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媽,我在停車呢,先別說了。”

周思楠在一個漂亮的倒車入庫後,抄起包包朝大宅走去。

這棟別墅是周成岳和梁自如的住處,由于經過設計公司和風水大師的鑽研,不僅美觀還符合許多講究。但是在周思楠看來,這棟別墅就是一個高壓牢籠。因此,她平時都住在自己的公寓,只有父母召喚才肯過來。然而幾乎每次過來都要面對血雨腥風,今天也不例外。

梁自如聽聞周成岳帶情人沈明玉參加朋友聚會,覺得顏面掃地,又在家中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老戲碼。雖然周思楠看不起這種自輕自賤的行為,但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媽,坐視不管是萬萬不行的。

猶豫了很久,周思楠才按下門鈴。

管家陳阿姨前來開門,可憐的仆人見她如見救星:“楠楠,你回來啦!”

周思楠馬上問:“陳阿姨,他們在哪裏?”

陳阿姨朝客廳方向看了看,緊接着,梁自如的怒吼就飛了過來:“周成岳!你竟然公開帶那個女人出去參加朋友聚會?”

周思楠脫下外套連同包包一起交給陳阿姨,“他們吵了多久?”

“下午你爸爸回來就開始了。”陳阿姨捧着外套和包包,“看樣子,晚飯是不用吃了。”

周思楠拍拍她的肩,“不用管了,我去看看他們。”

“楠楠,要冷靜。”

“知道了。”

到得客廳,周思楠看到父親周成岳坐在沙發上,若無其事。母親梁自如怒氣沖沖地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審判着。一對冤親債主誰都沒有察覺她的到來,于是她幹脆躲在牆角觀察形勢。

不得不說,時間是不公平的。五十幾歲的周成岳頂着皺紋和斑白兩鬓,仍然稱得上英俊潇灑。而同齡的梁自如雖然沒有白發,面部也因為發達的醫美而幾乎沒有皺紋,但是一眼看去,仍然是一個衰老的女人。不但衰老,而且乏味。乏味比衰老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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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日無所事事,全部的喜怒哀樂都圍繞着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輪番上演,母親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掏空了自己。比起形體的衰敗,她靈魂的衰敗更為慘烈。

周思楠忽而害怕起來。她害怕有一天,她也會愛上一個讓她奮不顧身的男人。她害怕那個男人突然不愛她了,她又舍不下,最後變成怨婦。她更害怕那個男人會突然離開她,她将永遠地思念他,對他念念不忘……

梁自如質問周成岳:“你究竟要我忍到什麽地步?”

“沒人讓你忍。”周成岳說得輕飄飄的。

“你什麽意思?”梁自如氣結,“你想踢開我是不是?”

周成岳幹脆不理她。

“姓周的,你有沒有良心?”梁自如炸開了,“你今天的這一切是怎麽來的,你還記得嗎?如果當初不是我們梁家出錢讓你做生意,你能有今天嗎?”

周成岳騰地站了起來,厲聲反問:“沒有我,你們梁家能有今天?沒有我,梁自得能開公司?沒有我,你們早他媽坐吃山空了!”

“是,你是有本事。”梁自如無法反駁這一條,“但是這能成為你辜負我的理由嗎?”

周成岳冷笑着說:“你爸當初找上我,圖的就是我能帶動梁家,難道你以為他是為了你的愛情?你也明明知道我根本不喜歡你,非要自我感覺良好,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

梁自如被說中心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總說我用梁家那點錢發家,你怎麽不說說,你們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你們有多少爛攤子是由我擺平的?”周成岳也是一肚子氣,“本來就是互相利用,還非要我掏心掏肺地對你?”

這些車轱辘話,周思楠不知道聽了多少遍,耳朵都快起繭了。她想開溜,不料梁自如的餘光掃到了她。

“楠楠!”梁自如像是撿到王牌,“快來幫媽媽!”

周思楠只能硬着頭皮走過去。

“來,快勸勸你爸。”梁自如推推女兒的胳膊,“他竟然帶着那個女人去參加朋友聚會,這讓我的臉往哪裏擱?別人怎麽看我?”

周成岳說:“楠楠,不要管爸爸的事情。”

梁自如立刻回擊:“為什麽不能管?她是我的女兒,應該為我主持公道!”

“別忘了她姓周,她也是我的女兒。”

“周成岳,你搶了我們梁家的錢,現在還要搶我的女兒?”

“梁自如,你是瘋了吧?”

