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流浪者捏了捏衣角,動作很細微,誰都沒看見。
窗外透來海風的氣息。
大滿舵,高挂帆,死兆星號破滄浪而去。
目的地是稻妻,雷與永恒的國度。
他的誕生之地。
曾經的家鄉。
萬葉一直保持着警戒的狀态,右手握刀,大指頂在刀镡上。
起刀的最佳方式。
如果沒有旅行者在的話,籠釣瓶一心應該已經架到了流浪者的脖子上。
流浪者摘下了帽子,擱在一邊,但仍低着頭。
派蒙看着這氣氛幹着急:“旅行者你說點什麽啊……”
萬葉直直地看向流浪者:“你究竟是誰,我需要一個解釋。”
“萬葉……”
流浪者眼神飄忽。
“我是……”
先說哪一個?
人偶是被遺棄的懦夫,傾奇者是遭人包庇的無為者、
斯卡拉姆齊是密謀者,最終背叛了神的旨意,撲入世界的洪流逆流而上。
而這些就是他麽……
流浪者咬了咬牙。
對于萬葉……他的身份只有——
“我來說吧。”
旅行者開口。
萬葉和流浪者同時看向他。
萬葉并不知道旅行者與流浪者熟知。
而流浪者知曉旅行者的心意,更加憤怒于自己的悲哀懦弱與無能。
旅行者先看了一眼流浪者。
“由我來說,并非徇私或者怎樣,只是希望能以更客觀的視角講述。”
“我明白。”流浪者低頭,“一切因果加諸我身。”
萬葉仍沒放下手中的刀,但大家都理解。
“萬葉……這是你,或者說所有雷電五傳後人以及神裏家所不應遭受的冤愆,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幹預,這是你應得的權利,更是對你的補償。”
提到雷電五傳與社奉行,萬葉心裏咯噔一下,對可能的情況已經稍有預想。
不知道是不是最壞的那種……
“但我……作為見證者,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希望你能……聽我将經過全部說完,再采取行動,好嗎。”
旅行者的語氣極盡誠懇。
萬葉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好。旅行者,作為朋友,我相信你。”
旅行者看向流浪者。
或許平時嚣張跋扈慣了,在這種時刻,意外的張不開口。
心裏掙紮半天,末了朝旅行者說了一句:“謝謝。”
面對萬葉:“……”
“……”
喉頭哽住好幾回,
“我知道沒什麽用……但是……”
“對不起……”
派蒙也不再怼流浪者了,靜靜呆在一邊,看着事情的走向。
曾有位偉大的占星術士描述過,每個人在夜空中都有屬于自己的星。
提瓦特的星空看似恒久不變,但實際上,那些微小的閃動都是星辰在億億萬裏之外做着不止歇的運動。
那些星辰的軌跡,就是命運。
過去的軌跡已成定數,無論怎樣。
而未來呢?
我們當然不必對這虛假之天抱有某種期待。
但請先小小忍耐一下。
給星星們,留下足夠的空間……
……
派蒙落到旅行者身後。
旅行者開始了他的講述。
故事的開端不在天守閣,無關踏鞴砂。
是在八醞島上,一個叫做哲平的珊瑚宮軍士……
……
……
故事不短,旅行者盡可能簡潔客觀的描述。
最好的朋友派蒙在一旁聽着,偶爾補充一下細節,但并沒有任何異議。
期間萬葉的表情幾度變換,最後變為無奈。
從八醞島,到須彌,到禪那園,到淨琉璃工坊。
最後才說到世界樹,從世界樹中,一窺華館夢醒,形骸之跡。
萬葉閉上雙眼,平複心情。
這邊旅行者講到流浪。
終了。
但是未完。
萬葉睜開雙眼。
手從刀上放了下來。
“……”
“這不只是我的事,事關所有雷電五傳的後人與社奉行。我一個人沒法審判你。
“不過我暫時不會動手。不是對那位異國神明的尊重,而是出于對旅行者的信任。”
旅行者手撫心口,表示感謝。
“那麽……你來回答我。”
流浪者眼神躲閃。
“回答我。”
他低下頭,又慢慢擡起,神色慌張,最後化作悲意。
他最終看向萬葉,沒有僥幸,沒有求饒。
就像他在淨善宮對旅行者說的那樣:
“如果願意,他們大可以用刀捅進我的胸膛…說不定本來就是這樣。”
“你回稻妻——是要做什麽?”
旅行者并沒有刻意講流浪者攢摩拉的事,但萬葉依然推理出流浪者離開須彌……就是計劃回稻妻。
只不過沒想到在璃月遇到萬葉。
……
…………
說道這裏,派蒙也有些好奇。
雖然明白了流浪者已經攢下大量摩拉,又歸還了鍛刀的圖譜與制鐵技術,是要賠償五傳後人……
可還有珊瑚宮的人、神裏家……這些又怎麽算?
