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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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進左右瞅瞅,然後帶顧小晚出了小巷,指着右前方說:“你往那個方向走,遇到路口也不拐彎,一直往前走,大概走個一刻鐘就能看到‘青年旅館’,晚上我給你送飯。”

他說完又掏了掏口袋,“我這裏有兩塊錢你先拿着,這裏還有票。你帶戶口本了嗎,洗漱用品有沒有帶?”

前天顧小晚就是啥都沒帶,暈倒了後在醫院住一晚上的。這次她做好了打算要來住好幾晚,證件與洗漱用品自然會帶齊。

顧小晚将自己的帆布包打開,掏出戶口本和零錢,“這些我都帶了。”

蔣進倒是瞧得清楚,她不僅帶了身份證和零錢、洗漱用品,還帶了一沓他寫的信。

他可不知道顧小晚是拿這些來當證據的,還以為她是對他多麽深情,來這裏還要将信帶身上呢。

他抿了抿嘴,想說些什麽,還是咽了下去,“小晚,你先去吧,我下班後再去找你。”

顧小晚故作乖巧地點頭,揣好蔣進給她的兩塊錢,向右前方走去。

蔣進看着她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覺得自己太不是人了,為了自己的前程,為了留在城裏,這兩年故意冷落她,要與她分手。

如今他和郝麗麗處對象,卻又放不下顧小晚,生怕她嫁了別人,更擔心她找個村裏的粗漢,被呼來喝去被家暴,覺得那樣會毀了她一生。這次他提分手,還是被她瞧見他和郝麗麗牽手,他無法解釋才攤牌。

人們罵的那種負心漢,那種腳踏兩只船的男人,就是自己呀!

蔣進為自己的行為而愧疚,為自己的行為而不恥,可他又不知道如何自贖,只能這麽扛着。

現在顧小晚同意複讀高中了,那他無論如何也要支持她,助她完成學業,他也相信,憑顧小晚當年的學習能力,肯定可以考上大學的。

顧小晚從來沒求過他什麽,這次她只是需要錢去堵住哥嫂的嘴,需要錢去複讀,他絕對不能有一絲退縮。

打算好了這些,他得想辦法去借錢了。

他是九月開始上班的,上班還沒滿兩個月,他只領到一個月的工資,也就是三十五塊錢。他之前給他媽媽看病,借了同學三十多,通過節省幾個月的助學金,畢業前夕總算還清了。

但是暑假他知道需要各種花費,他又問另一位同學借了二十五,前幾天剛還上。

本來身上還有幾塊錢,剛才給了顧小晚兩塊,身上幾塊錢要留着日常花銷,他還是得想辦法找人借錢。

該問誰借呢?他絕對不會找郝麗麗借,這兩年來,無論自己手頭有多緊,他都沒有伸手去郝麗麗借過錢。盡管郝麗麗總想将錢塞進他的手裏,他從來都是拒絕的。

好多次,郝麗麗感覺他囊中羞澀,偷偷往他的口袋裏放錢,他摸到後一律返回。他同意和郝麗麗處對象,但絕對不願花她的一分錢。

郝麗麗熟知了他的倔強與脾氣,後來就沒管這事了,知道他會自己解決金錢問題。

蔣進思慮再三,覺得還是跟同事借錢比較合适,因為十天半個月後可能會發十月份的工資。

他承諾一發工資就還錢,一位叫陳運發的同事很爽快地借了二十塊錢給他。

下班後,他跟郝麗麗說鄉下親戚來看他,他得先走。郝麗麗本來想讓他陪着一起去書店,見蔣進匆匆忙忙地推出自行車,她頗不高興。

“前天剛來一位遠房表妹,咋又來一個鄉下親戚?是找你有重要的事嗎?”

蔣進說謊的時候臉上總會泛點紅,“呃……對,這事還挺重要的,她想複讀高中,來問問我的意見。”

郝麗麗撇嘴道:“村裏來的小弟弟?寫封信不就得了,幹嘛費事跑這麽一趟?”

蔣進身子滞了滞,“人都來了,我就招待一下,不好将人趕回去吧。”

郝麗麗沒再說話,不悅地看着他騎自行車離開。蔣進一走,借錢給他的那位同事陳運發下了樓,他見郝麗麗一人站在門口還嘟囔着嘴,臉色也不太好看。

“麗麗,咋了,在這兒發呆呢?蔣進沒跟你一起?”

郝麗麗沒好氣地說:“他又招待鄉下親戚去了,三天兩頭的,沒完了。”

陳運發聽說蔣進要招待鄉下親戚,想都沒想就說:“估計他這個親戚家裏出了啥事,問蔣進要二十塊錢呢。蔣進才領一個月工資哪拿得出錢來,剛才問我借了二十。”

郝麗麗眉頭一蹙,“啥,他問你借二十塊錢?”

