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8 章

竹千代走進母親的居所時,她正在對着神像參拜。自長光死後她便按傳統在寺院出家,改稱為寂光院。

看着她虔誠的樣子,竹千代突然想起了一句詩:

【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等待寂光院參拜完畢的過程,他沒有絲毫的焦急。

浮躁和空虛實際上都源于恐懼,其中,對死亡的恐懼是人最本能的恐懼。

為了抵消恐懼,就會去尋找宗教、親情、愛情、權力、財富、地位等能讓人暫時從痛苦中轉移注意的東西。

母親和他一樣,也在恐懼着。

正在他出神之際,寂光院已經結束了參拜,親手為他添上了茶點,自己卻不吃不喝。

竹千代沒有勸解。他知道母親正在守齋戒,斷食時間算起來要到明天早上。

“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寂光院關切地問。

“去昭陽舍了。”竹千代答。

寂光院微微嘆息,道:“大姬好麽?”

昭陽舍是大姬居住的地方,早年賴将大名還在時,她母親雲姬便住在那裏。更早之前,那是歷任大名繼承人常住的地方。

竹千代笑了:“很有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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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被町奉行放到樹林裏采摘草藥,有種藥是長在泥潭裏的,她跳進去了,簡直成了個小泥猴。”

“大姬畢竟是女孩子,町奉行大人還是太苛刻了。”寂光院道。

“他對大姬很上心。”竹千代喝了一口茶。

“是呢,”寂光院把裝羊羹的小碟子遞到他面前,“町奉行有自己的孩子了嗎?”

她說的隐晦至極,但竹千代聽明白了。

雲姬大部分時間都與這個擁有天神之力的年輕町奉行待在一起。他甚至在雲姬所居住的小院裏飼養烏鴉。所以母親不是在問町奉行的家中有沒有孩子,而是在問雲姬是否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雲姬再生下孩子,即使是私生子,對竹千代而言,也無異于可怕的催命符。

“不知道,”竹千代淡然地說,“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都守着雲姬,但他們的關系到了什麽程度,沒有人知道。”

寂光院看起來并沒有放松。她對兒子耳語道:“上次商量的那件事,你考慮的怎麽樣?”

竹千代默然不答。

“現在唯一能保全你的辦法就是把大姬收為養女……”做母親的急迫地、低聲地請求着,“只要你向雲姬起誓,将來會傳位于大姬……”

“我并不想這樣,母親大人。”竹千代道。

“為什麽?難道傳承這個大名之位比你的性命還重要嗎?我們大勢已去了,孩子。雲姬有宇智波的兵力,收編了松平的軍隊。已經由不得我們選了。你父親……”

“我父親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竹千代打斷了母親,“如果雲姬想殺了我複仇,那就讓她來吧。”

“你在說什麽氣話?”

“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大姬認作養女的。”竹千代起身,離開了和室。

雲姬會取代他成為新的大名。竹千代确實對此感到恐懼。

但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父親留下的人手相互傾軋,并不聽從他。松平占領都城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注定了。

他想過不結婚不生子,直接将大姬立作繼承人,以此保命。極力地去親近她。但……

命運就是命運,他已經不在意了。

母親會活下來。雲姬會照管她的。

活着是為了死,但是不是簡簡單單的死。

無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存在于在世間本身就是一種修行與學習。

找到自己的心,守心而死,獲得平靜與安詳,便是人想要達的終點。

以前他認為人最好不要有來生。

失去了記憶,轉換了人格與身體的下一世,對于這一世的自己而言有什麽意義呢?

但此時在秋蟲的鳴叫中,竹千代突然覺得,真有來生也不錯。

當他願意相信自己下一世還是要繼續在這世間修心時,會感覺生命被無限拉長了。

生命和死亡都被賦予了意義。

等有一世真的學懂了,那麽生命才算真正的死亡。

那種寂滅,應該是非常平靜和充盈的。

……

殺死竹千代的事,被稻妻一拖再拖,終究是到了做決定的時候。

再讓竹千代禪位是不可能的。松平已經這麽做了一次,稻妻再來一次就相當于告訴所有人,她是反叛者。

無論是大久保還是宇智波,在她看來,都不過是為了共同的利益擰在一起。

與松平不同,作為只能借助他人力量的稻妻,自身唯一的依仗就是公主的身份與勤王的名聲。

因此更不能有“反叛”這樣的原則性污點。

不利的因素已經太多了,她在各方勢力的漩渦裏如履薄冰。

竹千代在她的手裏,只能“病逝”,不能禪位。

原本她是想要親自動手的。

但止水制止了她,只身前往竹千代居住的清涼殿。

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親手殺死一個人比宣判一個人的死亡要難很多。他并不希望她面對這個。

可這是真正的濫殺無辜。稻妻說。她說她決定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竟然無需看到孩子的眼睛,也無需面對自己的惡。

