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來

未來

從校長室出來,淩希把自己的檢讨揉成團丢進了垃圾桶。

“雖然檢讨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憋出來的,但裏面除了我的名字是真的以外,可是一句實話沒有。”

“那你的态度也太不端正了,我可是認真寫的。”

周聲說着,把手中的檢讨按照頁碼順序排好,打算回家後就把它放在書桌上,或是塑封了貼在客廳的背景牆上,方便她爸媽随時查閱。

雖然她的檢讨裏也沒幾句實話,但這是她花了精力寫的,用一次就丢掉她覺得可惜,還是多讓它留一陣子吧。

他們兩個并肩走在走廊上,淩希在右,周聲在左,淩希仗着自己胳膊長,伸左手從周聲左邊抽走了她認真寫的檢讨,翻了一頁,說:“這麽說來,你‘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十分懊悔,觸犯了學校的校規,是對自己前途的不負責任,讓老師和家長失望了’?”

他引用了周聲檢讨第二頁第三段的內容。

周聲面不改色:“看第一頁第一段。”

淩希就翻回第一頁,念道:“‘本人是高三2班的周聲,因早戀被學校通報批評……’,這種話當然是真的了,不算,除了這一段以外,還有哪句是真的?”

“那我也至少有一整段都是真話。”

淩希說不過她,只能認輸,把檢讨還給她。

“說真的,我态度從沒這麽端正過。剛才我把這輩子所有的傷心事都想了一遍,表情夠沉痛吧?”

“讀第二段的時候你就笑了。”

“你還說我,”他忽然來了精神,“我笑是因為看見你笑,才沒忍住的。你剛才在笑什麽?”

“笑這個。”周聲說着,擡手戳了戳淩希臉上的創可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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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她跟在班主任身後往校長室走,在校長室門口遇見了同樣和班主任一起來的淩希,她一眼就看見淩希左邊臉頰上貼了創可貼,還以為他是打球受傷了,就有點在意。

念檢讨的時候,她趁校長他們沒注意,又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之前她去借淩希手機,碰巧他膝蓋傷了,就給了他一片創可貼,但他沒用。

不會吧?

這麽想着,周聲就又看了淩希一眼,正好看見淩希的嘴角往上揚了揚,又努力往下壓,顯然在刻意憋笑。

“你看出來了?這是之前你送我的,我想今天可是個大日子,得有點兒儀式感,就用了。”

她也一直留着淩希寫了電話號碼的紙巾,可惜已經被爸媽沒收了,大概是被撕碎丢進垃圾桶了,否則,可能她也會想把它帶來。

可她記得明明是淩希先笑了,她才沒忍住笑了的,還是說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笑了?

剛才沒來得及看看校長室裏有沒有監控,不過就算有,校長也不會為了她和淩希誰先笑場而去調取監控錄像。

看來這注定成為一樁懸案了。

兩個人走到走廊拐角處,是分別的時候了。

“那,就到這裏吧。記住,以後我們就是——”

“陌生人,記住了。”淩希接過她的話,好像不願意從她嘴裏聽見陌生人這三個字一樣,寧願自己來說。

周聲點點頭,轉身要下樓。

“還有通報的事,你別放在心上。”

雖然大多數人都忙着學習,沒多少看別人笑話的心思,但八卦的人哪裏都有,通報批評的影響估計會持續一陣子。

“嗯,你也是。”

“我可得好好放在心上,”淩希笑了笑,“這麽多年了,這還是我背的第一個黑鍋。要是真的也就好了,可偏偏是被冤枉。”

周聲又轉身看向他,眼睛裏有幾分笑意。

“你覺得冤枉嗎?”

淩希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舌頭打結,還認認真真地想了想。

“其實……好像也不是很冤?類似犯罪未遂?”

“那我們就是共犯了,都不冤。”

她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後就下樓去了,留淩希在原地理清思路。

通報批評的影響對周聲來說倒還好,有時課間班裏的同學會有幾個悄悄看向她這邊,但反正他們說些什麽,她也聽不見,就随他們去了。

孟瑤她們也沒有多問,聊天時會刻意避開相關的話題,連孟瑤的分享欲都有所克制,不再整天拉着她李恒岳長李恒岳短的。

有天晚上,孟瑤實在忍不住,問她和淩希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聲正在整理錯題,聞言聳了聳肩,說他們目前在服刑。

孟瑤再追問下去,她就長嘆一聲,慢慢地搖頭,好像在感慨過去犯下的過錯,嘲笑自己的年幼無知。

按照約好的,她和淩希真的成了陌生人,雖然依舊會在食堂或是操場偶然遇見,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看對方一眼,就立即轉移視線。

