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忏悔與恩賜(1)
忏悔與恩賜(1)
梁夕猛然驚醒。
拿起手機,馬上五點了,梁夕瞬間坐了起來,想到陳生……
黑色的頭像,毫無動靜。
梁夕:陳生,我睡太久了,抱歉。
對話框,一秒、兩秒、三秒……
“咚咚咚——”
梁夕用手抓了抓頭發。門開了,陳生從下到上,筆直有力的雙腿,單手插兜,一只手拿着手機,還保持着敲門姿勢的動作。
“睡好了嗎?”
“嗯,睡好了。”
一個門外,一個屋裏,相對而站。
“吃飯的時候,就看出你很疲憊了,猜你兩個鐘頭睡不醒,我也睡了一覺,剛剛好。”
梁夕如釋重負,“真的?”
陳生輕輕點了頭。
“那我們現在去找玉兔?”
“玉兔?陳渝?”陳生神情考究。
“啊?我們這樣稱呼,習慣了。”
“陳渝是玉兔,那你是什麽?”
“我,我沒有的。”夕美人?這一刻梁夕無比抗拒這個稱號。
“巧了,我也沒有。”陳生沒有追問下去,他同樣有別稱,只是不為人知。
太陽熾熱,空氣憋悶。
筆直的柏油路,濃密的榕樹在兩邊,一路上去,低沉粗壯,如巨型傘,枝葉又在馬路中央的上空靠攏。
陳生和梁夕走在陰涼的這邊。
“陳生,待會兒,我要怎麽說?”
陳生雙手插兜步調緩慢。
“你想怎麽說。”
“我們是陳渝的朋友,來找下她。”
陳生若無其事,“不太好。”
“哪裏?”梁夕看了陳生一眼。
“你說,我們是陳渝老師的家屬,比較好。”陳生一直保持這個速度。
梁夕停下來,“家屬嗎?”
陳生停了,點頭。
梁夕陷入沉思,“但他要是細問,怎麽辦?你本來就是哥哥,我是誰呢?”
“他應該不會細問。”
“萬一呢,萬一要問呢?”梁夕太緊張了,她一直要提前想好對策。
“你介不介意說——”
梁夕眼睛放光地等待他的後半句。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陳生躊躇又帶有決絕地說出下半句,“我們剛結婚。”
“啊?”梁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別緊張,那個保安認識我,估計不會細問的。”陳生說完,就朝前走。
梁夕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一點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梁夕沒有看到陳生的神色異常,他根本不敢再看梁夕,褲兜裏的手,還在微微發顫。他在懊悔自己剛才太過沖動了,太沉不住氣了。梁夕來不及多想,小跑上前,跟上陳生的步伐。
學校門口。
梁夕和陳生站在伸縮門前,門衛室劃開一個小口,一個頭伸出來。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叔,兩鬓斑白。“你們找誰?”
陳生與之對視了幾秒。
“是你呀,我記得你,你是——”大叔還在努力回想,他有很深的印象。
“陳渝的哥哥。”
“想起來了,來找陳老師嗎?”
大叔打開門衛室,走了出來。
“是。”陳生點頭。
“欸,這位是?”
大叔又将目光轉移到梁夕身上。
“我。”
梁夕擡眼,正好撞進他的眼睛。
陳生看了她片刻。
牽起梁夕手,十指相扣,半舉起來。
“我們剛結婚,新婚妻子。”
“恭喜恭喜,你們真的很登對!”
大叔恍然,“我記起來了,姑娘,你之前來的時候,一直站在那兒。”
“是的。”梁夕赧然點頭說。
大叔笑着,“你跟我說,你是陳老師的嫂子,我就放你進去了。”
手被握住,心在叩問,快點吧!
“那時候、那時候還不是……”
“你下次來,我就直接放你進去。”
“謝謝。”
“進去吧,估計陳老師還在上課,你們可以到操場上逛逛。”
陳生點頭。“好的,麻煩你了。”
梁夕頻頻回頭,直到看不見門口,才緩緩吐出一口來。
“你很緊張?”
“有點,畢竟我們在騙他。”
梁夕觸摸了一下鼻子。
“沒事,現在進來了,不用緊張了。”
梁夕反應過來,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我來回答他嗎?”
