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六)818那些外國友人(2)
(六)818那些外國友人(2)
小老板G.V.
她是我在實驗室認識的第一個人,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周一,我背着大背包只身找到一大化學樓,徘徊在走廊不知所措時,G.V.一身雪白實驗服走過,問我是不是那個從中國來的博士生,我說是,她跟我做了自我介紹,說剛來實驗室工作三個月。
G.V.小小的個子,平時都挺安靜的樣子,有問題總是細心地給人講解,由于在英國做過博後她英語是實驗室最好的,我問過她為什麽法國人普遍英語都不怎麽好,是不是因為so proud of your own language,她回答說we are proud of everything,她也相當不理解中國的制度,我說可能跟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帝制骨子裏的大一統思想有關,她說we used to have a king too, but we killed him, 我還問她當年08奧運為嘛要搶我們的火炬,體育扯上政治是不對的,她說we just think that is a great opporunity...後來我也親身經歷了幾次法國的罷工,目睹阿人黑人無差別打砸燒(現在似乎更誇張),深刻理解了法國大革命時期羅蘭夫人臨上斷頭臺前的名言:自由啊,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Liberté, que de crimes on commet en ton nom !)
G.V.還跟我提起過,在法國南部經常有本土法國人打砸麥當勞,我問她為啥,她解釋說we are the country of good food,so we don\'t want to eat American garbage,但我馬上發現大學城的麥當勞每天中午都門庭若市,她表示說很無奈,年輕一代被腐蝕了it\'s a shame,這也是有人一定要打砸麥當勞的原因,我還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法國的麥當勞普遍比肯德基受歡迎得多,在肯德基抱着雞翅雞腿啃的很多是有色人種,本土法國白人很少,反正我跟我媳婦也很喜歡吃法國KFC店裏的33 chicken wings。
那些細小的文化差異總是讓我感到非常着迷,并且确信他們就是驅使我來法留學的原動力之一,于是我經常找G.V.讨論分享(主要也是因為就她英文最好其他人談不深),而身材嬌小的G.V.卻總表現出一副酷雅淡然的樣子,有次對我說:“You always say Chinese people balabala, French people balabala,actually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are almost the same, don\'t be so racist.”
來法讀博期間我沒有對任何人卑躬屈膝,但是相比于驕傲随性的法國本土博士生,我們确實需要通過更加刻苦努力來贏得尊重,其實潛意識裏仍然把自己當做外來的二等公民,渴望被認可,現在竟然被說是racist,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其實在法國人眼裏的亞洲人地位一直很高,主要是六七十年代日本經濟高速增長,成群結隊的日本人比着剪刀手來到巴黎打卡旅游,結果很多自己留下了巴黎綜合症*,同時也給法國人民留下了黃種人有錢任性的土豪印象。我也跟G.V.提過,如今已經時過境遷,排隊和埃菲爾鐵塔合影的早就換成了來自中國的nouveau riche,香榭麗舍上的每一家奢侈品店幾乎都有中文導購,她問我該如何分辨中國人和日本人,我說不知道,也沒這個必要,來巴黎旅游的現在都是有錢的中國人,沒錢的中國人都在實驗室老老實實做實驗比如我。
(*巴黎綜合症是一種心理障礙,主要發生在日本人身上,是由于他們對巴黎有過高的期待和理想化的想象,而在到達巴黎後發現真實的巴黎和他們心中的差距很大,從而引發的一種文化休克和情緒崩潰。)
G.V.說法國一直是這樣,在這可以看到各色人種,校園裏也有各國佳麗,他們其實也知道比起經濟蒸蒸日上的中國,法國确實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只是源于傲慢的民族性格嘴上不願意承認,她也知道來法旅游和留學的中國人越來越多,有次在休息室也和那層的大小老板和秘書實驗員等說相比于其他中國人,我有點different,也不知道是說我好還是不好。
G.V.似乎有小小的潔癖,開始帶我做實驗時,會時不時地從一塵不染的實驗服裏掏出紙來把實驗臺反複擦幹淨,而我剛開始自己做實驗時,有時難免疏忽忘關水或東西沒擺好什麽的,她總是會過來叽裏哇啦跟我說半天,我暗地裏覺得她挺啰嗦,比英語角還英語角,有一次忍不住問她什麽星座,她回答virgin,難不成西方的玩意用在他們身上更加明顯?