少數情況下,他們會像互相欠了對方五百萬不還一樣,對彼此怒目而視,但一句話也不說,繼續各走各的路。

偶爾偶爾,他們會故意撞上對方肩膀,然後故作驚訝地道歉,好像剛才沒看見自己旁邊有個人。

周一升旗的時候,隔着人群,他們會把頭扭到一邊,故意不看對方,但不看其實是另一種看。

秋去冬來,降溫伴随着一次次的考試,一次次的測驗。

下雪了,雪融化後又凍成冰,冰融化成水,水再變成水蒸氣,然後是期末考試,考試結束後就到寒假了。

放寒假的第一天,周聲和淩希一起走在街上,這裏離學校很遠很遠,遠到他們在街上不會碰到任何認識的人。

兩個人之間空出半個人的距離,周聲牽着薄荷。

周聲說高中畢業後父母大概也不會同意她養狗,除非她從家搬出去住,但這有點困難,畢竟沒錢。她打算畢業後找份暑假工,但能賺到多少錢她也不确定,可能薄荷還需要淩希再照顧一段時間。

淩希爽快地答應,說沒問題。

“你想它了就來看它,我就不帶薄荷去看你了,不然你爸估計能氣暈過去。”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松愉快,但周聲知道他情緒有點低落。

“留學的事,已經确定了嗎?”

淩希嗯了一聲,似乎不想多說。

“那你自己想去嗎?”

“我不想去啊,離你那麽遠,但國內的大學我恐怕考不上,而且……”

“而且?”

“我有點……怕,如果以後我們……”

他沒再說下去,覺得說出來不吉利,擔心一語成谶。

不過周聲向來習慣凡是都做好最壞的打算,所以她故作輕松地說:“沒關系的,就算最後分開了,我們也能做朋友嘛,又不是必須老死不相往來。哪怕是作為朋友,我也想看看你未來會活出怎樣的人生。”

天氣很冷,兩個人都穿得厚實,淩希不喜歡她這樣說,就歪身子撞了她一下,周聲微微踉跄,還沒站穩就往淩希的方向撞,像兩只企鵝在打鬧。

“年後我就要走了,能不能別現在說這種喪氣話?”

聚少離多最常見的結局就是漸行漸遠,其實他們都明白,周聲作為被孟瑤認證的悲觀主義者,更明白這一點。

但是悲觀主義者有她一個就夠了,而且今天也的确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

“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永遠,這個詞她很少用。宇宙都不是永遠存在的,根本沒有什麽是永恒的。

“永遠是多久?”

“永遠就是永遠啊,”她有點冷,把沒牽着薄荷的那只手縮進衣服袖子裏,“我們就做兩個打破萬物運行規律的人,人類毀滅了也在一起,宇宙爆炸了也在一起。”

她本來想再找個例子,湊成一個排比句,這樣顯得更有氣勢些,但淩希忽然張開雙臂抱住了她,最後一個組成排比句的例子就被她抛到腦後去了。

是令人心動的擁抱,心動到仿佛世界上只剩他們兩個,只剩兩顆砰砰跳動的心髒。她甚至忘記了薄荷的存在,過了不知道多久,才聽見薄荷的叫聲。

薄荷因為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忽然停住不走了,圍着他們邊搖尾巴邊汪汪叫。

之後他們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手緊緊握着,搖來搖去,像小孩子一樣。

小孩子似乎都喜歡這樣手牽着手走路,一起蹦蹦跳跳的,而且牽着的手要一起搖來搖去。

她感到一種久違了的雀躍的心情,想到陽光下晶瑩剔透的玻璃珠,和随着微風輕輕晃動發出悅耳聲響的風鈴。

淩希忽然開口說:“真希望這條街永遠都走不到盡頭,能永遠這樣走下去就好了。”

世界上當然沒有走不到盡頭的路,哪怕願望再強烈,路也會有盡頭,太陽也會落下,時間也不會停滞。

周聲并非不知道這些,但至少是現在,她不願去想。

“是啊。”她小聲回答,帶着一聲嘆息,産生一團白霧。

冬天太陽落得早,還沒走到街盡頭,太陽就先一步開始下落了。

溫度變得更低,周聲有些冷,把圍巾裹得更緊了一些。

圍巾是淩希的,早些時候見面時他見她竟然沒戴圍巾,就解下來給她圍了。

整理完圍巾後,淩希又握住她的手。

“圍巾送你了。”

周聲嘀咕了一句謝了,淩希問她有沒有回禮。

周聲想了想,說:“我送你本《随時随地練口語》吧,之前去買教輔書的時候附贈的。”

“好啊。”

“這你都要?”

“你送的我就要。”

“你……”

她“你”了半天,想不出下文,就臨時改口:“你還真樂觀。以後怎麽辦?”

說完了自己覺得奇怪,剛才好不容易不再談關于未來的事,結果自己又繞回來了。

“無非就是多跑些路嘛,我挺喜歡坐飛機的。你找我不方便,我就常回來找你。”

周聲晃了晃他們牽在一起的手:“那可不行,顯得我不關心你。”

淩希把自己和周聲的手一起揣進口袋,笑了笑,說:

“沒事,你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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