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夜
第029章 入夜
空氣宛若結成了薄薄的冰霜。
散發出凜冽的寒意, 深吸一口,像會裂開一般,也不敢有太大動作, 怕脆脆的空氣碎了,再發出一些聲響。
所以,二人皆是小心翼翼。
沉默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 這種尴尬場面,連田桃都說不上話來。
她站在一旁,餘光瞥見衣領竟被勾亂了,翻出一角淡色裏衣,接着火速整理好。
再三确認看不出端倪後, 稍微松了口氣, 摸了摸臉頰, 溫度也逐漸降下來。
她好了, 但另外一個人沒好。
江冷星隔着一段距離,與周圍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側臉微垂, 下颌線十分清晰, 雙唇輕抿,竟有種拘束感。
他握着撿來的那疊紙,不知所措,紙頁散亂摞在一起, 像極了此刻心情。
不禁有點後悔為何要多此一舉。
但也不好重新把它們丢了, 只好一直拿在手上, 比紙頁更棘手的, 是他的空蕩蕩右手。
指骨分明,風從指縫中劃過, 明明手心無一物,可想要收攏指時,像是把什麽握住了。
心裏浮起心虛和懊惱之意。
最終,他掩耳盜鈴般,長指曲起,藏進了衣袖之中。
手指藏起來了,可柔軟的觸感如影随形,仿佛在指腹烙下了深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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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種克己複禮之人,方才那一“爪”,道德無疑受到了巨大沖擊,需要一定時間回神。
田桃則在一旁靜靜等待。
流霞從高空飄過,光輝燦爛。
淺紫中添了橙橘色,似被火燒灼了般,熊熊烈火燃燒着,給這片大地披上夢幻色彩。
時間漫長,好像進入了一場夢境。
也不能一直傻站在原地,總要有一人先開口。
許久,田桃活動了下筋骨,準備緩和一下氣氛時,身旁突然冒出三個字。
“回去吧。”
嗓音輕輕的,語調柔柔的。
江冷星仿若打了敗仗般,失了以往的氣勢,察覺不到一絲淩厲。
猝不及防的轉變,田桃有點不習慣,乖巧地點點頭,但想到他看不見,才從口中飄出一字:“好。”
聽見她應聲後,少年穩了穩心神,提步朝一個方向而去。
田桃跟在後邊,沿着他走過的路徑向前。
這條并非來時的路,不知通往何方,筆直冗長,仿佛沒有盡頭。
路兩旁長有常青樹,枝丫細長,葉子稀疏,每一片都很精致,樹影清晰,地上像映出淺淡的水墨畫。
少年墨發高高束起,從樹下走過時,霞光穿透葉縫灑落,兩條潔白發帶垂落,折射出雪光。
潔淨仙衣上同樣染上淺灰色,他的目光直視前方,步伐略快,頭也不敢回。
唯有依舊提拔的背脊,像是他最後的倔強。
田桃走神時,二人距離就會拉遠,只能小跑着追上去。
已經行了幾裏地,仍未停下,如此漫長的路程,禦劍飛行也沒有,硬生生走了半個時辰。
一想便知,是江冷星不願與她共乘一劍罷了。
秘境風景詭異,卻也有晝夜之分,入夜天光黯淡,寒露濃重。
夜幕中布滿晶石,閃爍着各色靈光,十分耀眼。
在日光徹底消散之前,二人一路無言走到了一個山洞前。
秘境六夜,需要一個歇息處,修士們一般都會選擇較為隐秘處,謹防夜間妖獸偷襲。
面前這個山洞在一個緩坡上,臨近溪流,溪水流淌,從凸起的石頭上滑過,水紋如同閃爍着銀光。
岩洞不小,可也不大,能容下二人位置,但沒有足夠的隐私空間。
因而江冷星走進去時,田桃識趣地留在了貼近洞口的位置,最大可能性的保持彼此距離。
這是個巨石鑿出來的空間,藤蔓纏繞四周,根須沿着洞口垂落,像是天然幕簾。
既有很好的隐蔽性,同時隔絕了璀璨的光。
石洞中較為昏暗,只透進來些朦胧的光芒,不足以将狹小的空間點亮。
尤其是江冷星藏在最裏邊,呼吸很淺,隐身了一樣,好在引玉劍有夜光效果,能證明他待在那。
目測二人隔着兩米之距。
很近,但毫無交流。
到飯點了,田桃饑腸辘辘,背靠在石壁上,看着洞外發呆。
夜色茫茫,方圓百裏了無人煙,身旁好不容易有個人,卻是個啞巴。
有人居然可以做到一句話也不說,也是個奇才。
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下,又不是故意的,芝麻小事一樁。
可他,卻像和尚被迫沾葷,天塌下來了一樣。
入了無情道,難道一輩子就是光杆司令嗎,原書中他能動情,也是奇了怪了。
冷風肆無忌憚刮過,洞外的田桃遭殃了,抱着兩只手臂依然感覺到冷。
饑寒交迫下,連個燈也沒有,明明是個修仙世界,卻過着原始生活,也不知找誰說理去。
怎麽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是睡着了嗎。
田桃觀察了一會,的确沒聽到洞裏有動靜,接着收斂呼吸,蹑手蹑腳往裏面爬去。
手簿一直被江冷星挾持着,得趕在天明前搶過來,決不能讓他看見裏面內容。
不知裏面人的具體位置,她前進的每一步都十分緩慢,慢慢悠悠試探着。
約摸行了一米長時,她的手指倏地摸到了一片冰冷的衣角,于是立馬扭轉方向。
可剛把臉轉過去另一邊時,一根冷冽的指十分精準地抵在了她的額頭上,并往前推遠。
“想做什麽?”
