
聲音故意小小的，生怕別人聽到。
邊上一群人附和：“是啊是啊，互補嘛，肯定喜歡桃師妹這樣話多的。”
田桃揮舞桃枝，假裝要打他們：“去去去別瞎說，我為嘛難過，他喜歡啥樣的關我什麽事。”
“桃師妹，我們都懂。”
年輕的小修士們避開她的桃枝。
田桃：“這懂那懂，懂猋妖結界怎麽破了麽。”
被問到痛楚，一群人不說話了，一步三回頭，同情之心不減反增。
唉，桃師妹竟然發起群體攻擊。
果然，她失戀了，不好惹。
人群三三兩兩散去，草地上只剩田桃一個人，并沒有受衆人影響。
今日一事，她覺得自己蠻有修煉天賦，有點小高興，回味了一下精彩對決後，轉身離去。
倏地，腳下踩到一根斷裂的木枝，正是被江冷星折斷的那根。
斷枝硌腳，她腦袋恢複一絲清醒。
逐漸察覺不對勁，目露迷茫：小修士們好像誤會了什麽。
那話明裏暗裏像在傳遞，她剛表白完遭遇失戀，內心正在下暴雨，而且對方還是江冷星。
一個個光會修煉，腦袋都轉不過彎來了，就知道瞎起哄。
她跟陸雲書走那麽近，怎麽不見人起哄。
好在江冷星是個聰明人，肯定不會和他們想的一樣……
當夜，田桃從夢中驚坐起，回想起白日誤會，口中呢喃：他肯定不會這麽想，對吧？
*
又三日，靈澤秘境開啓之日。
秘境虛門設在紫雲臺上，此刻聚集了大半紫雲宗弟子，各個一臉期待，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
兩兩組隊，在進入秘境之前，隊伍已排好，前後長百米，如一條雪色長龍。
田桃踮起腳，四處張望。
這幾日已再三囑托白飛鷺，讓他在秘境中好好表現，但總怕他關鍵時刻掉鏈子，不得已想再說幾句。
感知到身後目光，白飛鷺在隊首探頭看來，揮了揮手。
即将和祝卿卿獨處，他簡直比過年還高興，逢人就笑，憨憨氣質展露無遺。
“桃護法，等我好消息。”
他傳音而來，旁人聽不到，田桃比口型說：“別得意忘形，記住我說的話。”
“知道知道，這次肯定能行的。”
“都說了別太高興，考｜試｜答｜案帶着了嗎？”
“帶着了，必須滿分。”
白飛鷺拍拍胸膛，衣領下藏了幾頁紙，全是這幾日記下的追妻攻略。
他不滿分誰滿分。
此刻，田桃就好像一位送三戰高考兒子去考場的母親，不是怕他忘了所學知識，就是怕他忘帶準考證，簡直操碎了心。
但這次準備如此充分，出不了差錯，她逐漸放心，喜滋滋回了個笑臉。
笑容還挂在臉上，身旁突然響起一道冷音。
“在看什麽？”
差點忘了，身邊站了座冰山，田桃立即乖巧站好，目不斜視。
她不想說太多：“沒看什麽。”
江冷星側眸，視線落在她側臉上，下巴小巧，兩片唇瓣紅潤，但嘴比石頭硬。
盡說瞎話。
他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兩妖在隊伍中相望，隔着老遠，旁若無人傳話。
秘境将啓，她竟有閑情逸致東張西望，當過家家似的，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隊友如此不靠譜，讓人頭疼。
江冷星斂起目光：“師尊在講注意事項，不可分心。”
“嗯嗯。”
田桃點點頭，心裏卻在醞釀另一件事。
秘境二人獨處，是她“傳道受業”的好時機，要瘋狂給江冷星灌輸不戀愛早飛升的思想。
這樣每當他妄動凡心時，都會有所顧忌。
只是，在什麽時候說比較合适。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正前方上空突現一道虛門，靈氣湧動，門後就是靈澤秘境。
紫雲宗弟子兩兩同行，依次飛入秘境，不過輪到她時，被仙尊叫住了。
田桃恭敬行禮：“仙尊，我和師兄保證完成任務。”
紫雲仙尊滿意一笑，連聲說好，接着視線一轉：“冷星啊，到了秘境，要保護好小桃子。”
江冷星無話可說：“嗯。”
仙尊湊近，将他扯到一邊小聲道：“別以為師尊老糊塗了，前幾日比試，你哪是放水，分明就是洩洪啊。”
“并無此事。”
被戳穿小秘密，江冷星神色微滞，目光移向遠處。
仙尊：“啧，你這孩子怎麽還學會說謊了。”