除此之外,G.V.人相當nice,感覺心眼挺好,我要是遇到什麽問題她總是想方設法幫我解決。搬到M區沒買車之前,我們博士三人組每天走路去實驗室要花40分鐘,于是都買了自行車,我花200多歐買了輛嶄新的,誰知道才騎了一個多星期就在實驗樓下被偷了,我那天非常沮喪,默默在實驗室做實驗,她過來送我一大塊巧克力,我說剛發現自行車在樓下被偷了,她趕緊說I know, 我接着自我安慰說,都怪新買的自行車太漂亮了,我室友舊的那個現在還停在那,G.V.一本正經的說If you want to buy some ugly ones, I can introduce you the shop...
她是在T市讀的博士,做的是納米相關,實驗室集體去T市開會那次,她非常興奮因為可以故地重游,估計在那也有很多的親友(前男友搞不好也在那),在去T市的火車上就是她跟我說的Eric有點害羞,并且還跟我約好晚上出來一起去跟她的朋友們喝喝酒逛逛夜店什麽的,等到了T市之後我們各自去了自己的酒店,我去吃了一家那裏非常有名的牛排,然後回酒店等着她聯系。
直到現在,我唯一懷念的法國美食就只有牛排,T市那家店沒有菜單就只有一道菜,排隊排了快一個小時才吃到,牛排切成了整齊的一片片擺放在鐵盤裏,下面還放了個小蠟燭加熱,那個時候我已經從排斥這種血不拉幾的食物轉變為欣賞享受,那天為了保險起見點的是A point(後來有的時候也有嘗試過Saignant),拿叉子紮起一片,沾點胡椒醬,放入嘴中,輕輕一咬,富含肌紅蛋白的汁水立刻充盈整個口腔,混合着肉香和胡椒香味瞬間幸福感爆棚,據說法國的牛都是被電死的,而國內的牛都是先放血,所以吃起來體驗感完全不同,國內現在盒馬山姆也能買到高品質牛排,也不便宜自己做起來也麻煩,遠沒有在法國餐廳吃起來happy。
那天吃完之後回到酒店,等了一晚上,G.V.也沒有聯系我,第二天上午才發短信說不好意思,昨天忘記喊我了,感覺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發現其實她有點腹黑。
讀博期間,我和三位女老板都有過小摩擦,畢竟沒有矛盾的工作就不是工作,博士生和小老板本來在生态上就比較相克(懂的都懂),但三年期間我唯一一次喪心病狂的激烈争吵就是和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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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的大年初一,我當時就是跟着G.V.在做實驗,具體是哪個階段我記不清了,時間線好像比較靠後,跟XZ的暧昧期?跟LYT的互虐期?師妹YL剛走了?紅顏知己國內結婚了?無所謂,反正在遇到我媳婦前,我的情路都沒怎麽順過。
事情的導火索是因為實驗,那天我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快兩個多月的實驗全白費了,原因是G.V.在設計實驗方案時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不說大老板Eric就連基礎實驗員technicienne也看得出來,這樣是根本不可能做出想要的結果(其實我自己也沒有看出來,哈哈),并且這個處女座的法國女人天天吹毛求疵,跟她做實驗搞得我身心俱疲,結果像個傻子一樣白白浪費了兩個多月的寶貴時間,我還不如跟樓上的法國本土博士生一樣天天一起喝咖啡抽煙呢。
好吧!就決定是你了!誰叫那天是大年初一?誰叫勞資天天情路不順?誰叫你還放過我鴿子?誰叫你英語最好?跟其他人估計還TM吵不起來!
來法以來所有的心酸、痛苦、煩惱、懊悔,都在大年初一的思鄉之情中被無限放大,轉化成為我胸中的熊熊烈焰瞬間噴薄而出,沖向那個身材嬌小的法國女人。
可是我真的不記得具體罵了啥,就記得G.V.不但沒有被我的嚣張氣焰吓到,反而來勁了,瞬間聖女貞德附體,和我高聲對罵了起來,哎呀我以為只有天蠍座的女人戰鬥欲望強烈,真不該小看處女座,畢竟聖鬥士星矢裏沙加可是最接近神的男人,眼前這個法國小娘們也太橫了吧。
我們的高聲争吵驚動了隔壁辦公室的秘書secrétaire,她立馬跑到了我倆所在的辦公室門口,探出頭朝裏面看了一眼,一臉驚恐,同時也一臉興奮,确定我倆是真的吵架後轉身跑向Eric的辦公室彙報。
Eric估計有點懵,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于是裝作去休息室喝咖啡的樣子經過了我們所在的屋,然後順帶朝裏面看了一眼,感覺有點棘手,皺了一下眉頭。
G.V.敏銳的捕捉到大老板一閃而過的身影,似乎有點尴尬,臉上稍微抽動了一下,但嘴上卻毫不示弱,大聲對我吼道:“Thanks to you, now Eric is unhappy!!”
