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蘇曉在滿室陽光中醒來。
不記得怎麽回房間,也不記得怎麽跟秦複道晚安,更不記得幾點入睡,蘇曉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快到中午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工作,然而猛一起身才發現頭還暈着,她總算見識了酒精的威力。
這時候,手機上傳來周思楠的信息:“曉曉,速來自得其樂。”
蘇曉顧不得頭暈,騰地起床,飛快地收拾好了自己。在出房門的時候,何存知迎面而來,像是要叫她起床似的。
“秦複呢?”蘇曉有些不好意思。
何存知答:“昨晚他睡得晚,現在還沒起來呢!”
“讓他多睡會吧!”蘇曉背好包包,“何姐,昨晚他怎麽突然回來了?”
何存知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接着問:“你要吃點東西嗎?”
“不用,我和思楠一起吃午飯。”
“要幫你叫車嗎?”
“我已經叫好。”
何存知不再多說。
十分鐘後,蘇曉坐上出租車。
車內凜冽的冷氣徹底驅走了殘餘的醉意,蘇曉完全地清醒了。這時候,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她與秦複的交談言猶在耳。
憑心而論,盡管是酒精打開了蘇曉的話匣子,但她對秦複說的都是實話,包括她對他的許諾——不再對他懷抱着不必要的好奇心。然而現在,一股不可名狀的不安又湧上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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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蘇曉到達自得其樂工作室。
周思楠一見到她就問:“曉曉,昨晚沒睡好嗎?”
“是的,加班睡晚了。”蘇曉說完看向梁自得,“梁大哥,你出差回來啦!”
梁自得興奮地說:“我這趟出差收獲不小,你先看看這個。”
說完,他拿出一個棕色檔案袋。
靈敏的直覺告訴蘇曉,裏面是什麽。她馬上接過袋子,從裏面取出兩張證件照和一張A4紙打印的資料。證件照非常清晰,沒錯,就是他,那位她在狀元坊中偶遇的老人。
天啊,還真把他找到了!
梁自得介紹:“他叫李求安,安徽人,今年五十七歲。早年喪偶,沒有子女,一直獨身。兩年前來到廣州做小區保安。他并不住在狀元坊附近,而是天河區的一處保安宿舍。由于我們的地點判斷有誤,開始還真是不好找。”
蘇曉意外了,“他出現在狀元坊,只是巧合?”
“應該是的。”
“他還在天河區嗎?”
“在偶遇你的第三天,他離職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蘇曉和周思楠都十分意外。
周思楠略思忖,“難道他被秦先生找到了?”
蘇曉馬上說:“我認為秦複還沒找到他,我的意思是,他還沒有抓到他。”
“那麽,李求安去了哪裏?”梁自得看着她們,“我有直覺,他已經離開廣州了。”
蘇曉點了點頭,“他一定離開廣州了,因為他察覺到秦複在找他。”
“他會去哪裏呢?”周思楠思索着,“既然他是安徽人,那有沒有可能,他是回安老家了?”
“不可能。”蘇曉搖了搖頭,“他不會往安徽方向跑的。我們知道他是安徽人,秦複肯定也知道,他一定會在那邊布局等他。”
“這就難猜了。”梁自得苦笑,“我們的祖國母親可是幅員遼闊啊!”
“真是得而複失!”周思楠一聲嘆息。
不用說,蘇曉也非常失望。片刻後,她好奇地問:“梁大哥,你是如何打聽到這些信息的?一定費了不少功夫吧?”
“我呀,得來全不廢功夫。”梁自得哈哈一笑,“上次廣州作品展,我結識了公關公司的總策劃。她是一位熱愛奮鬥的女青年,為人相當靠譜,于是我就和她打聽了一下李求安的事,還給她看了畫像。沒想到她一看到畫像就說,這個李求安是她家小區的門衛。她和他還頗為熟稔,我便輕而易舉地得到了你們現在看到的資料。”
竟有這般巧合,蘇曉和周思楠都愣住了。
梁自得說下去:“她不但和李求安相熟,而且很想加入我們自得其樂呢!我這次去廣州,目标之一就是想和她談妥這件事。我這邊一直缺一名策劃,她很合适。”
周思楠納悶地問:“怎麽之前沒聽你講過她的事?”