雖未親臨現場，他靈識早已感知一切，瞞得了別人，卻逃不過他的法眼。
小桃妖那小法術，過程挺賣力，實則和刮痧一樣，哪能接過三招。
有人照顧她自尊心，卻不承認了。
江冷星眸光微閃：“師尊說笑了。”
“你也覺得她不錯吧。”
仙尊身子一歪，朝他身後看去，少女正低頭碾着腳下一顆石子，片刻也閑不住。
田桃站在樹下，落葉蓬松，她似有所感擡頭看來，眼睛彎彎一笑。
“師尊，您小點聲……”
仙尊得逞一笑：“急什麽，為師又沒說‘她’是誰。”
又打趣道：“難不成你心裏想起何人了？”
“……”
姜還是老的辣，江冷星自知越描越黑，索性沉默，但沒想到下一瞬，師尊伸手指向他身後。
紫雲仙尊：“再說，有結界怕什麽，你該不會是喜歡她吧……”
他就知道，自家徒兒和小桃妖有緣，不僅教人法術，還暗戳戳讓着人家。
此時紫雲宗弟子已全部進入秘境，他身後除了小桃妖，就沒別人。
當着人家面議論不休，尤其是“喜歡”二字竟加了重音，再傻的人也會有所察覺。
“師尊！”
江冷星幹淨俊俏的臉頰上，此刻染了點紅暈。
他生硬斬斷此次談話，壓低聲音，背脊一直僵直，生怕被看出些什麽。
他不願居住在紫雲山，部分原因就是他這位師尊，有事無事想讓他以劍入道，放棄無情道。
可是，他的引玉劍就是無情道心所化。
怎麽可能和小桃妖……
田桃站在一旁，隔了一層結界，聽不清二人的悄悄話，她無聊地四處看了看。
回過頭時，正對上江冷星雙眸，但他飛速偏移視線，轉而看向仙尊，薄唇開合，像在解釋什麽一般。
他的話越多，仙尊臉上笑紋就多一道，畫面充滿喜感，她不自覺偷偷一笑。
這時恰逢二人轉過頭來，捕捉到她唇角笑意。
江冷星表情倏地一滞，不知說了句什麽，這回換仙尊解釋起來。
仙尊口中不停重複二字，田桃讀懂了唇語，他應該一直在說：隔音隔音隔音很好啦……
随後，師徒兩人又嘀咕了幾句，一人在說，一人萬般無奈聽着。
結界收起後，交談聲戛然而止。
仙尊一臉正經，甩了下手中拂塵，叮囑幾句後，目送二人進入秘境。
秘境任務十分簡單，采撷靈草和捕獲獸元，危險程度半顆星。
原書此劇情是給主角愛情推波助瀾，小妖小怪随便打打，感情升溫才是終極目标。
根據任務指示，現要趕往西南一帶靈草池完成仙植采集，地點距離入口百來裏，需禦劍前去。
田桃不會飛，踩在了引玉劍上。
二人同乘一劍，于雲層之中，左右無傍身之物，她免不了害怕，只敢盯着直挺的背脊。
她最怕高了。
視野蜷縮在江冷星身上，刮來的大風全被他擋住，但仍感覺随時會掉下去，有點犯暈。
她伸出一根手指，将要戳到他後腰時，又縮了回去。
有以往教訓，哪敢輕易觸碰他。
食指在碰與不碰他之間猶豫，來來回回幾次後，前方響起沉靜的聲音。
江冷星：“有事嗎？”
身後指尖不時點在他身上，似有若無地撓着，腰側生出一絲癢意。
忍了十裏地，已是極限。
他微微側臉，視線向下盯去，田桃連忙把手指縮回廣袖中。
“沒事沒事。”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她低垂腦袋，後領露出一截雪頸，毛絨絨的發絲被風吹得翹起。
很像一只把頭埋進沙堆裏的鴕鳥。
江冷星收回視線，沒有追問。
自從二人進入秘境，就沒說過幾句話，別人不想搭理她，田桃也懶得開口。
要是掉下去了他會見死不救嗎？
她正在估計江冷星的人品值，突然聽見他說：“若是害怕，抓住我即可。”
冷淡的音色傳來，田桃擡頭看去。
修長的身姿迎着風，雪白宗服十分妥帖，烏黑的發絲纏着束帶，向後揚起。
她仰起臉時，恰有幾縷飄向臉頰，最後發尖滑過頸窩。
大概，他人品值滿分。
田桃鄭重點頭：“收到。”
是他要她抓住的，有了應允，就沒什麽好顧忌的，她緩緩張開了雙手。
大概飛出十米，江冷星驀地僵住。
好像什麽東西靠過來了。
後背黏上了一團柔軟，壓迫着他，下一瞬，腰上又是一緊。
她竟是直接貼上來了。
臉頰幾乎靠在後背上，雙臂從後面圈來，十指交握按在腰束上，将他牢牢纏住。
風猛烈呼過，二人間找不出一絲縫隙。
江冷星僵直着身子，不敢亂動。
禦劍飛行比雲霄飛車刺激，自動綁上安全帶後，田桃心滿意足，撲通亂跳的心随之平靜。