過去的裂痕當然無法彌補,可他要怎麽做?
“我要……向雷電将軍發起決鬥。”
“?!!”
最後的打算已經說出來了,流浪者似乎卸下重負,語氣不再慌張。
“放心吧,已經自殺過一次,我當然知道那除了逃避以外毫無意義。”
“向她決鬥……是因為……我有些問題想要問她。”
站在流浪者的角度,當然有很多問題可以問。
上到虛假之天,下到塵封過往。
可有什麽問題,是智慧之神布耶爾都無法回答的嗎?
搖搖頭,萬葉沒有多問:“既然這麽說了,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暫時不會出手,但我會看着你。如果你能從将軍刀下存活——”
“我來找你試刀。”
“謝謝……”
這是流浪者第二次說謝謝。
……
船艙外有梆子響。
萬葉出去了,畢竟他目前也是南十字船隊的一員。
晚上也沒再回來。
船艙中只剩下流浪者、旅行者、派蒙三人。
旅行者和派蒙松了一口氣。
“你這家夥,怎麽不跟我們說謝謝。”
流浪者又故意擺起“散兵”的架子,盤起胳膊,小臉扭向一邊。
派蒙叉起小腰:“什麽嘛……還是這麽沒禮貌!”
旅行者眼尖地發現,好像臉紅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
說謝就外了。
……
…………
好一路風雨跋涉,波濤洶湧。
開了七天神像後,這是旅行者第一次沒有傳送到稻妻。
死兆星號緩緩入港,船帆落下。
四季櫻依舊,
是離島。
不過此時………
旅行者一行人下了船,萬葉不近不遠地跟着,向旅行者打了招呼,但沒有看流浪者一眼。
忽然有些濕意。
下船的乘客們下意識往天上看。
下雨了。
不大,只有連綿。
雨布慢慢将大地抹濕,在小窪小坑處積攢,卻又不顯聲勢,只是蒙蒙。
商販們都沒有收攤。
在奉行處登了記,流浪者甚至有些恍惚。
幾百年了,稻妻的文書中又一次出現他的名字。
不過這個名字……是旅行者起的。
萬葉沒有回老宅,旅行者也沒有目的地。
只是單純跟着流浪者罷了。
他走在最前面。
雨還在下。
流浪者上次到鳴神島……還是滅絕五傳的時候……
今天的鳴神島有些奇怪。
幕府的士兵們時不時結隊列從身邊跑過,道坂街巷之處,各有同心執崗。
好像有事發生。
旅行者難得遇見熟人,是平藏,正守在偵探社旁邊那個街口。
“平藏!”
“旅行者?真是好久不見啦~”自然喜出望外。
“平藏,是有什麽事麽?感覺稻妻城今天的氣氛很緊張。”
不是什麽機密,平藏回答:“我們天領奉行也是早上才接到通知。将軍突然下令,開始調動軍隊看守稻妻城,更調了社奉行集結天守閣,似乎在防備敵人。”
“诶?為什麽…。”旅行者隐隐猜到與流浪者有關,但影畢竟居于塵世之中,修改世界樹,她也必然會受到影響……
想起了鳴神大社那棵神櫻,旅者明白了。
派蒙還是摸不着頭腦。
平藏打量了旅行者和派蒙,雖然沒直接看到,但對于名蒸蛋,推理出來并不難。
“旅行者,你們……是坐船來的?”
“對呀。”
“璃月的南十字船隊?”
“确實。”
“诶呀呀……那這可不得了……”平藏習慣性拄起下巴。
派蒙反應過來“怎麽可能?平藏你想多了吧?”
平藏嘿嘿一笑,“開個玩笑,畢竟對于偵探來說,保持敏感和警惕可是很重要的哦。”
忽然有人來叫平藏,看樣子是奉行的人。
“我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啦~”旅行者與平藏揮手告辭。
基本确定了,今日稻妻城的異變都是因為流浪者。
但不知為何……
正思忖間,派蒙飛高一看:
“流浪者走到前面去了。”
急忙追上。
過了木橋,上了石階……
還是那樣,流浪者在前走,萬葉在後面不近不遠地跟着。
道路兩旁站崗的士兵漸漸密了起來,但沒有行動。
“叮,叮,叮……”
還是打鐵聲。
不過憑聽感就可以與璃月區分開來。
流浪者駐足。
不是意外,這本就是終點前的最後一站。
“大叔你好。”
流浪者摘下帽子,柔聲向天目老爺子問好。
“哦……你好。”今日城內氣氛緊張,天目鍛冶屋并沒有顧客。
似乎是因為陰雨,老爺子消停坐在椅子裏,年輕的鐵匠還在錘鑿鐵塊。
“年輕人,從哪裏來啊?”