梁自得伸了個懶腰,“之前她還沒想好到底來不來,我也就不着急說。”
蘇曉問他:“她現在決定加入自得其樂了嗎?”
梁自得笑着點了點頭。
周思楠問:“她什麽時候入職?”
“她已經到北京了,這兩天正在租房子。”梁自得喝了口茶,“其實今天我也把她叫過來了,只是她有點事情,稍後才能到。”
蘇曉十分期待。
忽然,梁自得提醒外甥女:“楠楠,她以後不單是自得其樂的員工,也是我的朋友,你可要對人家以禮相待。”
周思楠壞笑着說:“你要是能和她發展一下,我再有禮都行。”
“開什麽玩笑?”梁自得如臨大敵,“我才不要放棄黃金單身漢的美好生活呢!”
蘇曉和周思楠都不禁莞爾。
這時候,梁自得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丢下一句“人到了”就下樓去了。十分鐘後,一位年輕女性被他帶進了辦公室。
這位年輕女性大概三十上歲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五官的輪廓略帶英氣,及肩的順直黑發增添了幾許柔情。坦率地說,這并不是一位特別漂亮的女性,但是她有一種大方磊落的氣質,看上去很舒服。
蘇曉和周思楠第一眼就對她産生了好感。
年輕女性大方地說:“不好意思,我剛看完房子回來,讓你們久等了。”
“不妨事。”周思楠微笑着,“請問該怎麽稱呼你呢?”
不知道為什麽,蘇曉覺得這位年輕女性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
年輕女性看了一眼蘇曉,接着溫和地說:“我叫王霖。大肚王,雨霖鈴的霖。沒錯,我就是曉曉以前‘聽過’的那個王霖。”
此話一出,蘇曉和周思楠都怔住了。
王霖卻笑了。
梁自得不知道程明遠和王霖的那段過往,他茫然地問:“這是什麽情況?難道你們認識?”
周思楠笑着對他說:“王霖可是曉曉的老相識了。”
梁自得更是一頭霧水了。
周思楠拉着蘇曉和王霖,對梁自得說:“這裏頭的事情,以後再跟你解釋。現在先把王霖讓給我和曉曉,讓我們三個好好敘敘舊。”
“喂,楠楠,”梁自得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你到底想幹嘛?”
周思楠哈哈一笑,“放心,我不會對她怎麽樣啦!”
她拉着蘇曉和王霖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三個女孩開起了小會。
王霖看着蘇曉,激動地說:“曉曉,我總算見到你了!”
“真沒想到會是你。”蘇曉也很激動,“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你,我卻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感受。”
王霖也有同感:“我對你也是如此。”
周思楠打趣:“紀伯倫曰: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三個女孩都笑了。
王霖說:“曉曉,我有話想對你說,你願意聽嗎?”
蘇曉莞爾,“我洗耳恭聽。”
王霖開始訴說:“曉曉,當年程明遠沒有膽子跟你提分手,讓我代他接你的電話,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一直在腳踩多船。對于他的這種行為,我當時也是非常鄙視的。尤其在得知你的身世之後,我真的覺得他很可惡。他怎能對你如此殘忍!”
現在聽到這些事,蘇曉的心湖已波瀾不興了。
周思楠敏銳地問王霖:“既然你如此鄙視他,為什麽不離開他?”
“也許戀愛中的女性總是頭腦不太靈光吧?”王霖苦笑不已,“程明遠說,他在許多女孩之中選擇了我,說實話,這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甚至讓我産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我可以駕馭他,改變他。”
“結果發現狗改不了吃屎?”周思楠冷笑。
蘇曉皺眉頭,“思楠,客氣點好麽?”
周思楠馬上說:“知道啦!”
“其實就是這麽回事,思楠說得沒錯。”王霖嘆了口氣,“後來,我發現他之所以選我,完全是出于對現實的妥協,他根本就不喜歡我。你們知道嗎?他每次出差都會約見女網友,被我發現端倪,還死不承認。後來,我在兩次人工流産之後,徹底死了心,主動向他提出分手。不用說,他順勢而為,我們就這樣分開了。”
“真是個畜生!”周思楠咬牙切齒。
王霖低下頭,“曉曉,對不起。”
“不要說這樣的話。”蘇曉拍拍她的手,“而且你已經道過歉啦。當年你給我發過短信的,還記得嗎?”
