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窗內,一個大朋友和一個小朋友在相擁而泣。

窗外,三個大朋友在偷看。

陸瓊花起身瞄了一眼窗內的情形,接着快速蹲下來,悄聲對身旁的人說:“合生,有你的。把那小子騙了那麽久,硬是要我說沒找到人。”

“不這樣怎麽能治治那小子嬌氣的臭毛病?”餘合生撣撣身上的泥灰和草葉子,“也是強子有骨氣,非要秦濤先認錯不可。”

耿冰川由衷佩服,“這孩子真不簡單。”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呗!”餘合生拉上他和陸瓊花,“走吧,免得被他們發現,那兩個人都很靈的。”

三個人蹑手蹑腳地走開了。

到得操場,耿冰川對餘合生說:“餘書記,我發現村裏有些孩子是因為原來的小學遠而中餘綴學的。眼看九月寶琳希望小學就要開學了,他們還想繼續上學的話,我可以幫他們在這兩三個月的時間裏補一補數學。我原來是做軟件開發的,數學方面還湊合。”

“就等你這句話了!”餘合生哈哈一笑,“老師們要到八月底才能過來,這期間就有勞你了。”

耿冰川忙說:“餘書記,您太客氣了。”

“是你太客氣。”餘合生拍拍他的肩,“別餘書記餘書記的了,你就跟秦濤一樣,叫我餘大哥好了嘛。在我心裏,你們兩個都是一樣的,你可不要自己在心裏劃什麽三六九等。”

陸瓊花接着說:“冰川,雖然你話不多,但是孩子們心裏明鏡似的,他們知道你人好,所以他們都非常喜歡你。”

耿冰川欣慰地笑了。

餘合生問他:“除了教課,地裏的活你能幹吧?”

耿冰川說:“沒問題,我就是農村出身的,農活從小幹到大,只是這些年參加工作不做了,略有生疏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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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餘合生說完又不好意思起來,“也不是我成心要薅你羊毛啦!實在是村裏有些田地只有老人在種,年輕人大多去城裏打工。老人家有時候忙不過來,我們就得幫忙。反正你們是來體驗生活的嘛,那就幫着幹點農活,來個深度體驗。”

耿冰川點點頭,“我明白。”

“現在方便和我到地裏看看嗎?”

“沒問題。”

“走!”

耿冰川在餘合生的帶領下,朝田地走去。

教室裏,譚家強的哭泣止住了。

秦濤找來紙巾,把譚家強的眼淚擦幹淨。他發現,那雙星空般的眼睛更亮了,這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孩子。他又抓起譚家強的手一看,手指很修長,而且手心是白的。手背确實比較黑,應該是太陽曬得太多的緣故。

“強子,你想學鋼琴嗎?”

“想學。”

“我彈一段旋律,就一遍,你聽完了,哼唱出來。”

譚家強豎起耳朵,等待着秦濤的彈奏。

秦濤在鋼琴前坐好,直接彈奏了《歌德堡變奏》裏的一小段。古典音樂不像流行音樂或者兒歌那麽朗朗上口,它們的旋律精致又富于變化,光是聆聽都需要一定的修養。

譚家強聽了一遍,一個音不差地哼唱了出來。

秦濤壓抑着震驚,又彈了一遍剛才的旋律,但是有一個音,他悄悄地升了半音。

原以為譚家強最多能聽出不同,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指着一個琴鍵說:“這個音,你剛才按的是前面這個白色的,不是現在這個黑色的。”

他不知道升音降音這些說法,只能說白色的和黑色的,但是這樣的樂感和記憶力已經不得了了。

秦濤摟了一下譚家強,“你真是太厲害了!”

譚家強腼腆地笑了。

秦濤放開他,接着拿來一本樂理書交給他,囑咐說:“強子,在學鋼琴之前,你要曉得一些基本的樂理知識。這兩頁講了高音符號,低音符號,五線譜的各個線和間,還有各個琴鍵的名稱等等。這本書你拿着,一定要把各個線和間的名稱記牢。”

譚家強小心地接過書,“放心,我一定會背熟的。”

秦濤欣慰地摸摸他的頭。

譚家強小聲說:“秦濤哥哥,你能再彈一遍《小星星》嗎?”