就像她為了挑動松平反叛而讓野乃宇殺死的那些城主和官員一樣。

還有松平反叛時所造成的傷亡。她恐懼于自己逐漸把他們全當成一個事件,一個名字,甚至是一個數字。将越來越習慣于做出輕率的判決、草菅人命……

從雙手開始,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着,弓下腰,像一株被積雪壓彎的竹子。

止水清楚她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又發作了,于是繞到她的背後,一手攬住她,一手将早已調配好的麻醉劑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然後他将她平放在床上,毫不猶豫地離開小院,來到了竹千代的居所。

有侍人迎上來,或者想攔住他。然而只是一個眼神,他們便全陷入了幻術中。

他一路暢通,警惕地破門而入,竹千代獨自一人,正背對着他端坐在藺席上。

【我不會讓你感到痛苦的。】止水想。

他抓住這少年的肩膀将拉過來,想要讓對方看見自己的眼睛。

然而,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平凡清淡的面孔。

“大久保蓮,”認出對方後,止水松開了手,“大姬呢?”

“為什麽你不先問竹千代去了哪裏。”大久保蓮慢條斯理地除下了身上穿的竹千代的羽織。

“大姬呢?”止水皺起眉。

大久保蓮冷笑一聲,像是發洩什麽怒氣似的說道:“町奉行大人領到的任務是殺死竹千代吧。”

“你是大姬的守衛,”止水關閉了寫輪眼,卻伸手摸向了背後小太刀,“我現在問你大姬呢?”

“老師……”

一個孩子怯怯地從內室走出來。

止水立刻上前,前前後後将她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時才松了一口氣。

“我把義長放走了,”稔的聲音裏有一絲顫,“請您帶我去領罰吧。”

止水沒有費神去問她,竹千代是什麽時候逃走的,又逃去了哪裏。

他将她抱起來,急步朝殿外躍去。

一路上風聲在耳邊呼嘯着,但稔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從他懷裏傳了出來:“老師,您能幫我向母親大人求情嗎……請她不要殺了義長。”

止水抿了抿嘴,道:“你母親并不想殺他。”

“真的嗎?”

“是的,”止水的鼻翼翕動,“所以不要再亂講話了。”

“我明白!”稔連連點頭。“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到了族地後,止水直奔向宇智波富岳的房子。

“這是怎麽啦?”美琴迎出來問道。

“族長大人在嗎?”止水道。

“嗯,正準備去檢查城防。”美琴拉開了門。

“大姬就先交給您和族長了。”說完,止水便放下稔,使用瞬身術離開了。

……

竹千代獨自一人在茂密的林間穿行。

地上潮濕的樹葉層散發出獨特的矛盾氣味,一種濃厚的清氣,聞起來甚至讓人有點上瘾。一團團的藤蔓和匍匐的植物使行走變得有些困難。不知有多少螞蟻依次爬過植物的莖葉。小小的葉片現出透明均勻的綠色。好像有人把它們洗幹淨後又塗上了一層蠟,鮮亮光滑。

河流的聲響從林子的西邊傳來。穿過樹林可以找到願意搭載人的船只。

“喂,”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仿佛是在耳畔響起一樣。

“你在找船嗎?”

竹千代轉過頭,才發現一個男人坐樹下。

他大約二十出頭,臉上的輪廓很深,左邊眼睛受了傷,所以用紗布罩着。但獨眼也不能阻礙他繼續看書就是了。

竹千代只遲疑了一秒,便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竟然開始跑了起來。

男人收起手中書,只是一個閃身,便擋住了他的去路。

竹千代作勢要轉身朝另一邊跑,實際上卻猛地從腰間抽刀揮出,但這一下居合斬根本沒有傷到這個男人一片衣角。

他立刻拉開距離,改為雙手握刀的姿勢。

一道破風聲響起,一只巴掌大小的狗出現在地上。

随後是好幾道破風聲。

幾只模樣各異的狗從各個方向躍到男人身邊。

“你竟然比我們先找到。”那只小狗開口道。

“麻煩你們了。”男人看起來并沒有閑聊的心思,快速結印解除了通靈術。

竹千代舉着刀,慢慢地挪動步伐,繞着圈子。

這一刻,他心靜如水,甚至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大姬的影子。

【真像啊。】他想着,不知不覺松開了握刀的手。

與此同時,在雷霆般的速度中,男人欺到近前,一道藍色的電光穿過。竹千代猛然一顫,竟然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這就是傳說中的雷切,他對自己說。傷口傳來寒冰一般的冷。

卡卡西面無表情地看着正在死去的少年,準備抽出手,卻聽見了他微不可聞的聲音:“……你是小稔的父親嗎?”

卡卡西微怔,沒有回答。

不知為何,少年的神色竟然柔和下來,無力地牽了牽嘴角,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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