“記得。”王霖點了點頭,“可是你沒有回複,我以為你恨我,所以沒敢再和你聯絡。原以為此生與你再無交集,可是沒想到,那場抄襲風波鬧得很大,我這才發現你就是程明遠所說的那個蘇曉。而且,你成功了。于是我開始關注你,閱讀你的所有繪本。上次你來廣州辦畫展,宣傳工作就是由我們公司做的,我因而認識了梁自得。”
蘇曉由衷說:“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把我們攏到了一起。”
“是的,很玄妙。”王霖也很感慨。
周思楠問:“王霖,你就是因為這種浪漫情懷而加入自得其樂的?”
“不是的,還有別的原因。”王霖的眉間升起愁雲,“前陣子,程明遠突然聯系上我,我這才知道他竟然定居在了深圳,這個地方離廣州太近了。”
蘇曉愕然,“他找上你?”
“是的。”王霖後怕,“他是我的噩夢,我不想再看到他。”
聽到這裏,周思楠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曉一眼。
蘇曉苦笑着說:“其實程明遠也找上我了。但是我把他揍了一頓,就在昨天。”
周思楠差點跳起來,“你說真的?”
“是真的。”蘇曉心有餘悸,“昨天他約我去香山。在香山上,我跟他攤了牌,我們鬧翻了。他想吓唬我,于是我就給了他一個耳光,還踢了他幾腳。”
王霖聽得目瞪口呆。
周思楠抓過蘇曉上下打量,“他是什麽反應?有沒有傷到你?”
“他沒料到我能做出那種事,根本反應不過來,只有被打的份。”蘇曉苦笑不已,“我打完他就跑了,他并沒有來追我,估計是覺得沒面子,死心了吧?坦率地說,打完他,我心裏好受多了。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誠不我欺。”
王霖難以置信,“瞧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竟然還會打人?”
蘇曉以手掩面,“不要說你,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這厮就是活該,打死都不過分!”周思楠冷笑,“喂,我說,你們跟他的事都翻篇了啊,往後誰都不許再提起這個名字,晦氣!”
兩個曾經傻氣過的女孩都點了點頭。
這時候,蘇曉問王霖:“你怎麽會和李求安相熟呢?”
王霖解釋說:“他是我家小區的門衛。我常常加班晚歸,他又總是值夜班,于是我們就漸漸地熟悉了。有一次,我發現他在保安亭裏讀你的繪本《遙遠的天際》,當時我就挺意外的。後來他突然離職不辭而別,更是讓我納悶不已。直到現在我才發覺,其實我對他沒有什麽深入的了解。”
蘇曉接着問:“他平時為人怎麽樣?”
“很和氣,就是話不多,不愛和別人來往。有人說他怪怪的。”
“怪?”蘇曉眼睛一亮,“為什麽?”
王霖回想着說:“有一回,一個小女孩在小區門口差點被車撞倒,多虧李求安沖過來把孩子抱走,避免了一場災難。最後孩子沒事,他自己卻受傷了。”
又是車禍……
蘇曉心驚膽顫,“他怎麽樣?傷得重嗎?”
王霖馬上說:“他被送到醫院檢查,幸好只是軟組織擦傷,很快就痊愈了。後來,有人跟媒體反映此事。媒體認為這是正能量的新聞,于是派人前來采訪。沒想到李求安極其抗拒,最後鬧得雙方不歡而散。大家夥都認為做好事上新聞不是挺好的嗎?偏偏李求安視為畏途。”
他害怕暴露自己……
蘇曉想到他那滄桑的面容,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霖小聲說:“我媽不喜歡他,很反感我和他接觸。”
蘇曉一愣,“……為什麽?”
“不清楚。”王霖搖了搖頭,“可能和我爸爸有關吧?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是媽媽獨自帶大的。她為我着想,一直未婚,而且特別防備男人。再加上程明遠之傷,所以她很反感我和不必要的男性接觸。”
“原來你的身世和我這麽像。”蘇曉嘆息,“不,你媽媽應該對你很好。”
王霖小心地問:“曉曉,你媽媽現在對你好點了嗎?”
