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忏悔與恩賜(2)
忏悔與恩賜(2)
零八年五月十二號,下午。
下午第一節課,語文,是梁夕的最愛。周老師教學,分專題上課,例如,上文言文課,她就會在這一階段将整個學期的文言文全部上完,再講詩歌,現代文……這堂課是作文專題。這節課已過半,周老師把知識點講完了。
“剛才,我們已經把寫作要求講完了,希望同學們好好記下這十點,以後寫作文,就按照上面的要求來。這次的作文,每位同學的我都看了,本子上的批注,是你們的優缺點。也有幾位同學寫得很好。梁夕——”周老師從講臺上往梁夕這邊的過道上走來。
“你來念一念你的作文,标題也不錯,《從前的慢時光》,寫作,起一個好标題,也很重要,題好一半文。”
梁夕站起來,“周老師,本子,你讓我放你桌上了。”
“哦,忘了,我馬上下去拿。”
周老師回身,走出教室,前腳剛走,教室裏瞬間叽叽哇哇,寧靜不複存在。
幾分鐘後。突然,地開始劇烈晃動,桌子開始撞見,所有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有經歷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一臉茫然,心裏慌亂不已。
“地震啦,地震啦——”從隔壁班傳出來。然後,走廊上各班老師,面紅耳赤的大力招手,嘶聲力竭,“出來,快出來——”
梁夕眼前慌亂成一片,桌子在抖,書在掉,電扇在晃,人也站不住……聲音,全是聲音,尖叫聲,嘶吼聲,哭喊聲,腳步聲,轟隆轟隆……
肖亦的位置,是後門,他第一時間把後門敞開。人全部亂成一鍋粥了,教室越來越晃,肖亦目光緊鎖住斜前方,紋絲不動,高聲怒吼,“梁夕——”
“轟隆!”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像是炸彈爆開一樣,響徹雲天!
梁夕轉過來,臉色煞白,眼神放空。肖亦不知道她怎麽了,逆着人流,伸着手,往裏拱。肖亦急瘋了。“手——”
梁夕把手伸出去,肖亦立馬拉住,奮力一扯。順着人流,裹挾着他們,安全抵達操場。
終于,停了!
所有人都看向一個方向,教學樓背後的一排小房子,年代久遠的平房,牆壁上早就有裂縫。學校教室緊張,這裏就成了教師辦公的地方。現在,那裏,一片廢墟,濃濃的白煙,直沖上天。
梁夕,死死地盯着那個方向,張嘴無聲,“周老師。”後面的事,真實而漫長的發生着,但是梁夕的腦袋一片空白,她忘了之後發生的事。她只知道,從那天起,在學校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消失了。
梁夕看了看周圍,南苑,一下子又想到了陳渝,以及陳生。
如果不是自己的本子留在那裏,周老師不會死,陳爸也活得好好的。如果那天是自己去拿本子,就不會有後面的悲劇。淚,怎麽都止不住,是她毀了他們一家。
父母離世後,他們生活怎麽解決,情感怎麽寄托……那時候,日子該有多難?周老師,陳渝和陳生,對自己那麽好。
一霎間,梁夕覺得自己壞透了!
她開始恨,開始恨自己!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要怎麽開口,對他們說出真相,這太殘忍了。
罪孽深重!!!
梁夕的心裏一團亂麻,她再也沒有對未來的期待。怕是要将餘生獻給他們兄妹,這一生才能安穩。梁夕在心裏給自己判了死刑,緩期執行。她要盡她最大的努力,讓陳渝和陳生平安幸福,不論要她做什麽,都可以。
微信“叮——”
陳渝:梁夕,你們在哪,我下課啦!
梁夕抹了一把臉打上:學校操場。
“OK。”
梁夕收拾好情緒,走出南苑。
陳生看到梁夕緩緩走來,剛想說話,但注意到她神色不對,感覺像是哭過了。他不知道,她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既然她不想他看出她哭過,那自己就裝作不知道。
“陳生。”聲音帶嗡氣。
“嗯。”
“陳渝說,她下課了,馬上就來找我們。”語氣很平淡。
“好。”
梁夕坐下,挨着陳生,她看向遠方。時間在一點一點流動,現在她內心無比煎熬,不,她要問,她的神魂不允許她等待。若有異心,萬劫不複!
