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選擇
選擇
他在手機裏知道了原來他離開的那一年，溫汝柔就病了大半年，斷斷續續小病不斷，唐照山把橋北的房子收回，雇了吉言做二手房東。
在去年年中，溫汝柔被确診為癌症，手術後放化療，和靶向藥讓唐照山用光了家裏的積蓄，為了繼續治療，唐照山賣掉了南塘的家，也把花圃轉賣出去了，陳默和他女朋友買下橋北的房子，自己做了房東。
原本很配合的溫汝柔在今年年頭突然停藥，不吃不喝，性格也變得陰沉不定，所有的人話她都不聽，莊詩柔只好找杜童安如實告知家裏情況，拿到了溫钰江的聯系方式。
飛機一落地，他就風塵仆仆去了醫院，在病房裏，莊詩柔已經在門口等他了，她已經褪去了學生的氣息，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但也難以掩蓋一身的疲倦感。
在看到溫钰江的樣子時，莊詩柔還是沒忍住站在原地默默落淚，已經是深夜的病房十分安靜，她不敢發出聲音。
溫钰江緩慢走了過去将她抱入懷裏，低聲地安慰着，他的眼眶也開始濕潤了，離家兩年，為了不讓自己動搖，他換了手機卡，也斷了一切的聯系方式，卻不曾想，他的歡樂時光裏，他的家人都在水深火熱裏煎熬着。
三人房裏，溫汝柔睡的床位靠着陽臺，透過昏暗的光線，他捂住嘴巴身子發抖，印象中那位氣質動人的母親現在臉色暗黃，顴骨因為暴瘦凸了起來，紅潤的雙唇毫無血色幹得起皮，原本有一頭柔順發亮的秀發此刻只有一個針線帽遮着腦袋。
“媽媽她今晚打了一只強效的止痛針才睡着的，這一睡估計應該可以到天亮……”
監護儀的聲音在滴答滴答地響着，溫钰江伸出手想握住被子上幹瘦的手掌，原本白皙的玉手現在布滿淤青的針眼，他不敢碰，他不敢，內心的自責和愧疚将他吞沒。
他跑了，逃離了病房，如果這是一場夢該多好，會不會就是一場夢呢？唐烨煦會把他從噩夢裏叫醒吧，就像無數次同床共枕時那樣，在他醒後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然後跟他說這只是一場夢……
“哥，哥……你沒事吧？”
莊詩柔的聲音在身後，醫院樓下的散步區寂靜得可怕，只有兩三盞路燈在亮着，溫钰江笑了起來，怎麽可能是夢啊？這才是赤裸裸的現實啊，無法逃避無法逃離的現實！
“爸爸呢？他去哪兒了？”
“我讓他回去休息了，這幾晚我們輪流來陪媽媽，他……也很辛苦，爸爸有尿毒症……也要定期去血透……哥……我真的好累啊……”
莊詩柔抱着他痛哭，這兩年家裏發生了很多大事，她以為自己可以獨立撐起這個家，卻發現命運不曾憐愛她的家，一個個壓得人透不過氣的事實讓她幾度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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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钰江拍了拍她的手沒有說話，找不到該怎麽安慰的話語，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事實，最後，他們兩兄妹就坐在石凳上坐了好久。
漸漸地，天邊開始泛起亮光，日出的光染紅了天空，代表希望的一天又要開始了，溫钰江買了早餐站在醫院門外。
“媽媽，我不想去醫院啊。”
“乖，等會我們看完醫生，如果你很配合，那麽周末媽媽帶你去動物園，好不好？”
年輕的母親抱起小孩，她的禮物誘惑讓小孩聽話的點着頭答應，女人笑着在他鼻尖劃了一下，小孩哈哈地抱着他的母親大笑。
“媽……”
溫钰江低聲喊了一句後躲到了醫院的角落痛哭，無聲的撕心裂肺哭着，他想不明白為什麽他那最溫柔善良的媽媽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遭遇這些，她本該與花相伴，做個快樂的母親，共享兒孫之福。