冷峭的氣息灑在頸側,聲音近在咫尺,有一絲緊張,就像湊到她耳畔說一樣。
他醒着?
田桃僵住四肢,不敢亂動,吞吞吐吐道:“好奇,四處轉轉。”
“回去。”
聲音充滿戒備,仿佛她會做什麽一樣。
田桃:“知道了。”
确定女孩不會再上前後,江冷星飛速收回了手指,輕輕呼了口氣。
就差一點,又要失禮了。
短暫交談後,山洞中再次靜了下來。
就在田桃以為這夜會在寒冷和無聊中度過時,黑暗中傳來了細碎的聲響。
輕風一掃,江冷星走到了洞外。
“別亂走。”
留下這句叮囑後,他消失在了原地。
山洞裏只剩下田桃一人,烏漆嘛黑,身無旁身之物,怪可怕的。
但轉念一想,這豈不是給了她當小偷的機會。
她沒空害怕,趕緊去洞中找手簿,等到走進裏面才發現,這是一個很淺的洞。
兩闊步就走到頭了。
引玉劍沒有帶走,靠在石壁上,劍鞘就壓在手簿上方,将散亂的白紙固定住。
純白的劍身散發着光,十分柔和,不能起到照明作用,但就靜靜靠在那,有一種莊嚴神聖之感。
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劍主一般。
田桃遲疑一瞬,伸出手握在了劍身之上,濃濃劍意襲來時,不禁輕顫了下,感覺身上更冷了。
引玉劍看着輕,實際很沉。
她提了一下,沒有提起,想要再次行動時,江冷星已經回來了。
修長的身形站在洞外,她只能看到兩條長腿,随後少年腰一彎,就鑽了進來。
田桃慌忙回到原位,雖然看不清,但二人好像來了個面面相觑。
他身上特有的冷意十分明顯,越是感到冰寒,代表距離越近。
鼻間猛吸入一口涼氣,田桃趕緊向後仰去,和他錯開空間。
可沒想到,江冷星束手無措般,一下退到了洞外,等她調整好位置後才進來。
這敏銳的閃避,如避瘟神一樣。
手簿沒有到手,田桃郁悶地窩在洞口,準備晚點再行動,暫時先眯一會。
剛閉上眼,洞內響起木棍摩擦聲,一團明亮的火焰驟然燃起。
橘黃的半圓光圈點亮四周。
一睜開眼,田桃不禁愣了下神。
少年處于火光之後,俊美面容蒙上了溫柔的顏色,雪色宗服一并染上橙光,将他身上的鋒芒掩埋住了。
今夜的他,像換了個人。
岩洞側壁上,他的側臉輪廓清晰,從眉骨到鼻梁,像是畫師在紙上仔細夠勒的線稿一般。
再回過頭看向他,唇色略微紅潤,半分也不顯陰柔之意,就像畫龍點睛般,給線稿添上最精妙的色彩。
若是再擡起漆黑的雙眸,他便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
田桃心裏不禁感嘆,祝卿卿也是如此,兩人都有着絕佳的容貌,就連白飛鷺那憨憨,顏值也不差。
和這些人待在一起,別的不說,倒挺養眼的。
正當她神游之際,少年擡起頭,那雙濃墨般的眼眸看了過來,在火焰渲染下,目光格外深邃。
對視一眼後,他便別開了視線,低頭盯着眼前的柴火堆,臉頰照得泛紅。
田桃一眼就發現了,這人有話要說。
暖意驅散了寒冷,山洞中流露出些許溫馨之意。
江冷星不停往火堆中添柴,撿起一根短木枝,撥弄了幾下。
木柴架出空隙,火苗瞬間竄起,在中間隔出一息的屏障。
就是這短短一息,他終于張口了:“抱歉。”
田桃餓到腦袋反應慢,不解看向他:“抱歉什麽?”
“……”
江冷星喉間一哽,沒有細說,而是默默下移視線,瞥了眼自己的右手。
右手擱置在衣裳上,長指始終微微曲着,十分不自由。
田桃唇角一彎,有意思,他竟然還想着這茬。
她眨了下眼,故意說:“師兄,你不提我都忘了這事。”
“……”
見少年無語地低下頭,臉頰逐漸燃燒起紅暈,她才笑嘻嘻松口:“沒關系啦。”
女孩輕松的語調,尾音上揚,像降下一場春雨,澆滅了燎原之火。
就連空氣中凝結的冰霜,也在一點點融化。
在柴火越發旺盛之際,江冷星心中的局促慢慢褪去,逐漸回歸風平浪靜。
這事,就算翻篇了。
此時剛過酉時,時辰尚早。
他手随後一摸,就碰到了靠牆的引玉劍,突然想起,那一沓紙還未翻閱。
于是,他便把紙從劍鞘下抽了出來,一張張撫平疊好,再檢查。
暖意流淌,田桃正在惬意地烤火,随意擡頭時,就看見江冷星低着頭在看什麽。
她湊過去掃了一眼,熟悉的、醜陋的字體當即映入眼簾,心猛然一顫,霎時間如五雷轟頂。
轟轟隆隆,火花四射。
田桃飛身就要去搶時,江冷星手一拂,一道靈光将她隔絕開來,然後接着去看那疊紙。
他捏着紙,借着火光,一點一點從下往上看,就像捧着一卷書般,格外認真。
也不知他看了多少,隔着空氣,都感受到了他呼吸一滞。
但他還在繼續,臉色逐漸難看。
不知不覺,氛圍回歸到最初的尴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夜還能不能好好歇息了……
山洞外,深藍的夜幕中,靈石一閃一閃,像是在黑夜中喧鬧一般。
田桃托着臉望着天,郁悶。
靠,江冷星該不會以為她是變态吧。
她轉過臉,果然看見江冷星擡起頭,用一種看變态的眼神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