陳生笑了,“是啊,可是你太緊張了,不急,多鍛煉幾次,下次你說。”
下次你說。這四個字,讓她剛緩下來的心,又開始翻湧不止。
陳生顧看四周,他們離操場只有一個樹叢的距離,熙攘的樹,草坪長勢很好,掩蓋住了間隔均勻的小石板,大道要繞上一個彎,現在還悶熱得很,走小道更好。梁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緊緊扣着陳生的手,已經走了很長的距離。
“那——”
梁夕把手抽了出來,用手将頭發別到耳後,看向別處,“我們去操場走走。”
陳生神色自然,“這裏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穿過去。”
“走吧。”梁夕擡步就往裏走。
陳生緊跟着,她只注意腳下,絲毫不管頭上的枝丫,現在樹正是繁茂,枝丫肆意生發,陳生一路為她擋開。
經過剛才的事,他們之間氛圍終于起了變化,疏離感消退。
兩人從小道中穿出來,一下子視野開闊,中間是足球場,四周邊上有籃球框。這裏正好是樹叢的終點,有一排的木凳,背後就是一排大樹。
“我們坐這吧,樹正好擋住太陽。”
“好。”兩人坐在木凳上。
陳生把樹蔭更多的讓給了梁夕。
梁夕的雙手撐着後面,仰着下巴,伸展出雙腿,目視前方,看着中間的學生。“陳生,高中,感覺好遙遠了。”
“你很懷念?”陳生微微弓着腰,轉頭,雙手交握,手臂搭在腿上。
一仰一弓,越來越放下彼此的戒備。
梁夕頓了一刻,“也不是。”
這時候的高中,與她的高中,差了十年。獨屬于他們那一代人的青蔥歲月,早就被沖刷幹淨了,她只是懷念那遙遠的古舊的氣氛罷了。畢竟,現在再也回不去了,那樣的時光歲月只存留在她的記憶中,哪一天忘了,那就是那段時光,真正從她一個人的歷史中消失的時候。
陳生看向遠處,“我的高中,是人生的至暗時刻,從不輕易感懷。”
“抱歉。”
梁夕不想自己戳中了陳生的心事。
“不是你的錯,不需要向我道歉。”
梁夕不敢再輕易開口,兩人沉默。
“梁夕。”
“嗯?”
“想知道,我高中,經歷了什麽?”
“可以嗎?”
梁夕收起腿,直起身子。
“我的高中,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汶川地震,你那會兒在上幾年級?”
陳生也跟着她的動作,直起腰。
“我高一。”
“第一次經歷地震吧,怕不怕?”
“怕!”怕到她一直不敢回憶那天。
來了,終究是來了。
“我也怕,現在也怕。”
“為什麽?”陳生不像是軟弱之人。
“現在嗎?”
梁夕點頭,“嗯。”
陳生回憶往事,“地震那年,我上高二。因為那一年,我父母永遠的離開了。”陳生又換了語氣,“我的母親,是語文老師,父親教數學,他們在同一所中學任教,你聽過洪縣一中吧。”
“聽過。”
渝縣高中最大的競争對手。
“嗯,我母親在07年因為工作調動,調到渝縣一中教書,為期三年,剛調過去一年未到,就發生了汶川地震。”
“渝縣一中?”
“母親是特級教師,調動也是層次相同的學校。那時候,我覺得渝縣好遠,長大了才知道,渝縣和洪縣如此近。”
“你等等。”梁夕擡起一只手,心跳加速,她有強烈的預感。
“你母親叫什麽?”
陳生不解,停下來看她。
片刻過後。
陳生回答:“周瀾。”
轟!!!
梁夕專注地盯着陳生,很久。
陳生不知道為什麽梁夕的臉色,突然之間變得很難看,“怎麽了?”
怎麽了?怎麽了?如果你知道,你的母親是因為我——,你還會不會跟我坐在一起,你和陳渝會不會恨透了我,是我,是我奪走了你們的母親!
聲音微顫,“沒事,你繼續。”
“你是在渝縣一中讀書吧?”
梁夕愣住,點頭,“是。”
“渝縣一中,我只去過一次,是去接回我母親。那天,天空昏暗,下着瓢潑大雨,心情也是糟糕至極。”
“13號?”
陳生點頭。
“後來,我父親經受不住失去母親的痛苦。母親葬禮過後,就跳河自盡了。”
什麽!?
“陳生!”不等陳生往下說,“所以,你父親因為你母親,也離開了你們?”
“是。”
是!!!
梁夕再也無法承受內心的煎熬,不光他的母親,還有他們的父親。天吶,她要怎麽償還,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陳生,那個,我上個洗手間。”
梁夕臉色發白,恍惚道。
“好,去吧。”陳生立馬收住話題。
梁夕快要透不過氣了,逃離讓她喘口氣。走到了南苑,她需要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