她語調無比輕快：“師兄，我抓住了，你飛吧。”
“誰準你、此般抓住……”
“啊，風太大聽不見。”
“我說，手松開。”
聲音在風中朦朦胧胧，只剩“松開”二字，田桃一不小心聽岔了：“什麽？手不要松開是不是？”
半晌沒有聽見回應，她自覺将雙手收攏：“嗯嗯，好的！”
恐懼當頭，禮數被她抛之腦後，只顧自己能牢固立身于飛劍上。
安全，起飛。
“……”
江冷星面容逐漸郁悶，望着騰騰雲霧。
每次相處，小桃妖小動作層出不窮，若是她心腸歹毒，大可向她拔劍，可自從聽了那些隐秘謠言，卻有些束手束腳。
也罷，再忍忍，到了靈草池就好。
他默念口訣，催動引玉劍加速行徑，嗖的一下，劍如流星劃過雲霄。
疾風呼嘯而過，雲露濕潤發絲，帶來一絲涼意。
眼前風景輪番變幻，江冷星仰首，畫面卻沒在心裏停留半分。
行了一段路，底下是連綿不絕的莽林，仍未瞥見靈草池的影子。
正當他欲再次提速時，背脊登時一沉，一片軟綿綿覆了上來，他像被蓬松的雲團簇擁着。
他偏頭看了一眼，不太确定，立即又看了一眼。
竟有人站着也能入睡？
小桃妖傾身向前，額頭抵在他後頸上，微微側臉，雙眼輕輕阖着。
若不是聽見淺淡平穩的呼吸聲，差點以為她被是吓昏了。
他冷聲催促：“醒來。”
“……”
但睡夢中的人毫無反應。
“再說一遍，醒來。”
他有些煩悶，動了動肩膀，試圖将人搖醒，提高音量。
哪料身上的女孩嫌他吵鬧，皺了皺眉，轉過臉頰，僅是調整了下睡姿。
就是不理他。
烏黑發絲別在耳後，白皙的面容被風吹紅，她卻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全身無比放松，睡顏香甜。
任務在即，也只有她才能心安理得入睡，好在一雙手還知道抓緊，一刻也沒松開。
江冷星收回視線，沒再出聲。
也沒有加速……
再次感到後悔，就不該回紫雲宗。
好想把人甩開，可心底有個聲音在說：不可殺生。
一段時間後。
風聲漸小，田桃從小憩中睜眼，發覺引玉劍速度慢了一點，高度低了一些。
處在慢悠悠氛圍中，難怪她睡那麽香。
靈澤秘境變幻莫測，絢爛雲霞浮在天際，缤紛的雲光灑落，在身上折射出耀眼光芒。
二人像是迎着朝霞，又似追逐落日而去。
懷中紫雲宗服被捂成暖爐，她向後退了一步，清風立即灌入，涼爽舒适。
“醒了？”
清冽嗓音響起，有一點悅耳。
田桃目光遠眺：“嗯，我們快到了嗎。”
她前段時間太用功，又忙于白飛鷺之事，導致近來愛犯困，竟不可思議睡着了。
擦了擦唇周，幸好沒流哈喇子。
“僅剩二十裏路程，”說完，江冷星欲言又止，“你……”
他冥思苦想一路，總懷疑二人之間有些誤會，想親自澄清卻不知如何開口。
可誤會若不說清，只怕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
江冷星：“方才我與師尊談話，你可有聽見？”
世間無不透風的牆，自然也無不漏音的結界，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師尊小點聲，可他偏偏不聽。
不僅嗓門大，還口無遮攔，沒一個字能聽的。
田桃揉揉眼睛：“哪一句？”
“每一句。”
興許是睡懵了，她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臨行前叮囑的話語，便答：“聽見了聽見了。”
話音剛落，引玉劍顫了一下。
江冷星定了定神：“有些話聽聽就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不，師兄和師尊說過的話，我會一字不落記住的。”
“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
“……”
低頭看着纏在腰上的手，江冷星心情複雜，像揉成一團的繩子，有無數個死結。
空氣稀薄得仿佛要透不過氣。
她果然誤會了什麽。
秘境七日，他該怎麽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