我正在氣頭上,大聲回應到:“I am a PhD student sponsored by the Chinese government scholarship,I came here for science,not to make you French people happy, what the FxxK was that!”(天啊,我原來這麽在乎自己的公派留學身份,還對科研如此熱愛,我簡直把自己都感動了。)
Eric終于折返回來了,走到我們的辦公室,站在門口,面對怒火中燒的我,可能害怕我忍不住動手,一邊雙手做了個消消氣的body language,一邊嘴上說:“Hey,hey,calm down,calm down...”
Eric加入到戰局之後,場上形勢立馬發生變化,G.V.突然開始裝柔弱,帶着哭腔對我說:“You\'re yelling at me...”我艹,你都yell勞資yell了半天了,大老板一來給我在那秒變傻白甜,演技也太拙劣了,我的火瞬間更大了,Eric的話反而提醒了我,真想上去反手給她一個耳光,一邊抽她,嘴裏一邊說,叫你演,叫你演。
等等,先冷靜一下,今天本來是她不對,瞎指揮耽誤了實驗進程,萬一我動手了就變成我全責了,欺負女性?職場霸淩?欺師滅祖?等警察來了我會蹲監獄吧,估計駐法大使館也不會派特種部隊來營救我,因為我每個月寄給他們的思想彙報确實有些敷衍沒好好寫,好險啊,我差點落入她的陷阱,沖動是魔鬼,正好大老板都來勸架了,我正好順坡下驢,有點可惜了,真不知道抽她丫的法國女人是什麽感覺?(我為啥變成北京腔了,好奇怪哦)
我憤怒地沖出了那個辦公室,回到自己屋位置上收拾了一下,然後提前下班了。
當天晚上,我給Eric郵箱裏發了一封很長的英文郵件,首先是給他普及中國傳統節日春節的歷史淵源和重要意義,然後詳細解釋和G.V.起矛盾的前因後果,擺出一副3年時間很短我就是想給法國人民多做貢獻的大義凜然,最後為我在上班時間公衆場合情緒失控的行為道歉,同時還狡黠地強迫Eric跟我共情一下,說試想Eric您的女兒(他離異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在馬賽讀本科)将來去中國留學,在聖誕節還要被迫營業并遭受不公正待遇,您會有什麽樣的心情?
第二天,Eric一臉嚴肅地走進我的辦公室,要求我必須和G.V.重歸于好将實驗繼續開展,并且對我說:“We are man, don\'t do this again.”
然後又過了幾天,Eric專門跑到G.V.所在辦公室把她也批評了一頓,具體說啥我不知道,其實感覺整個實驗室對她都有點意見,有點兩面三刀媚上欺下,老給別人穿小鞋,平時見誰都樂呵呵的中國博士生都能和她吵成那樣,肯定一個巴掌拍不響,遠的不說,和她同一個辦公室的另一個小老板P.S.都多次私下跟我抱怨,說不願意和她呆在一塊,每天把自己收拾得挺幹淨,卻把自己一雙髒兮兮全是泥巴的碩大登山鞋放在辦公室,一放就好幾個月,也不知道啥意思(可惜吵架那天P.S.有課不在,錯過了大戲)。
後來我還是當面跟G.V.道歉了,說那天過節做實驗心情不好,然後我們和好了,繼續合作實驗,還一起寫文章搞了篇小一區,博士畢業合影時,她還把胳膊搭在我肩上,難道都要虐一虐才能增進感情嗎?
自從Eric批評過G.V.後,她的那雙登山鞋也拿回家了,感覺實驗室扛把子Eric真的不容易,又要帶領大家搞科研,還要當實驗室的書記和政委,所以還是中國的體制好啊。
從那之後,每年到除夕,Eric都會主動要求我休息兩天,然後對我說:
Happy Chinese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