秦濤欣然應允。

由于知道這首曲子對于譚家強的意義,秦濤的彈奏也就更富有感情。他想象着夏季的某個夜晚,溫柔的月光注視着山腰上的一棟小木樓。木樓內,一位母親正抱着孩子,她望着窗外潔白的月亮和閃閃的星星,為她懷中的孩子唱着歌。陣陣蟲鳴随伴着山風從窗戶飄進來,與這位母親的歌聲互相唱和。那風兒與蟲兒也懂得那母親的深情,因而它們的吟唱也更溫柔了……

秦濤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宋晚雲。

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也常常為他唱兒歌,她也不能免俗地唱過這首《小星星》。後來,母親因為孟素琴的悲劇而郁郁寡歡。後來,她病了。再後來,她走了。她留下來的回憶,時不時地拔動着他的心弦。有時候很甜,有時候很疼……

秦濤不由自主地停下雙手。

譚家強忙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我想起了我的媽媽。”

“你媽媽在哪裏?”

“天上。”

譚家強的目光顫動了一下,“你是什麽時候沒有媽媽的?”

秦濤答:“去年春天。”

“你爸爸給你找新媽媽了嗎?”

“他的确迎娶了新太太,很是年輕漂亮。”

“你不高興嗎?”

“我爸爸才五十幾歲,年富力強。往後的日子那麽長,他能有個中意的伴侶,我也是樂意的。”

“可是你就是不太高興的樣子啊。”譚家強看得分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秦濤苦笑,“我對爸爸再娶的做法沒有意見,也能接受那位新太太。但是每每看到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心裏總不是滋味。這種時候,我總是想起自己的媽媽。”

譚家強說:“你怕你爸爸忘了你媽媽。”

“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家夥。”秦濤摟了摟他。

譚家強堅定地說:“你爸爸不會忘了你媽媽的。”

“你怎麽知道呢?”

“我爺爺在我五歲的時候走了,我奶奶一直很想他。我問奶奶,爺爺脾氣那麽不好,你為什麽還要想他?奶奶說,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一起經歷過那麽多事情,不可能不想,更不可能忘記。所以,你爸爸肯定不會忘了你媽媽的。”

秦濤溫柔地笑了,“謝謝你,強子。”

譚家強認真地說:“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要不相信。”

“我相信。”秦濤拍拍他的臉蛋,“說來好笑,好像我只能和你毫無顧慮地談論這個話題。其他人要麽和我父親有關系,要麽和那位新太太有關系。我和他們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多少還是要做些保留的。”

譚家強低下頭,“我是小孩子,很多事情不懂的。”

“年齡不是問題。”

秦濤說出這句話時,心頭震了一下。是啊,年齡不是問題。正如此時他樂意和一個比自己小了二十歲的孩子推心置腹地談論心事一樣,他的父親對比自己小二十八歲的蘇曉動心,又有什麽不可能的呢?說到底,那只是兩個單身的成年人之間的選擇罷了。

“強子,謝謝你。”秦濤長舒了口氣。

譚家強只是憨厚地笑着。

“強子,我接着把曲子彈完吧。”

“好的。”

兩位朋友都沒有察覺,有人正在悄悄觀察他們。

耿冰川站在窗前,欣慰地看着教室裏的一切。淡淡的笑意浮上他英俊的面龐,暫時地驅走了他眉間的憂愁。他剛剛陪餘合生看完田地回來,原想找秦濤問點事情,沒想到撞上這樣的美景。他想了想,接着拿出手機悄悄拍下秦濤與強子彈琴的畫面,連同他們的故事,一起發給了周思楠。

兩千多公裏外的自得其樂工作室。

周思楠正與梁自得和王霖談論新工作室将要推出的新系列繪本的計劃。沒多久,手機的微信響了。當她看完耿冰川發來的照片和故事的時候,不由得笑了出來。

梁自得忙問:“思楠,你傻笑什麽呢?”