“你……”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周思楠終于忍無可忍了,“過不下去就離婚,天天吵架有意思嗎?”

梁自如難以置信地看着女兒,“楠楠,你不幫我就算了,還勸我離婚?”

“媽,何必讓自己這麽痛苦?”周思楠看着母親,“現在這個情況,離不離婚有什麽分別?何必自欺欺人,把自己搞的那麽難堪?你看你自己,成什麽樣——”

周思楠的話沒能說完,因為梁自如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緊接着,她白皙的臉頰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紅印。還沒反應過來的她并沒有感覺到疼痛,而是呆愣在那裏。

周成岳一把拉開梁自如,“你打女兒做什麽?!”

“我沒有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梁自如淚如雨下,“我真是白養她了……”

周成岳将周思楠拉過來,“陳阿姨!”

陳阿姨飛奔而來拉住梁自如,扶着她在沙發上坐下。梁自如坐下後仍然哭鬧不止,聲淚俱下地向陳阿姨控訴她的丈夫和女兒如何一起欺壓她。陳阿姨十分了解女主人的習性,懂得如何安撫她。很快,梁自如就沒有那麽激動了。

周思楠被周成岳摟在懷中,一邊感受着臉頰傳來的火辣辣的痛覺,一邊驚恐地看着梁自如。她無法相信素來疼愛自己的媽媽,竟然為了父親打她!

驀地,周思楠想起了蘇曉。那個不幸的可憐人,從小被母親苛責,毆打,長期忍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那個時候的她,心中該是多麽恐懼?她如何不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來庇護她?難怪她對那個人那般迷戀……

周思楠終于真正地體會到好朋友的心境,不由得潸然淚下。

周成岳見了,忙說:“乖,不要哭。臉頰被打紅再碰到鹹的淚水,會火辣辣地疼。”

說完,他用紙巾輕輕拭去女兒臉上的眼淚。

這個父女間的溫情舉動刺激到了梁自如,她騰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大聲叫罵:“周成岳,你平時就是這麽哄那個女人的吧?還有那個野種……”

周成岳火大了,“梁自如,你說話注意點,別以為我不敢對你動手!”

“你敢動手我就絕不饒恕姓沈的!”梁自如也是豁出去了。

這般慘烈場面,周思楠厭倦至極,也痛恨至極。她猛地掙開父親的懷抱,接着抓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父母的家。

在出大門的時候,她撞上了舅舅梁自得。

梁自得看到外甥女臉上有紅印又眼淚汪汪,便一把抓住她,“楠楠,這是怎麽回事?”

周思楠哭着說:“我媽打的!”

梁自得愕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思楠怒吼:“你自己去問她!”

梁自得重重地嘆了口氣,接着摟了摟外甥女,溫柔地說:“我來應付,你不用管了。現在你先回自己的公寓,別亂跑,知道嗎?”

周思楠點點頭,接着回到自己的跑車中。

她并沒有聽從舅舅的話直接回家,而是駕着愛車,在車河中漫無目的地游蕩。車窗開着,九月的涼風吹拂着她的淚痕與掌印,帶來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這種快感給了周思楠勇氣和力量,讓她無所謂去往何方,無所謂将會發生什麽。她的車開得很野,見彎就拐,有道就并,極其蠻橫。有經過的司機不服,打開車窗沖她叫罵,她更野蠻地回敬了他們。

如此意氣用事,不出岔子才怪呢。

果然,五分鐘後,周思楠碰上了前面的車。是的,她追尾了。她怒氣沖沖地下了車,這才發現她追上的是一輛法拉利跑車,而且和她同款。只不過她的是紅色,對方是珍珠白。

“開得這麽慢,真是浪費這麽好的發動機。”

周思楠咕哝着。她最讨厭開車磨蹭的人,尤其是男人。

這時候,白色法拉利跑車的車門打開了,駕駛座上走下一位年輕男子。此君大概三十歲上下,皮膚白皙,樣貌英俊。他的衣着簡單休閑,但是質感一流,一看就是個富貴閑人。這種人周思楠見得多,她并不稀奇。真正讓她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

男子不慌不忙地走到她面前,“小姐,你追尾了。”

周思楠覺得他溫和的語氣很像一個人,但是她心情不好,也就懶得想下去。她瞪着他,蠻橫地說:“我追尾?明明是你開得太慢,糟蹋這車了。”

這無理的态度讓男子十分意外,“小姐,交規上不是這樣講的吧?”

