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村支書餘合生來找秦濤和耿冰川。
“餘書記,你要帶我們去參觀?”
秦濤很是意外。他和耿冰川已經在寶琳村生活了兩個多月,自認為十分熟悉村子裏的一切,所以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是需要餘合生親自帶他和耿冰川去參觀的。
餘合生興奮地說:“今天有幾個外地的畫家過來,他們想參觀苗族刺繡的手藝。強子奶奶是這方面的好手,我想帶你們去看看。現在,畫家們正在強子的家裏等着呢。”
耿冰川忙問:“誰來招待他們,單靠強子和奶奶嗎?”
“放心吧,瓊花在那裏。”餘合生拉上他們,“走,你們現在跟我過去。”
兩個大男人被帶出了校門。
路上,秦濤邊走邊問:“我看村子裏的路也通得差不多了,交通不成問題。如此,鄉親們考慮過辦民宿嗎?”
“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餘合生低頭走路,“村頭馬伯伯的兒子想把他家和鄰居家的木樓擴建改成民宿,兩家人一起經營。這次來參觀的畫家們将是第一批入駐該民宿的賓客。如果他們能常駐寶琳村,不但能增加收入,對村子也是一種很好的宣傳。”
秦濤笑了,“那他們可是貴賓,你可得好生招待。”
餘合生哈哈一笑,“再貴能有你貴?我還不是照樣使喚。”
秦濤和耿冰川都笑了。
談笑間,三個人來到譚家強的家。
譚家強的家是位于在寶琳河西南岸半山腰上的一棟三層木樓。從學校出發到這裏,需要步行二十多分鐘,并且要穿過一條叫“西橋”的橋粱。寶琳河有兩座主要橋梁,一座是秦濤來的時候開車經過的東橋,另一座就是這西橋。除了這兩座大橋,還有幾座簡易的小木橋。
遠遠地,譚家強在木樓上看到他們,他馬上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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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合生問他:“畫家們在那裏?”
“在樓上。”譚家強很興奮,“他們在看奶奶的刺繡,陸校長陪同着。”
餘合生點點頭,上樓去了。
耿冰川問譚家強:“來了多少畫家,都是男人嗎?”
“來了五個叔叔,都是大人物呢!”譚家強拉着他的胳膊,“你們也跟我上樓吧,看看我奶奶的手藝。
兩大一小上樓了。
二樓上,餘合生正和兩位畫家談論着苗族刺繡的起源,風格和工藝。陸瓊花向另外三位畫家介紹譚家強奶奶繡的苗衣,鞋子,頭巾等等。畫家們對這些民間藝術很感興趣,一個勁地問東問西。其中一位中年畫家見譚家強奶奶身上那件苗衣的紋樣十分特別,便直接伸手去摸那老人家的衣領。
對于這個行為,秦濤很是反感。
耿冰川比秦濤更反感,他沖過去一把将那中年畫家推開,嚴厲地問:“你能不能講點禮貌?為什麽要動手動腳?”
那位中年畫家愣住了。
其他人沒有愣,他們紛紛圍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中年畫家這才反應過來,“別誤會,我只是想看看她衣領上的繡紋。”
耿冰川不買帳,他冷冰冰地說:“你不會說話嗎?動手做什麽?你分明是想占她便宜!”
“你小子胡說什麽!”中年畫家頓時炸開了。
其他畫家也紛紛為同行抱不平。
見此情形,餘合生趕忙過來打圓場。他有着豐富的溝通經驗,處理這點小事不成問題。陸瓊花和譚家強護着奶奶,去了另一個房間避開戰場。
秦濤向中年男畫家說了一句“抱歉”,接着把耿冰川拉下了樓。
木樓外,七月的陽光照耀着,一切都是那麽明亮。
耿冰川望着天上的太陽出神。
秦濤看着滿臉殺氣的耿冰川,突然覺得自己并不認識這個人。他小心地問:“冰川,你剛剛是怎麽了?”
耿冰川這才回過神來,冷淡地說:“我就是覺得那個畫家不禮貌。”
秦濤溫和地說:“他的舉動确實不太妥當,但是也沒到你批評的那種程度。冰川,你為什麽那麽生氣?”
誰知道耿冰川竟然吼他:“不要再問了!”
秦濤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耿冰川的情緒是極其穩定的。所謂的穩定就是沉默寡言,态度冷淡,就像一片永不消融的冰川。可是今天,這片冰川不但生了氣,還吼了他。但是他涵養好,沒有絲毫氣惱,只是安靜地等着這片冰川消氣。
好一晌,耿冰川才緩和了面色,“秦濤,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的。”
秦濤拍拍他的肩,“沒關系。”
耿冰川不安地問:“那些畫家是村子裏的客人,我剛剛那樣,會不會給餘大哥添麻煩?”
“餘大哥會處理好的,你不用擔心。”秦濤又拍拍他的肩。
耿冰川搖搖頭,“秦濤,我想回學校了。”
“好,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秦濤知道耿冰川心裏不痛快,也就不勉強了。接着他将耿冰川送上西橋,直到那個孤獨的身影消失在寶琳河的彼岸之後,他給蘇曉拔去了電話。
蘇曉很快接電話:“秦濤,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方便聽電話嗎?”
