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看她
第027章 看她
翻過兩座山後, 二人達到目的地。
靈草采撷地是一片水域，彎形拱橋如月牙橫跨兩端，淩駕于波光粼粼水面之上。
此處靈植較為特殊, 無壤而生，根須細長瑩白，浮于半空。
田桃提着事先備好的竹籃上橋, 江冷星落後兩步，中間始終隔着一丈的安全距離。
水滴沿着石壁墜入水中，叮咚一聲，水面泛起波紋。
四周寂靜無聲，二人獨處畫風, 如一部默片, 無溝通無交流, 只顧采下仙草放入籃中。
就像有人拿鞭子在背後催促一樣。
時而響起的水滴聲, 有些突兀，使得周圍愈發曠蕩空靈。
走到橋拱處時，田桃餘光掃了眼身後的雪白宗服, 腦袋瓜飛速運轉。
是時候行動了。
醞釀一會兒, 她緩緩開口：“江師兄人中龍鳳，想必仰慕者不在少數吧。”
少女停住腳步，江冷星也不再朝前靠近，面對她冒失的搭話, 竟有一絲習以為常。
他聲音偏冷：“沒有。”
“豈是沒有, 怕是師兄一個都不喜歡吧。”
“喜歡”二字, 在他腦海中成了敏感詞, 對她接下來的話自動形成一道防禦。
Advertisement
他看向手中玉劍，不予解釋。
但阻止不了又一個問題抛來：“各個都挑不上眼, 師兄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呢？”
還挺執着，又問了一遍。
江冷星側身面向她，正想施噤聲咒，卻驀地撞進她的視線，仙訣立即忘得一幹二淨。
一雙圓溜溜眼珠子，像兩粒葡萄，烏黑晶亮，正期待從他口中聽到答案。
盯了幾息，他瞬間想到什麽，字字斟酌回答她：“喜歡話少的。”
“意思是喜歡恬靜溫柔的？”
“嗯。”
田桃又問：“長發及不及腰？”
目光游走，江冷星掃了眼她身後，兩小股頭發紮起，餘下的發絲只到背上，立即有了答案。
他答：“及腰。”
“聰明的還是笨點的？”
“……聰明點的。”
“個子高點的還是矮點的？”
視線從女孩頭頂滑過，他無比直白：“要高過下巴的。”
田桃感覺不妙，逐步縮小範圍：“眼尾有痣沒痣？”
這……有點難為人了。
江冷星語塞，故作沉思般，向前走了一步，順手采下一株仙草，上面有朵含苞未放的小花。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靈草上，轉了轉草莖，花苞悄然綻放，翠葉之上點綴一抹胭脂紅。
借着把靈草放入竹籃的動作，江冷星傾身向前，二人距離瞬間拉近。
近到二人的衣袖輕輕觸碰着。
他偷偷擡眼，瞥向女孩眼尾。
相隔不遠，桃子香氣灌入鼻間，握着引玉劍的長指不自覺收緊，目光似羽絨般，輕輕掃過去。
動作細心輕柔，就像一個小偷。
偷偷将目光流轉，偷偷藏匿動作，心中卻如戰鼓轟鳴。
小偷最怕被人發現，他也一樣。
但怕什麽來什麽，他實在不擅長此事，立即被逮住了。
“師兄，你在看什麽？”
田桃眨了眨眼，往他方向走了一步，擡頭迎上他的視線，不漏掉一絲微表情。
也不知江冷星心裏在想什麽，竟然目光愣住，開起了小差。
是在回憶什麽嗎？
女孩白裏透紅的臉龐近在咫尺，十分清晰，連眼睫毛都能數清。
明亮的雙瞳，像一面鏡子，倒映着他的面容，似乎要把人心思洞穿。
江冷星飛快斂下目光，只回答上一個問題：“……眼尾有痣的。”
他再三确認，小桃妖眼尾皮膚白淨，除了細細的絨毛外，別無其它。
不僅如此，她整張臉龐上也找不出一顆痣，因而這個回答定不會有歧義。
話畢後，他看向平靜水面，等心跳穩定下來。
偷偷摸摸的事做少了就是如此，一點風吹草動也能讓心間鑼鼓喧天。
另一邊，田桃心急如焚。
天吶，江冷星竟然連祝卿卿眼尾有顆小痣都一清二楚，這該湊多近，看多仔細啊。
平時肯定沒少偷瞄。
