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
隰桑有阿,其葉有幽
西伯侯朝觐的日期迫近,伯邑考和季姜的婚禮也是在倉促之間完成的。季姜自婚後便從了丈夫的稱呼,人人皆稱她做“邑姜夫人”。西伯侯簡單修繕了栖鳳臺,兩人便在此處居住,終日和樂,引鳳來儀,只覺得完全忘記了世事紛擾,悠然快樂好似神仙。
可是這樣的生活終不能久,轉眼便到了送別西伯侯離開西岐的日子了。八月金秋,風吹麥浪,岐山腳下的麥田連成了金黃色的一片。西伯侯彎下腰,折下一支麥穗,放在手中碾開,吹散了手中的麥糠,卻不見麥實留下。
西伯侯嘆了口氣,從伯邑考手中接過鐮刀,熟練地割下一把麥穗,放入漆盒之中:“今年遍地麥而無實,這天譴已經蔓延到西岐了。”
“西岐還有三年的存糧,父親此去兇險,不如還是留下吧。”
“三年之後又該如何?”西伯侯看了伯邑考一眼,“何況新王登基,臣子朝觐也是本分。”
伯邑考知道父親心意已定,他跟随在父親身後,只得點頭。西伯侯見他愁眉緊縮,安慰道:“去朝歌看看你弟弟,這麽多年不見,想來也有你這麽高了。”
伯邑考聽到說起弟弟,不禁露出了笑容。兩人走到馬車前,伯邑考為父親打開了車門,西伯侯并未立刻登車,他凝重地看着伯邑考,肅然道:“我走之後,你便是西岐之主,守土有責。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擅自離開西岐。”
伯邑考并未立刻答應,語間一頓,只是道:“父親早日歸來。”
西伯侯點了點頭,登上了前往朝歌的馬車。四騎絕塵,仆從其後,衆人目送西伯侯的馬車漸行漸遠,紛紛躬身行禮。
西伯侯東行,伯邑考便在西岐主事。季姜時常想到那日西伯侯在宗廟給她說的話,讓她一定要阻止伯邑考離開西岐,可是伯邑考是個勤勉之人,西岐大小事務無不盡心,更何況二人新婚,更是如膠似漆。“或許侯爺擔心的事情并不會發生。”季姜至今不能明白為什麽西伯侯會說“殺身之禍”這樣的話,自西伯侯離開之後,萬事萬物似乎一直在日常的軌道上行走着,甚至于伯邑考那樣自律的君子,父親離家,少了約束,他和季姜一起也是輕松快活了許多。
可是季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僅僅過了半個月,這樣的日子就迅速結束了。四大伯侯在女娲廟密謀造反,東伯侯,北伯侯和南伯侯盡被誅殺,為首的西伯侯被囚羑裏,姜王後死谏被殺,太子殷郊行刺未果不知去向。消息迅速傳回了西岐,本來因為天譴而極度緊張的人們,幾乎崩潰。
“你相信這是真的嗎?”季姜聽聞了消息,第一時間便是質疑,她不能相信,溫和有禮,如同父親一樣的西伯侯會帶頭造反。而伯邑考卻若有所思,只是道:“我自然不相信父親造反,可是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到底是父子連心,季姜聽得伯邑考這般說,心頭感慨,“你一定要為西岐留住他。”西伯侯那日在宗廟的囑托又在季姜的耳邊想起,季姜看着伯邑考的側臉,心中黯然,如果伯邑考真的要離開西岐去救西伯侯,自己又怎麽忍心去攔他。
“季姜,我要去朝歌救父親。”伯邑考對季姜說出這個話時語調異常平和,但語氣确是不容商量。季姜原本在刺繡的手停了一下,心突然沉了下去,她擡眼看着伯邑考說道:“夫君如果要去,務必保重自身,速去速回,季姜在家中等你。”
“我這一去,便回不來了。”季姜聽得伯邑考如此說,手一抖,針便紮進了指尖,一滴血珠如同紅豆一般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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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邑考連忙捧住了季姜的手,輕輕為她擦拭傷口,季姜怔怔地看着他,用微不可聞地聲音道:“不要去。”
伯邑考看着季姜,眼神中盡是悲戚之色,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伸手撫摸着季姜腦後的秀發,緩緩道:“我不能不去。”
“若是一定要去,也一定要活着回來。”季姜眼含淚水,幾乎用哀求的語氣說道。
“季姜,你相信天命嗎?”
伯邑考此話一出,季姜登時淚如泉湧:“我不想相信。”
“父親讓我不要離開西岐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是命中注定的劫難了。我此去朝歌,定然無法再回西岐了,我可以瞞着父親,也可以不告訴弟弟,可是我不能不告訴你。”
季姜只是搖頭哭泣,她抓住了伯邑考的衣袖,聲音也有些沙啞:“季姜的世界很小,只有夫君一人,若是你一去不回,季姜也再無前路了。”
季姜說得情真,伯邑考聽得也十分難過,他将季姜抱在懷中:“不會的,等父親和弟弟回來,他們會像我一樣愛你。我若是不做此行,只怕西岐都有滅頂之災。”
季姜再說不出話,只是無盡地流淚,她想到了那日與西伯侯在宗廟裏看到的卦象,雷澤歸妹,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或許在那時,一切就已經注定終成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