她舌根發苦,“陳生——”
陳生看她一臉悲傷,“怎麽了?”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最好是我有的,我沒有也沒關系,有麽?”
他不懂,“什麽?”
“我在說什麽胡話,你想要的我怎麽會有?你當我在瞎說,別放心上。”
我想要的麽?
不,你有!
算了,以後再說。陳生不知道她怎麽了,他不想逼問她,順着她就好。
“嗯。”
陳渝一身墨綠長裙,小挎包,乳白色的淺跟鞋,朝着這邊,“哥,梁夕。”
兩人站起來,迎上去。
陳渝挽住梁夕,“不用我介紹了吧。”
陳生點頭,“嗯,我們認識了。”
梁夕輕拽陳渝的裙子,“玉兔。”
“聲音咋了,感冒了?”
她臉色紅着掩蓋,“沒,沒有啊!”
陳生只是靜靜地注視她。
“感覺不太對。”陳渝蹙眉。
梁夕解釋,“多喝水就好了。”
“好嘛,你是不是喉嚨不舒服,那我們今天打算吃火鍋,還去不?”
“去,剛才還好好的,等會就好了。”她不想因為自己,打亂所有人的計劃。
陳渝看了一眼陳生,陳生閉了一下眼,示意可以,“我昨天就定好位置了,走呗,隔壁老王。”
三個人并排着走,梁夕在最裏側,陳渝在中間低頭在包裏翻找,“哥,我們開車呗!”
陳生從她手上接過鑰匙,“在哪?”
“學校停車場。”
陳生說:“走吧。”
“它再不勞動,真成祖宗了。”
三個人轉出操場,往停車場走去。“你多久開它一次。”
“一個月,兩趟。”
“你還真是‘舍得’。”
陳渝解釋,“不是嘛,我都住學校的宿舍,就每個月回去打掃一下,你又不在家,我周末才不要待在家。”
“也是。”
說到家,“梁夕,我家那邊風景可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梁夕還沉浸十年前。
“你不是沒靈感?這次去那邊轉轉,萬一有靈感了呢?”
你家?梁夕心裏苦澀不已,以前是沒機會,現在是沒資格。“不——”
她還沒将拒絕的話說出口。
“從上大學開始,你就說想去,一直拖到現在也沒去。這回好不容易回來了,擇日不如撞日,就這次!”
面對這樣的陳渝,梁夕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她知道,她越靠近那裏,心就灼燒得更厲害。但是,“好。”
停車場。
陳生徑直朝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走去。他把手搭在車頂,“這麽幹淨?”
陳渝笑了,“還不是知道你要回來,昨天下午剛洗的。”
陳生點頭,“不錯,上車吧。”
陳渝摟着她,朝陳生,“梁夕,我們兩個坐後面,讓我哥給我們當司機。”
梁夕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瞥陳生。
陳生卻說:“我的榮幸。”
陳生開車很穩,抵達校門。
陳渝将頭支出來,雙手扒住車窗邊緣,“大叔,麻煩幫我開個門呗!”
大叔開門,“是陳老師啊!今天,是哥哥和嫂子,一起來看你了?”
“啊?”愣了幾秒“啊!”
陳渝還在消化吳大爺的話,又不好現在說太多,“謝啦,大叔。”
“客氣,慢走!”
一路上穩穩當當,車窗半降下來,車內灌進晚風來,三個人神色各異,但陳渝,是唯一掌握主動權的那個。“剛才門衛大叔說的,怎麽回事兒?”
“玉兔,你別生氣,剛進校門的時候,撒了一個謊。”
陳生在前面,還是那般平靜,似乎與他毫不相幹。
“怕進不來?”
梁夕點頭,“嗯。”
陳渝的視線一直盯着前面那個人。“你就跟大叔說,你是進來找我的,他要實在不信,打個電話就好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人知道呀!”陳渝再次朝着前方,“說吧,是誰的主意?”
“是我——”
“是我的主意。”前面的人終于有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