田桃心情複雜，但心裏仍存有一絲希望，準備試試他的态度。
她唇瓣一開一合，侃侃而談：“師兄青睐之人，樣貌修為必不平凡，想來身姿也是異常卓越吧。 ”
換言之：師兄，你是喜歡身材好的吧？
任她言語拐彎抹角，江冷星都能知曉她話中之意，只是這個問題同樣很為難人。
他轉身，飛速掃了一眼。
桃紅衣裙下有隆起，今日禦劍時，後背也有所感覺。
但下一瞬，他收緊引玉劍。
……他瘋了嗎。
意識竟被一只小妖牽着走，她瞎問，他竟去細看深思。
他閉上眼，複又睜開：“不知道。”
“咳咳，哦哦。”
田桃後知後覺問題不太好，但他有問必答的話，就趁熱打鐵多搜羅點信息。
“名字最好三個字嗎？”
“是。”
“妖修行嗎？”
小桃妖站在面前，江冷星目光落下。
她十指摳着竹籃把手，指甲粉紅泛白，烏黑眼瞳中，同時充滿希冀和緊張意味。
旁敲側擊問了這麽多，終于藏不住心事了嗎。
江冷星悄悄松了口氣，他早已準備好答案，只差讓她聽見。
靈光閃爍中，少年音色冷如水，字字清晰：“絕對不行。”
今日破例說了這麽多，不過是為了解開二人間可能存在的誤會。
倘若她有自知之明，定能明白話中之意，徹底斷了念想，不再糾纏他。
那廂，話音一落，小桃妖眼裏的光仿佛瞬間黯淡了，她雙手提着竹籃，轉身背朝着他。
僅妖修這一道坎，足以據她千裏之外，幸好，他的話起作用了。
空氣再次回到沉默。
田桃一邊摘下仙草，一邊暗想。
長發及腰、娴靜文雅，三字名非妖修，且眼尾有痣的女子……
在江冷星社交範圍內，每一個字組合起來，可不就是祝卿卿。
原來他嘴上說沒有喜歡的人，實際深藏不露。
說起心動款時，竟應答如流，不假思索，指不定日思夜想了多少遍。
怪不得他指名要和祝卿卿同隊，恐怕心裏早打好了小算盤，只是被她攪黃了。
唉，一不留神，他就心動了。
事情有點難以捉摸。
原書中，戀愛前後的江冷星判若兩人。
心動前，他心比劍冷，冰山一座，萬事萬物如過眼雲煙，不放在心上。
但心動後，冰山在熾灼下裂開縫隙，愛若隔山海，他的劍就是渡海的舟，是翻山的路，誓死斬盡愛情攔路虎。
愛情上頭時，這娃挺瘋的。
也不知道他現在心動指數多高，是一點點喜歡，還是很多的愛。
就怕靈澤秘境出來後，他到時看見白飛鷺和祝卿卿有說有笑，醋壇子打翻，開始動手搶人。
萬一打起來，白飛鷺不幸落敗，祝卿卿要是嫌棄他可咋辦。
感情變化莫測，環環相扣，每走一步都關系着她的未來，必須趁他情根深種前，再采取些行動。
秘境遼闊，人跡罕至，此地亦是如此。
水面如明鏡，平靜無漣漪，仙草靈光倒映水中，像一幅栩栩如生的畫。
畫中有一白一粉兩道身影，在一陣靜默中，越隔越遠。
靈草池周圍是荒野，但一絲蟲鳴鳥叫也沒有，連一滴水落下都嫌吵鬧。
在幽靜處待慣了的江冷星，第一次覺得環境過于乏味。
視線沿着橋面緩緩向前，小桃妖在三丈之外，低着頭繼續向前走，頭發上綁着的束帶也異常服帖。
自從他回答完那幾個字後，她再也沒開口說話，只留下一個單薄的背影。
難過了？生氣了？
方才的話很重嗎，可他一向如此待人，想來她有所了解。
況且他語氣尚好，有問必答，引玉劍也不曾出鞘。
猶豫半晌，江冷星想說點什麽時，前方少女忽地轉過身，昂起的臉看向他。
她臉上無半分落寞，眉眼間如往常一般，像藏着什麽壞點子。
“師兄，我給你講故事解悶吧。”
語氣激動，隐隐流露出激動。
他有點摸不清情況，只能颔首同意：“好。”
寧靜的靈草池上，悠悠飄出女聲，水中兩道倒映逐漸靠近。
“從前日照山有個狐妖姐姐，她兢兢業業勤勉修煉，馬上就要飛升之際，突然遇見了個男人。”
田桃挎着竹籃，一臉神秘：“你猜後面怎麽着了？”
“……”
他實在想不出。