“方便,你請說。”
秦濤把耿冰川的詩和剛才的反常行為講了一遍。
蘇曉聽完說:“我也認為耿冰川的心裏有事情,但是每每和明玉提起,她總是說我多心。”
“沈明玉對他癡心一片,說不定為他瞞着什麽呢?”秦濤略尋思着,“當然我相信她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好的出發點不等于不會有壞的結果。”
“我明白了。秦濤,你希望我怎麽做?”
“我想拜托你,梁大哥還有王霖查一查耿冰川家裏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不能讓思楠和我父親知道。以思楠的性子和她對耿冰川的心意,她知道了肯定會反對的。還有,如果我父親知道了,說不定又要派人來寶琳村守在我身邊。這樣的話,耿冰川會有想法的。”
“沒問題。”蘇曉一口答應,“我來安排,你等我的消息。”
“辛苦你了,孕中仍要操心。”
“應該的。如果你有新發現,請随時聯系我。”
“好的,保重。”
通話到此結束了。
秦濤籲了口氣,望向了天上的太陽。
天上的太陽是那麽的潔白,那麽的明亮,那麽的遙不可及。
晚上六點,王霖家。
依照秦濤的意思,蘇曉把梁自得約了過來,唯獨沒叫周思楠。由于上次她缺席了那場家宴,所以姚春林這回專門為她張羅了一桌好菜,還特地為她做了閩菜中的傳統小吃“肉燕”。
王霖酸溜溜地說:“如果不是曉曉大駕光臨,我媽都舍不得給我做肉燕呢!”
姚春林戳女兒的頭,“傻丫頭,給你做得還少了?”
王霖哈哈一笑。
蘇曉之前吃過姚春林做的肉燕,她由衷說:“姚阿姨,您做的肉燕可以入選米其林了。”
“真是個嘴甜的小丫頭!”姚春林笑開了花,“我聽思楠說,你包馄饨也是一絕,不比我的肉燕差。”
蘇曉忙說:“馄饨可比不了肉燕。肉燕皮是由豬肉加澄粉打成的,而且要打到如紙一般薄且韌,這可比馄饨皮難做得多。”
姚春林知道她是真的懂門道,不知道有多高興。
梁自得看着蘇曉,“你今天心情很不錯。”
王霖馬上打趣:“她和秦先生和好了,當然心情不錯啦!”
姚春林緊接着問蘇曉:“思楠說,上回你沒來是因為和秦先生鬧別扭了,可是真的?”
“你們聽思楠胡說呢!”蘇曉難為情了,“她一向頑皮,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其實事情沒有那麽誇張啦!”
梁自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姚春林說:“曉曉,姚阿姨有話想對你講。”
蘇曉忙說:“姚阿姨,請講。”
姚春林看着她,慈愛地說:“曉曉,生者是争不過逝者的,但是生者也沒有必要與逝者争,因為你活着。所以很多事情犯不着去自尋煩惱,更不要去鑽牛角尖。當然,對于逝者,我們應當抱有最大的尊重與敬意。”
蘇曉長舒了口氣,“我明白了,謝謝您。”
姚春林十分欣慰,接着又問:“真的有胎動了?”
“有了。”蘇曉小臉一紅,“但是比較輕,也不是很頻繁。”
“還沒有查性別嗎?”
“沒查。直覺告訴我,這是女孩,那就不會有錯。”
“你靈,我是知道的。”姚春林說完看向女兒,“我家王霖哪,什麽時候也能讓我操這種心呢?”
“……媽!”王霖臉紅了,“你幹嘛和我講這個?”
梁自得不自在了。
“好,不說。”姚春林不為難他們,“你們接着聊,我去做飯。”
說完,她進廚房忙活去了。
蘇曉把秦濤的來電內容詳盡地講了一遍。
梁自得聽完說:“看來秦濤讓耿冰川搬來與自己同住,不光是為了節紙水電費,更是想進一步了解他。”
蘇曉點了點頭,“明玉說秦濤主意多,還真是。”
王霖問:“難道沈明玉真的在幫耿冰川瞞着什麽?”
蘇曉說:“李秋冰突然斷絕和耿冰川的聯系,耿冰川又總是悶悶不樂,我就直覺這裏頭有事情。現在加上那首詩以及他對強子奶奶被人唐突時的反應,我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梁自得忙問:“什麽猜想?”
“我懷疑當年的礦難有冤情。”蘇曉終于說出來了,“那是個黑礦,開采手段都是非法的,所以才容易出事。李秋冰死裏逃生,他可能知道點什麽。耿冰川之所以找他,除了報恩,很有可能是想讓他當證人,為父申冤。”
王霖和梁自得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猜想雖然大膽,但也不是沒可能。”梁自得直冒冷汗,“曉曉,你跟沈明玉提過嗎?”