“那是怎麽講?”周思楠揚起下巴,“你背給我聽聽?”

男子無奈地說:“小姐,請你講講道理。”

周思楠吼怒:“我就是不講道理,你能把我怎麽樣?”

說完,她大哭起來。

是啊,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要她生在那樣的家庭,要她面對那樣的父母?父親背叛了母親,這是事實,但他也是真心疼愛她。母親雖然脾氣古怪,但也是事出有因。這兩個人真教她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男子沒有料到周思楠會是如此反應,他看着眼前哭得稀裏嘩啦的陌生女孩,手足無措地說: “小姐,你這是……”

“我開車還沒有出過事呢!”周思楠愈哭愈兇。

年輕男子忙說:“都怪我沒把車開好,損失都算我的,可以嗎?”

竟然有這種好好先生?

周思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見到對方如此好脾氣,她也不好意思再發作了。于是她胡亂擦掉眼淚,帶着哭腔說: “放心吧,我不占你便宜。你把聯系方式給我,修車的費用我來承擔。”

男子疑惑了,“你剛剛不是說是因為我開得太慢才……”

周思楠瞪了他一眼。

男子馬上說:“ 我沒有名片,把手機號給你吧?”

周思楠沒好氣地點了點頭。

男子立刻掏出手機,準備交換號碼。

周思楠留意到他的手指很是修長漂亮,“你怎麽稱呼?我姓周。”

男子答:“我叫秦濤。”

周思楠終于想起他像誰了。

秦濤見她發愣,忙問:“周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這下周思楠老實了,“你放心,修車的錢我肯定賠你。”

秦濤搖頭笑笑,“我們還是趕緊把車開走吧,已經堵路了。”

周思楠乖乖照辦。她刻意繞開秦濤的車子,在駕駛一段距離後并到一處輔路,在路邊的停車位上停好車。她在車內如木偶般坐着,今天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現在她的眼前,教她心煩意亂。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響了。

周思楠以為是母親找她,沒想到是蘇曉。她馬上接電話:“曉曉?”

蘇曉問她:“怎麽樣?家裏還好嗎?”

周思楠自嘲地說:“我媽鬥志高昂,打了我一巴掌。”

“天哪!”蘇曉驚呼,“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外面開車溜達,現在準備回自己的窩。”

“思楠,我不放心,我想去看你。”

周思楠嘆了口氣,“不用管我,現在該輪到你這邊有事了。”

蘇曉一愣,“我這邊怎麽了?”

“聽說秦濤年底回來?”

“是的。”

“可是,我剛剛撞上他的車。”

那頭的蘇曉緊張地問:“思楠,你沒事吧?”

“追尾而已,沒事啦!”周思楠哈哈一笑,“多麽湊巧,我追的是秦濤的車。”

蘇曉這才松了口氣,“你确定那是秦濤嗎?畢竟你沒見過。”

“你見過嗎?”

“秦複家中有他的照片。”

“是不是個子高,皮膚白白,與秦先生的氣質頗像?”

“那應該就是他了。”蘇曉的聲音很平和,“他怎麽提前回來了?”

“不知道,反正來者不善,你準備應戰吧!”

“你說的太嚴重啦!”

周思楠已經把秦濤劃到敵對陣營,她嚴肅地說:“我承認,他看上去脾氣很好,但他和秦先生可是不對付的。你們結婚的時候,他不是沒回來參加婚禮?聽我的,你還是稍作準備的好。”

“好,知道了。我還在工作室,回去再看看情況。”

“這還差不多。”周思楠稍稍放心了。

“思楠,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事?”

蘇曉忍着笑說:“周叔叔想撮合你和秦濤呢!”

“開什麽玩笑!”周思楠如被五雷轟頂,“我警告你啊,不許瞎摻和,我不想談戀愛,更不想結婚。”

“你真的不考慮秦濤?”

“想都不要想!”

“好,我不勉強你,快回家去吧!”蘇曉不着急,“梁阿姨只是氣糊塗了,你可不要真生她的氣,好嗎?”

“曉曉,直到挨了我媽這一巴掌,我才明白你從前的處境。”

“你和我不同,不要瞎想了。”

“知道啦!”

通話到此結束了。

打完電話,周思楠并沒有回到自己的公寓,而是帶着滿懷愁緒,繼續開着愛車在這大都市的繁華燈火中流浪。夜,更深了。周思楠的煩憂與這夜色一般,愈加濃重了。

她并不知道,今晚她還有另一次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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