女孩自顧自接着說：“後面她竟然和那個男人相愛了，一門心思撲在上面，荒廢修煉，然後升不了仙，命也沒咯，可慘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抑揚頓挫，兩條眉毛皺起，既感慨又惋惜，長長嘆了口氣。
田桃：“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師兄知道嗎？”
“你說。”
“修仙者需一心一意，切勿貪戀紅塵，不然要遭老罪噢。”
“……”
“師兄這麽聰明，定是比我更清楚。”
江冷星語氣平平：“嗯，你說得對。”
一個無聊且沒營養的故事，他聽了一通，只覺雲裏霧裏，還不如桃妖臉上表情豐富。
但至少看來，她心情沒那麽糟。
田桃見他情緒沒什麽起伏，看來這個故事啓迪性不夠，準備加大點火力。
“我還聽說，仙門有位器修大能，出類拔萃，但愛上一女子後沉淪其中，深受情蠱折磨，生不如死。”
“情蠱你曉得吧，蠱毒發作時如螞蟻噬骨，生不如死……”
她營造出膽戰心驚的畫面，雙手不停搓着手臂表示害怕。
江冷星拿出采集手冊，上下翻看，正在清點類目，輕輕“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黏在書頁上，視線從一行行文字中掃過，半點也沒聽進去的模樣。
這人有點油鹽不進啊。
田桃咬了咬唇，彎腰從江冷星擡起的臂彎下擡臉看向他。
“師兄，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江冷星将靈草冊左移，下方赫然出現一張面容，小桃妖興趣正濃，唇瓣微張。
他無奈地合上冊子：“有話直說便是。”
随着他收冊子的動作，田桃直起身來，撓了撓頭：“就是想說，耽于美色英雄氣短。”
“所以呢？”
她臉上堆滿笑意：“所以像江師兄這般絕世無雙之人，切勿沉溺感情，毀了大好前途啊。”
這副語重心長的做派，比師尊勸他改道時更甚。
繞了個大彎，原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她倒會給自己打算，明白他的心意後，心知二人無果，卻不氣餒，反而想着花樣勸誡，謹防他喜歡別人。
她這豐富想象力，不去茶樓說書可惜了。
人挺機靈，不似表面那麽笨。
江冷星唇角略微掀起：“知道了。”
咦，他好像淺淺笑了下。
田桃有點不信：“真的？”
“嗯。”
“師兄別客氣，若是不解之處，我可以詳細講講，這感情之于修行的危害多達上百種。”
靈草浮于空中，偶爾會飄動，像水中嬉戲的游魚，光斑從身上劃過，一閃一閃。
少女眼底映着冰藍的靈光，如日光下的水面，潋滟清湛。
自從開口後，她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偏離一寸，像黏住了一般。
“不必了，”江冷星捏着靈草冊輕輕點了下她，“方才之言，共勉。”
随後怕她聽不懂，補充道：“你修為薄弱，故事留給自己消化就好。”
專注修行，不生異心。
她才是那個遠離感情之人。
田桃沒有領悟這番話暗藏的含義，笑了笑：“師兄請放心，我桃花運比修為淺，感情耽誤不了我，倒是師兄氣度不凡……”
她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如洩洪一般，收也收不住。
那些說來說去的故事，江冷星實在沒有興趣聽，不如她省省口水，還他一片安寧。
要麽吵，要麽靜，二人相處像兩個極端。
江冷星抓住她的話柄：“既如此，你更應當勤加修煉，速去采摘靈草吧。”
他兩指夾着一頁紙，上面羅列出一堆仙植名稱，皆是此次秘境之行需要完成的任務。
将泛黃的薄紙放在竹籃中，吩咐道：“天黑之前，務必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