陳運發見郝麗麗這态度,感覺自己是不是多嘴了,忙說:“哎呀,我差點忘了,我還得去西街橋頭買雞蛋,得趕緊排隊去。”

陳運發騎着自行車就溜了。郝麗麗這下可氣得不行,雖然二十塊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可她知道二十對蔣進來說還是挺多的,他那些個親戚也太過分了吧。前天來一個暈倒的遠房表妹,蔣進将她送進醫院,除了醫藥費,還有飯費、送回家的車費等,那些小錢也就算了,今天又來一個要二十的,再這麽下去,他還怎麽過日子?

郝麗麗帶着一肚子的氣騎上自己的26女式自行車回了家。

她爸郝國忠先行一步下班回了家,剛坐下來泡茶,就見女兒回家将小包往架子上一挂,後面也沒跟着蔣進。

“怎麽了,不是說今天蔣進要來咱家吃飯嗎?”

“他愛吃不吃!”郝麗麗走過來打開12英寸的黑白電視機。

郝國忠也知道他們這對小年輕偶爾會鬧點小矛盾,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女兒過于任性造成的。

“麗麗呀,蔣進做事踏實,也有才氣有能力,還忠厚。你別老使小性子,他已經夠遷就你了,你要适可而止!”

“我看哪,他不是忠厚,他是傻,專門當冤大頭!”郝麗麗生氣地将這幾天的事一一說給她爸聽了。

她爸郝國忠這一聽,倒覺得還算正常,誰沒幾個窮親戚呢。像蔣進這種從大山裏走出來的小夥子,自然更是鄉裏鄉親眼裏的驕傲,家人心中的頂梁柱,都指望着他呢。

同時他更了解自己的女兒,她自然是不願與蔣進的鄉下親戚打交道。

“當初我就說吧,你處對象不僅要看這個人,還得看他的家庭。你不是說,你要嫁的是他,不是他那盤山村的一家子嗎?怎麽,現在後悔了?後悔也來得及,咱市裏優秀男青年多得是,還不是任你挑?”

郝麗麗扯着她爸的胳膊,“爸,我只不過埋怨他幾句,你怎麽動不動要我跟他分手?你才幫他分配到咱建設局,就讓我和他分手,豈不是太便宜他了?一個農業大學的被分到建設局,跨專業跨部門,他也知道爸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将事辦成的。”

“這也算不上蔣進占便宜,他有能力又肯幹,咱局裏還就缺他這樣的人。如果你不想分手,可以呀,接受他的各種窮親戚隔三差五上門,別當着你爸的面生氣。”

郝麗麗在她爸那裏讨了個沒趣,起身将電視一關,回自己屋去了。

沒過多會兒,郝麗麗的媽媽喬豔端着菜到一旁的餐桌前。“老郝啊,剛才麗麗跟你說啥了,我咋聽着你們爺倆鬧不愉快呢?蔣進也沒來吃飯,他們倆又吵架了?”

“可不是,你閨女嫌人家鄉下親戚多,還嫌蔣進從同事那裏借錢給鄉下親戚。他的家、他的根就在盤山村,難道還能将他從山裏連根拔起?”

喬豔聽了這些自然也不高興,“這個蔣進也真是,之前是他媽身體不好,常年要吃藥,動不動去省裏看病,怎麽現在又有鄉下親戚來找他?”

郝國忠放下茶杯,嘆了嘆氣說:“蔣進現在進了市建設局,算個吃公家糧的小幹部了,這種事絕不了,你就瞧吧。”

正說着呢,郝家的門被拍得砰砰直響。

喬豔快步走了過去,“這個軍軍,又不帶鑰匙。”

郝麗麗的弟弟郝軍軍,還在讀初二。他一進門喬豔就聞到一股子汗味,她催道:“先去洗個澡!淨踢球來着,不好好讀書。”

軍軍也不生氣,連蹦帶跳地洗去了。洗完出來,他擦着濕頭發問:“咦,我的準姐夫今天咋沒來蹭飯?”

喬豔拍一下兒子的腦袋,“瞎說什麽,人家還不愛來蹭你家的飯呢,去招待自家的鄉下親戚去了。”

軍軍呵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們,嫌貧愛富。”

喬豔又拍一個兒子的腦袋,下手的力度更大了,“誰嫌貧愛富了?如果我們家也算是嫌貧愛富,能讓你姐跟蔣進處這麽久的對象?還一直是你姐上趕着!”

軍軍逃到廚房盛飯,然後出來拉個椅子坐下,邊吃邊說:“平時你們說準姐夫有才華,多麽踏實能幹,關鍵是學習好能考上大學,還要我向他學習來着,這會子又嫌人家有窮親戚,這不是嫌……”

他還想說“嫌貧愛富”,不過怕他媽再伸手打他,他趕緊閉上嘴,吃了一口飯後忽然想起什麽,“我姐呢,咋不來吃飯?”

喬豔拉長了臉,喊道:“麗麗,快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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