手機響了，他看着來電的人哭的更傷心了，遠在大洋彼岸的唐烨煦又該怎麽辦呢？他又該怎麽做呢？
電話振動一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有接，他不知道要怎麽說這個問題，唐烨煦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不顧一切回國，那麽……他也将會面臨着被起訴……
生活亂成一團毛線，他胡亂地擦幹眼淚，把早餐帶去病房，莊詩柔去上班了，來接她的人是個男孩，兩人之間的互動讓溫钰江一眼明了是什麽關系，這也算是讓他唯一欣慰的事情。
莊耀陽還沒有到，病房裏，溫汝柔已經坐在床上，眼睛無神地望着陽臺。
“媽……”一夜沒睡的嗓子有些啞，溫汝柔肩膀一繃，眼眶凹陷的眼球裏閃着詫異的神情，淚水很快模糊了視線，溫钰江走上前去跪在床邊，他一度哽咽到無法說話。
“啪……”
從沒打過他的溫汝柔第一次伸手打了他，這力度打得腦袋嗡嗡響，溫钰江沒有回避，繼續仰起頭試圖抓住她的手，但是無果，溫汝柔眼神兇狠地将他手上的早餐砸向他。
滾燙的湯溫钰江皺起眉頭，隔壁床的阿姨都被吓到叫出了聲。
“你還回來幹嘛……你回來幹嘛？你不是和那個人遠走高飛了嗎？還回來幹什麽？幹什麽？”
“你走……快點走開……我沒有……沒有你這個兒子，沒有……”
“阿姨你冷靜一點，別激動……”
護士跑了進來扶着溫汝柔的肩膀，監護儀在不停的報警，值班醫生穿着白大褂走進病房，溫钰江哭着搖頭，他說不出話，他媽媽一聲聲質問和指責就像一把刀子插在他喉嚨裏，窒息和痛苦環繞着他。
“你是誰？你快出去，病人情緒很大，你不應該在這兒，先出去……”
醫生拉起他将他往外推，溫汝柔的針線帽掉了，光禿禿的腦袋一根頭發都沒有，溫钰江此刻徹底崩潰，他推開醫生的手，跪在溫汝柔面前祈求着說“媽……對不起……對不起……媽……”
苦苦求饒發出媽這個單字讓溫汝柔停了下來，這比任何鎮定劑都來的實用，因為她記得在溫钰江耳蝸植入術後開機後，他說的第一個字就是媽媽……
“嗚……你……你走啊……我沒有……沒有你這個兒子……沒有啊……啊……”
溫汝柔錘着胸口痛哭，溫钰江上前将她抱住，雙手就能将她完全抱住，原來她的媽媽已經瘦得像一張白紙，一點重量都沒有了。
“我不走了……媽……不走了……媽……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醫生和護士看着平靜下來的溫汝柔，也沒有過多的要求溫钰江離開，他們看了幾眼後就離開了病房，護士提醒了一句如果病人有什麽不舒服就立刻按鈴。
哭的太用力，溫汝柔已經沒有力氣說話，她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望着天花板，眼淚沒有停止過。
“是誰告訴你的？是詩柔還是耀陽？”
她聲音細小仿佛是用氣息發出的聲音，溫钰江握着她的手沒有回答。
“你那個男朋友呢？你不管他了？”
“他……”
“如果現在讓你選擇一次，我和他你會選擇誰？”
溫汝柔偏過頭看着他，那雙眼神像個儈子手讓溫钰江脊背發涼，選擇誰？誰都不想放棄……
“必須選擇一個，溫钰江，我們家不需要憐憫，你也不用委屈自己來照顧我們，如果你心不甘情不願，那就回去，別來找我，你也不欠我們什麽。”
她收回自己的手翻了個身，癌細胞的痛讓她全身顫抖，嘴唇打顫，她顫顫巍巍地拉開抽屜想拿止痛藥，但卻發現自己沒什麽力氣。
溫钰江把藥放在她手裏，還有一杯溫水，溫汝柔倔強地把藥丢在地上，顫抖着想從新拿一顆新的藥出來……
“媽……以後我來照顧你，我來撐起這個家。”
溫钰江重新把一粒新的藥放在她顫抖的手上，眼神對視的時候，溫汝柔閉着眼流下了眼淚，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痛是來自生理上的還是心裏上的。
她只知道這一刻，兩年前的那個痛似乎得到了安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