“從……踏鞴砂來。”
“呦,踏鞴砂。許久沒去過了,不知島上的祟神力量如何了。”
“多虧了那位異鄉旅者……踏鞴砂的環境已無大礙。大家都在慢慢搬回去。”
旅行者和萬葉并沒有上前,只是遠遠看着,細微雨聲中,勉強聽清話語。
“他怎麽知道……”旅行者和派蒙沒想到,其實之前流浪者悄悄回過一次稻妻。
祭故人。
“大叔,聽說您這鍛刀的手藝,是将軍所傳。”
“呵呵,沒想到還有年輕人記得這老故事。
“不錯……我們天目家,本是雷電五傳「天目流」的傳承。”
天很陰,四處還有不停調動的士兵。但老人家伴着火爐說過往,似乎并未察覺正在醞釀的雷暴。
“「天目」「經津」「一心」「百目」「千手」我們五個流派也曾享譽稻妻。不過,世家們也都漸漸沒落,流傳至今的只有我們「天目」一脈,與「一心傳」的楓原一家罷了。”
“大叔,那麽……我想知道,雷電五傳是怎麽沒落的?”
天目十五擡頭,看了流浪者一眼。
“告訴你也無妨,不過,這過往并不高興就是了。
“四百餘年前的爐心發生事故,某位刀匠……”
陰雨綿綿,鍛刀铮铮。
天目老爺子年歲很大,可以說是垂垂老矣……面容蒼朽,溝壑縱橫,慢聲說着故紙堆裏的舊事。
“是……改成這樣了啊……”
老爺子只當聽花了。
“大叔,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你問吧。”
“如果說……曾經害得雷電五傳隕落的兇手,還在世的話……你希望兇手得到怎樣的懲罰……”
“還在世?哈哈咳咳咳……”老爺子聽到這個假設幹笑了幾聲。
但看見面前年輕人神情內斂,似有悲戚之意,還是認真思考了一下。
“你要真說那兇手在世……抱歉,老朽不太明白。”老爺子敲了敲拐杖。
“其實,雷電五傳在我出生之前就早已經式微了……如果說家族的式微……嘶……這種事情我實在沒有什麽實感。”
“拿已經廢除的眼狩令來說……将軍大人曾經看見過某種「永恒」,為此甚至不惜與珊瑚宮開戰。
“盡管鳴神島并未受到戰火波及,但城中一應供應各有緊缺。
“當時有的人私下說,将軍大人不體恤我們。
“老朽我不這麽想……”
“世事無常,所以将軍大人才會苦苦追尋永恒。
“倘若勞動我們這一代,可以換來稻妻此後的「永恒」的話,無論是誰都會這麽選擇。
“可我們終究只是凡人……壽數不過百載……
“我們這一代看不見永恒的到來,而永恒的未來的稻妻人呢?他們則看不見我們經歷的戰火。
“天目流的鍛造并沒有秘籍——大概因為這個我們才得以流傳至今吧——我們鍛刀,靠的就只有長久的毅力與恒心。
“老朽這輩子,只會鍛刀這一件事。世家的公子哥也好,村郊的鐵匠也罷……我要做的事,就只有落錘、鍛打。”
阿創的鍛刀聲又铮铮想起,很是應景。
老爺子看向流浪者。
“你問我兇手還在世……這種事情太過虛無了,沒有誰會懷念不曾擁有的繁華。
“但強說的話……鳴神在上,我相信将軍大人會給出公正的裁決。”
言已至此,阿創正将打好的刀劍淬水。
“嗞啦——”一聲,蒸騰起雲煙無數。
其間看不見過往。
“謝謝您,大叔。”流浪者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有禮地甚至有些拘謹。
旅行者和派蒙想起了那個剛被撿到踏鞴砂的「傾奇者」。
流浪者走到阿創面前:“這是我的委托。”說着取出圖紙與幾份鐵塊。
看氣息,竟是踏鞴砂開采的,不過上面的魔神氣息已經被處理過了,化在礦石之內。
“按古法鍛制「玉鋼」,鍛成交予楓原家的楓原萬葉便好。”說着又取出摩拉袋,“錢數我也不查了……您與楓原萬葉再商量就好。”
聽聲音就知道那不是小數目。
天目老爺子擡起蒼老的雙眼,很是疑惑,想要把這年輕人看清,看清他是誰。
流浪者重新戴上寬大近乎鬥笠的帽子,再深鞠一躬,離開了天目鍛冶屋。
他不是傾奇者,不是散兵。
他是流浪者。
……
……
向前進入稻妻主城。
雷光普照,道坂街巷集聚之處,矗立着雷電将軍的居所。
主街早已經清空,天領奉行士兵分立街道兩側,執戈以待。
一行人來到此間。
便也知道了,士兵們等的是誰。
天狗大将九條裟羅正在街心。
雷光曜曜。
“來人可是……流浪者?”
雨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