周思楠馬上把手機遞給他們。

梁自得看完說:“秦濤回來的時候肯定大變樣了。”

王霖欣慰地點了點頭。

周思楠卻是沒好氣:“我只求他不出岔子,免得連累我的耿冰川。”

“你為什麽總對秦濤有那麽大偏見呢?”梁自得看不下去了,“是不是你爸爸硬要撮合你們,你面子上挂不住,所以逮着個機會就揶揄他?”

周思楠臉紅紅地說不出話來。

王霖大笑着鼓掌。

梁自得說下去:“思楠,你知道秦濤脾氣好,又仗着他喜歡你,所以使勁欺負他。但是你別忘了,他可是秦複的兒子,人家不傻的。”

“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周思楠可算找着話了,“我媽讓我督促你,早點把王霖拿下。”

梁自得裝傻:“我早就把王霖拿下了,她現在不正是我的員工嗎?”

王霖笑着說:“我樂意為梁老板當牛作馬。”

周思楠知道自己單槍匹馬跟他們打嘴仗沒有贏面,于是站起來說:“我要去工作,不跟你們胡說八道了。”

說完,她拔腿就跑。

那兩個人的笑聲從身後傳來:“被說中心事喽!”

周思楠一回到辦公室就拔通了秦濤的電話。

秦濤很是欣喜,“思楠,你找我?”

“耿冰川跟我講述了你和強子的感人故事。怎麽樣,被一個小孩子整治的滋味如何?”

“我和強子成了朋友,以後由我來教他彈鋼琴。今天晚上,他還邀請我去他家吃晚飯,他要親自給我做飯呢!”

周思楠揶揄他,“人家小孩子都會做飯,你呢?”

秦濤反問:“難道你會?”

周思楠說不出話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會煮方便面。

秦濤知道自己贏了,于是開懷地笑了。

他的笑聲令周思楠惱羞成怒,她立馬挂掉電話。當然,氣歸氣,她還是把秦濤和譚家強的照片和故事,一五一十地發給了蘇曉。

晚上九點,秦宅。

直到秦複把事務處理完,穿着睡衣舒适地坐在卧室的沙發上休息時,蘇曉才坐到他的身旁,把周思楠發來的照片和故事交給他。

秦複看完,欣慰地說:“這小子可算走出校門了。”

蘇曉指着照片中的譚家強說:“我覺得這個孩子就是秦濤的人和,他會改變秦濤的一些想法。”

“你真的這麽想?”

“是的,而且這個孩子極其聰明。不單是秦濤,他和我們都有緣分。”

秦複雖然欣喜,但也認真地說:“曉曉,我知道你很靈,但是講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沒要再往下說。所謂:天機不洩露。”

蘇曉心領神會,“明白。”

“我想起秦濤小時候的趣事,你想聽聽嗎?”

“當然想聽了,你有多少講多少。”

“哈哈,好!”

秦複便講起了悠悠往事。包括秦濤在宋晚雲腹中的第一次胎動,出生後的模樣,第一次擡頭,第一次爬,第一次叫爸爸媽媽,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彈鋼琴,以及宋晚雲如何教育這個可愛的孩子……

蘇曉認真地聽着。

漸漸地,她的心境發生變化,一股酸澀湧上她的心頭。

秦複察覺她的異樣,“曉曉,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間擔心起孩子來。”

“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一直沒有孕吐反應,這幾天胃口又不那麽好了,我有點害怕。”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秦複笑着摸摸她的頭,“我跟你講過,當年晚雲也是一點不吐的,最後秦濤不也好好的?胃口可能和天氣有關,現在天氣漸漸熱了。”

他解釋得很認真,蘇曉心中卻是不服。

宋晚雲不孕吐沒事,難道就代表她不孕吐也沒事嗎?沒有孕吐,沒有胎動,又不能經常做超聲波,她要如何确定這個腹中小生命的狀況呢?她忽然氣惱起來。她甚至不想聽他談論秦濤,不想聽他談論宋晚雲……

驀地,蘇曉意識到自己過份了。

宋晚雲是他的第一任太太,秦濤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前者已然仙逝,後者又大方地接納了她。如此,她怎能對他們抱有如此惡意?

她究竟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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