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
商王的使者是來通知四大伯侯去朝歌朝觐的。新王登基，臣子朝觐，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此次朝觐，西伯侯雖然未蔔吉兇，但是西岐所有人都知道此行兇多吉少。朝歌驚變，天譴降臨，天下皆是人心惶惶。使者通知八月末朝見，屆時正是秋收的末尾，離現在還有幾個月的準備時間。
季姜成年的生日正巧就在七月，七月流火，夏去秋來，天氣也日漸轉涼了。季姜母親早逝，生父自她出生便去了昆侖山修道，一去不回。她自小長在西伯侯身邊，西伯侯也是一直将她當做女兒看待。雖然年景不佳，西伯侯也不願虧待了季姜，為她辦了隆重的成年禮。自年初以來，衆人的心頭都壓抑着許多不好的情緒，季姜的生日反而給了大家一個放松的機會，暫時逃離那些讓人為難、不快和絕望的心情。
西伯侯給季姜送了一整套禮服，讓她生日的第二天去往宗廟拜見。季姜感到十分不解，自己是姜姓的女兒，不知為何要去拜姬姓的宗廟，可是西伯侯做事總有他的道理，季姜也不疑有他。西伯侯送來的禮服是明亮的黃色，衣袖領口都有繡着精致的鳳紋，散發着清雅的香氣。季姜挽了頭發，穿戴整齊，便準備出門，侍女來報：“大公子已經在外等候季姜小姐了，他說送您過去。”
季姜有些驚喜，快步出門，見伯邑考已經在外等候，連忙沖到了他的面前，轉了個圈展示一圈自己的禮服，沖他笑道：“是不是不一樣了？”
“是很不一樣了。”伯邑考笑看着季姜，說話的重音落在了“很”字上，他眼中滿含笑意，扶着季姜上了馬車，自己也跟随了上去。
姬姓的宗廟在西岐城外，岐山腳下，守衛也十分森嚴。季姜從未來過宗廟，心中不免害怕，此時伯邑考坐在她的身邊，倒是安心的許多。“就算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祖宗也能原諒我吧。”季姜心中這樣想着，馬車就已經停在了宗廟之外，伯邑考扶着季姜下了馬車，輕聲道：“父親讓你一個人進去。”
伯邑考的聲音很輕，仿佛是怕叨擾到宗廟中長眠的英靈。季姜轉過頭去，看着眼前高大肅穆的建築，從門內延伸不見盡頭的門廊，還有周圍森嚴的守衛，不禁覺得害怕。
季姜半晌不敢前行，伯邑考知道她害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害怕。父親在裏面，你進去聽他的話就是。”季姜點了點頭，似乎是給自己鼓了鼓勁，便向宗廟走去。
宗廟前有貞人引路，提醒這季姜“小心足下”。季姜走過一個一個大門，周身熏染上了燔柴的煙氣，邁過最後一道門檻，眼界忽然之間就開闊了起來，眼前層層疊疊，擺滿了牌位和祭品，季姜知道這便是供奉這祖宗的神殿，她環視了一圈，見到西伯侯正坐在正殿右側，身前擺放着布袋蓍草。
西伯侯也看到了季姜，招呼她來到身前：“好孩子，快來給祖宗行禮。”西伯侯已經上了年紀，體格虛弱，聲音也沙啞凝滞，有時候說話，旁人需要仔細聽上許久，才能聽清。
季姜點了點頭，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從左往右依次向姬姓列祖列宗磕頭行禮。這一輪行禮罷，季姜又朝着西伯侯磕了一個頭：“給侯爺行禮。”
西伯侯笑着招呼季姜道：“好孩子，快過來坐着。”
季姜應了一聲，走到了西伯侯右首側坐下。她瞥見了西伯侯身前的桌子上的卦象，四連兩斷，不知是何意，便問道：“侯爺在看去朝歌的吉兇嗎？”
西伯侯笑着搖了搖頭：“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說算不清吉兇，即便能夠預知兇險，難道就不做了嗎？”
季姜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西伯侯又道：“我此去朝歌，吉兇未蔔，今天叫你來宗廟，是有要事要拜托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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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您說，能為您做事，是我的福氣。”
“我若離開西岐，少主便主西岐事，他責任重大，我想請你務必要幫助他。”
季姜似懂非懂，只是點頭：“若是季姜能夠幫得上的，季姜在所不辭。”
西伯侯看着季姜，緩緩問道：“好孩子，你相信天命嗎？”
季姜愣住了，這句話她聽過，那夜在巨鹿城外，妲己說的是同樣的話，季姜原以為有蘇氏節烈，坦然赴死，可卻沒有想到妲己如今卻已相伴君王身側。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信。”季姜垂下了眼眸，西伯侯既然擅長占蔔，對于天命之說自是深信不疑，可是季姜還是不願意對他撒謊，便将自己心中的困惑也說了出來。
西伯侯微微一笑，岔開了話題：“少主若是掌管西岐，你覺得如何？”
“大公子人品貴重，溫潤如玉，舉世無雙，是西岐之幸。”
“你看看這個卦象，”西伯侯終于說到了卦象上，季姜好奇地看了過去，西伯侯道，“此卦形若雷澤，極其兇險，我走之後，少主千萬不得離開西岐，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西伯侯這幾句話，如同驚雷在季姜耳邊炸開，季姜登時吓得臉色發白，她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問道：“您告訴過大公子嗎？”
“我自會囑咐他。”西伯侯頓了頓，“這就是我要托付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為西岐留住他。”
“我……”季姜心中又驚又惑，“我，我只能盡力，可我小小女子，又能做什麽呢？”
西伯侯眼神慢慢溫柔了下來，他又看向了身前的卦象：“此卦名叫歸妹，長男少女，感而情動。”他看向季姜：“今天叫你來宗廟，就是想讓祖宗們看看你，他們都很喜歡你。如果我想讓你嫁給少主，你願意嗎？”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季姜一下子手足無措，腦子裏一片空白，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心裏所願，也不知道該答應還是拒絕。西伯侯知她一時無主，又道：“好孩子，你自己做主。你要是不願意，那以後另擇才俊。你要是願意，你定然可以幫助少主逃過一劫，你讓他留下，他一定不會離開。”
“季姜如何配得上大公子。”季姜沒有拒絕，她知道西伯侯蔔卦十分準确，她不是不願意，只是想不通自己螢燭之光，如何配得上風光霁月的西岐少主，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大公子怎麽會聽季姜的話。”
“因為你是他唯一的知音。”西伯侯看着季姜，語氣異常地堅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