蘇曉垂下眼睑,“她已經去世了。”
王霖愕然。
周思楠接過話茬:“程明遠和曉曉分手的那一天,正是曉曉的媽媽确診癌症的日子。沒過多久,她的媽媽就走了。那段時間太難熬了,我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王霖心疼不已,“曉曉,這些年你豈不是孤伶伶的?”
“還好啦!”蘇曉笑了,“有思楠和梁大哥幫我,我生活得還不錯。”
王霖這才松了口氣。很快,她好奇地問:“曉曉,你們為什麽要找李求安?”
蘇曉無奈地說:“王霖,這個事情有點複雜。等到了合适的時機,我會把來龍去脈告訴你的。現在,請你保守秘密,不要把我們找人的事情透露出去,好嗎?”
“沒問題。說起來,我和李求安也算是朋友一場,如果你們有他的消息,可以告訴我嗎?”
蘇曉忙說:“當然可以,放心吧。”
王霖放下心來。
周思楠把雙手分別搭在蘇曉和王霖的肩上,豪邁地說:“你們兩個別光在這裏掏心掏肺的了,幹脆晚上一起吃大餐吧?我們讓梁自得請客,狠狠敲他一頓。”
話音剛落,蘇曉的手機來信息了。她看完說: “我去不了,秦複要和我吃晚飯。”
王霖不知道秦複是誰,但是又不好意思問。
蘇曉向她解釋:“這位秦複是我的丈夫。我結婚了,就在今年五月。”
“你結婚了?”王霖震驚了,“我以為那是網傳的八卦呢!”
周思楠打趣說:“曉曉這個婚姻可複雜,可有意思了,所以你又得保密了。和她做朋友,肚子裏得裝好多秘密呢!”
王霖伸出三根手指,“我保證守口如瓶,”
“辛苦你們了。”蘇曉莞爾。
周思楠拍拍王霖的肩,快意地說:“既然曉曉沒空,就讓我和梁自得為你接風洗塵吧!王霖,歡迎你來到自得其樂當牛做馬。”
王霖哈哈一笑,“只要銀子給足,我任憑使喚。”
蘇曉酸溜溜地說:“真是的,我好想扔下秦複和你們慶祝。”
“不急啦!”王霖識趣,“有空來我家吃飯吧,我媽的廚藝可是一流。”
周思楠也說:“就是,來日方長。”
三位好朋友在歡聲笑語中結束初次見面。
今天不光是蘇曉有喜事,秦複也有。
晚餐時,秦複說:“曉曉,秦濤年底回來。”
蘇曉算了算,“現在已經是八月中旬,那就沒有多久了。”
“是的。”秦複喜不自勝,“今天下午,他主動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講起了這件事。我真是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給了我這樣一個驚喜。”
蘇曉也很歡喜,“恭喜你。”
秦複看着她,溫柔地說:“自從有了你,我的運氣變好了,你真是我的福星。”
蘇曉搖搖頭,她可不敢擔此殊榮。
這時候,秦複舉起酒杯,“讓我們為歲月幹杯。”
蘇曉想起那句話: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歲月之河奔流不息,帶走無數嗟嘆。有些往事如同泥沙,輕易被水沖走。有些則如礁石,不可推移,就像蘇敏的離去。蘇敏是她畢生的至愛,是她永遠的思念,是她歲月長河中永不倒下的暗礁。
那麽,秦複呢?像他這樣的男人,又到了這般年歲,他的歲月之河必定深遠壯闊。在那奔流不息的波濤之下,有多少暗礁藏匿其中?那會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才能深深紮入他歲月的河床,任由巨流日夜奔騰也無法撼動?
……李求安。
這個名字連同它主人的形象自水面下浮出。
這位白發蒼蒼,一無所有的老人,他和秦複分明是宵壤之別,他們不應該有任何交集。可是秦複為什麽要找他?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而她和他們又有着怎樣的關聯?
“曉曉?”她的愛人在呼喚她。
她回過神來舉起酒杯,“為歲月幹杯。”
那與父親相似的人笑了。
他一定是上天對她的恩賜,是命運對她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