“提過,可是沈明玉說我想多了,礦難的處理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有問題,父親在他的筆記中應該有所提及,可是沒有。”王霖十分不解,“按理說,這麽大個事情,他不應該只字未提的。”
“這一點也讓我非常費解。”蘇曉嘆息。
梁自得說:“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很難讓沈明玉吐實,只能我們自己去找了。”
蘇曉和王霖都點了點頭。
梁自得接着說:“我們先從耿冰川的老家開始吧?可是他的老家十分偏遠,查起來需要時間。”
“只能是這樣了。”蘇曉很無奈,“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随時聯系秦濤。對了,這件事先不讓思楠知道,等有眉目再告訴她。”
梁自得了然,“明白。”
王霖也點了點頭。
蘇曉暗自尋思,能找他幫忙嗎?
晚上十點,秦宅。
蘇曉在沙發上看相冊。
上次鬧別扭和好之後,秦複把他所有的相冊都搬了出來。蘇曉正在看的這本,是記錄他從嬰兒到結婚前那段時間的。在那個年代能留下如此之多的照片,又能專門學鋼琴,可見他的家庭條件着實不一般。
從照片看,他從小就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但毋庸置疑,他也是一個頑皮的孩子。看看照片裏的他,有在河裏游泳的,有爬樹的,有站在寧波那黑瓦白牆的老房子的屋頂上大耍威風的……
這個家夥呀,蘇曉不由苦笑。
她接着往下翻閱,看到了他和孟素琴的合影。
照片中,秦複和孟素琴站在月湖橋上。孟素琴穿着淺紫色的連衣裙,手中握着一束潔白的野姜花。秦複穿着白襯衣和淺灰色西褲,右手攬着孟素琴的肩,兩個人都面對鏡頭微笑着。
蘇曉想起姚春林的話:“生者是争不過逝者的,但是生者也沒有必要與逝者争,因為你活着。所以很多事情犯不着去自尋煩惱,更不要去鑽牛角尖。當然,對于逝者,我們應當抱有最大的尊重與敬意。”
因為這番話,蘇曉在看到秦複和孟素琴的合影時,心中再也沒有了吃醋的想法。她只覺得純真,美好,當然也有深深的遺憾。同時她也感謝上天讓她遇到秦複,雖然他已經不複年輕了。
不知何時,沐浴完的秦複坐到她旁邊,“曉曉,怎麽笑得這麽美?”
“沒有。”可是臉紅了。
“休想瞞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秦複摟着她坐在沙發上,“為什麽笑得這麽美?”
蘇曉白他一眼,“說了你又要笑話我。”
他笑了,“不一定,我看情況。”
蘇曉推他,“真是貧死了!”
秦複哈哈一笑,“求你了,快告訴我,為什麽笑得這麽美?”
蘇曉指着他和孟素琴的合影,“我在感謝上天,感謝它讓我遇見了你。”
秦複沒有笑話她,而是認真地問:“沒有在我年輕的時候遇見我,你會遺憾嗎?”
蘇曉嬌嗔:“那個時候,你哪裏能輪得到我呢?”
“也是。”秦複摸摸她的頭,“你介意當年那些事情嗎?”
蘇曉一愣,“這個話題我們不是談過了?”
“我想再問一次嘛。”他竟孩子氣起來,“你讓我講過多少車轱辘話?還不許我偶爾多問兩句?”
蘇曉摟着他的脖子,溫柔又堅定地說:“我愛你的一切,我什麽都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他嘆息,“相比晚雲的照片,我更害怕你看到素琴的。”
蘇曉逗他:“你在我這裏這麽要面子的嗎?”
“那可不?”他捏捏她的鼻子。
蘇曉由衷說:“秦複,你沒有錯,那些決定也都在常情常理的範圍之內。至于後來的事情,你又不是神仙,怎能預料得到呢?”
“話雖如此,但我每每看到王霖,總會想起她的外婆,也就是素琴的母親。”他深深地嘆息,“我時常在想,她還健在嗎?如果健在,她又在哪裏?其實我也尋找過她,可是沒有任何收獲。”
蘇曉不忍心聽下去,“秦複,放過自己,好不好?”
“我真的可以不再想那些事情嗎?”
蘇曉背過身去,“早知道要回答這麽難的問題,這相冊我就不看了。”
“那不行。”他将她輕輕扳過來,“相冊要看,問題要答。”
蘇曉瞪他,“你真是個霸王!”
“說對了,我就是個霸王。”秦複扶她起來,“霸王命令你現在就去睡覺,霸王的老婆可不能有黑眼圈。”
“真是夠貧的。”
“哈哈,這是我的樂趣。”
幸福和悅愉回到了這對愛侶之間。
然而蘇曉還是意識到,當年的事情始終是秦複心裏的一道傷痕,尤其是不知在天涯何處的孟素琴的母親,更是他心中舍不下的牽挂。如此,那些與之相關的人和事,能不在他面前提就不提了吧!
她打消了請秦複幫忙調查耿冰川的想法。
一切就看梁自得的了。